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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的香案上,小小的金里点着的檀香,升腾起薄薄的青烟,将宣宗祈那张英武的脸庞掩得更加朦胧。
轻悄的足音,打断了青烟中冥思的宣宗祈。
「陛下,睿王爷来了。」
身形圆胖的老太监,在宣宗祈视线抬起时,赶紧俯身上前,低声禀报。
点了点头,宣宗祈又重新低下了头,看着桌子上的那局棋。
「臣睿华宫云落叩见陛下。」
清冷的声音,在静谧中响起。
俯首注视着棋盘的宣宗祈听到声音,抬起头,看着那声音的来处,只见俊美男子跪在了闪着冷光的地上。明灭的烛火中,精致的容颜让宣宗祈有一瞬间的出神。
「陛下?」
站在软榻边的老太监,悄然地出声提醒。
回过神来的宣宗祈,回过神,抬手指向小桌另一边的位置,沉声道:「啊,落儿,你来了啊。平身,过来坐吧。」
「臣……」
从睿华宫里冒着风雨过来的云落跪在地上迟疑了片刻,摇着头,刚刚张口,那边的宣宗祈已是扬着眉,望了过来。
「落儿,朕已说过多次,若无旁人时,就不可臣啊陛下的,你也是朕的孙儿,就和你那些表兄弟们一样,叫朕一声皇爷爷吧。来,朕让你过来坐,就过来。朕知道你棋下得不错,过来帮朕,接下来这步棋该怎么走。」
「是,皇爷爷。」
衣裳磨擦的声音里,云落坐在了宣宗祈的对面,然后,一只白皙的手,拈着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
那枚黑子一落,棋盘上的局势立刻起了变化,宣宗祈脸色微变,倒吸了一口气,良久,才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张俊秀出尘的脸庞,轻笑道:「妙,妙。真是妙着……朕怎么没有想到该走这一步?看来,火儿说得不错,落儿的棋艺果然精妙呀。来,来,陪朕对奕一局。」
云落脸庞上滑过一缕波动:「陛下是说的是巽王爷吗?」
宣宗祈抬起头,精明的眼眸沉暗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脸上却是淡淡的笑:「正是,怎么了?有何不妥?」
云落迟疑了一下,良久才轻声道:「回皇爷爷的话,落儿从未与睿华宫外的人对奕,却不知道巽王爷从何得知落儿棋艺精妙。」
「是么?」
宣宗祈眼眸一闪,脸上露出一缕淡笑,伸手拨弄着手边金现里的檀香块,让那浓烈的香气散飘得更广,然后在散开的烟雾里开口,「啊,联想起来,落儿无朕宣召是不可离开睿华宫的,又怎么会和火儿对奕,想来是朕记错了。无妨,无妨,来,来,布局。」
「是。」
云落轻应一声,接过宣宗祈递过来的棋盅,从中取出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回响中,透过薄薄青烟,可以看到清冷的眼眸闪过数缕幽暗。
「好棋。」
宣宗祈脸上露出一缕笑,然后也拈子落下。
云落凝眸,思忖了片刻,复又拈起一子,落下。
空旷的崇华殿里,棋子落下的声响越来越密,渐渐地宣宗祈的脸色显得有些不快起来,站在软榻边的老太监悄然地凑了上前,却禁不住吃了一惊,棋盘上,宣宗祈的那片棋已呈败像,云落胜局已定,却因为与他对弈的是宣宗祈而无法欣喜,俊美的容颜上已是隐隐见汗……
就在此时,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打破了宫殿的宁静,在雨声中响起,透着焦急的声音飘入崇华殿:「启奏陛下,臣兵部知事秦逸岚有急奏。」
「兵部知事秦逸岚?是什么人?」
宣宗祈头也不抬地开口。
站在软榻边的老太监,猫着步子走了过去。不一会,那老太监便急急地走了回来,在宣宗祈耳边低语几句。
云落抬起头,看着从灰暗的雨幕里穿行而来跪在宫门外的身影,手上拈着的棋子,轻轻放落在棋盅里,从软榻上站起身:「陛下,您有朝事要处理,臣不便打扰。请容臣告退。」
宣宗祈抬起阴沉的脸,看了一眼云落,摆了摆手,对着身边的老太监轻声道:「宣他进来吧。」
「是,陛下。」
老太监微弯着腰,从云落的身边穿过。
云落跟在老太监身后,退出大殿,就在他抬脚走出华丽雄伟的大殿时,一个并未穿着官袍,仅着一身儒杉的年轻男子满面焦急地从他的身边走了进去。
稍稍放慢了脚步,云落抬起眼眸,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与他擦身而过的身影,看到那人手上握着一个管状物体,上面的金色漆印让他的眉挑了挑,眼眸扫了一眼殿外的诸人,白皙的手掌轻轻地抚了抚额头。
「王爷,不舒服么?」
将那年轻男子领进殿后弯着腰出来的老太监看到云落的这个举动,不由出声相问。
「回公公的话,适才见了汗,似乎有些头痛。」
云落轻笑着回道。
「老奴也替王爷捏了一把汗哪……刚才可真是险哪,若不是正好有急报来,陛下就要输棋了。」
那老太监唏嘘了片刻,转身对着殿外的人招呼道,「你们出来个人,送睿王爷回宫。」
「是。」
那老太监声音才落地,一个身材瘦小的太监便提着伞从角落里窜了过来,手腕翻飞,十分利落地将伞撑起遮到了正要迈步离开的云落头上。
云落打量了一眼那太监,看到那太监的袖口上绣着一朵与衣服同色,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的云朵,嘴角不由地略扬,转身随着那太监走进雨中。
「主子,让属下出来有什么事吗?」
「我问你,巽王爷这几日是不是来过崇华殿?」
「回主子,巽王爷昨日来过,和陛下下了几局棋。」
「说了什磨?」
「因隔得远,属下不曾听清楚……」
「嗯……」
「主子,可要属下去查查吗?」
「不必了,我今天要出宫去一趟,你们去安排一下。」
「是。」
磅沱的大雨中,渐渐远去的两人,嘴角轻动,细细的声音被雨声盖了下去……
云起撑着伞,在渐渐沉暗的天色中,从不时会有向他招呼着的人出现的大街上走进渐不见人影的小巷,最后将脚步停在一幢占地极广的院落前。
两盏朱红的纱头悬挂在高高的门檐下,黑底绿漆,隽刻着「云府」两个大字的匾额下,两扇黑漆大门紧闭着,丈许高的白墙自黑漆大门向两边延伸,远远的看去,彷佛看不到尽头,足见这宅院的庞大。
白墙内,隐约可以看到亭台楼阁露出些许的屋宇,成片的绿荫穿插在其间,不时有三两枝极探出白墙,在雨水冲洗下变得翠绿而闪亮,在附近一整片华美的府邸中自有一种儒雅淡定的大家风范。
这就是云起的家,闻名大凉,独此一家的叶城云府。
云,在大凉,是一个显赫而尊贵的姓氏。
云氏一簇的显赫和尊贵,来自于他们英明神武的先祖。
大凉的前朝,闵国,是一个富庶的小国,因为富庶,所以引来了无数的觊觎者,年年都要经历战火,再富庶的国家,也会无法承受长年的掠夺。深受战火荼毒的百姓,在长久的忍耐之后,终于无法忍受,揭竿起义,反抗异族的侵掠。
乱世出英雄,一个叫做宣泽渊的无名小卒,因为冷静果断的性格和颇富谋略的头脑,在诸多的义军中脱颖而出,成为数十支义军的首领,率数十万人一起驱逐了在大凉土地上以着残暴手段统治百姓的异族。
与宣泽渊拥有着同样的功勋的还有一位,他的名字叫做云恺。
云恺,闵国末代君王的三皇子,在众多义军奋起驱逐异族的时候,公然地违抗其被异族控制的父皇颁下的不战旨意,捐助义军钱粮兵器。在被驱逐出皇宫之后,他自立门户,组创义军对抗异族,成为当年反抗异族众多义军中最强大的一支队伍。
异族被驱逐,面对着残破不堪的家园,百姓们期待建立一个新的强大的家园。
义军们废除了懦弱的闵国国君,建立了新的皇朝,国号大凉。
新的国家建立了,可是在宣泽渊和云恺之间选谁当这个百废待兴的国家君主却成为了难题。
当时的宣泽渊是拥兵数十万的义军之首,他成为大凉之主自然是理所当然。可是拥护宣泽渊称帝的人有多少,拥戴云恺的人就有多少。
强大的云恺,以仁待人,虽然他的身上流着闵国皇族的血脉,可是他有着卓越的眼光和过人的胆识,同样有资格成为君王。
就在拥护宣泽渊和拥护云恺的两方之间一触即发之时,云恺做出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事情。他当着数十万义军的面,将象征着皇权的玉玺交给了宣泽渊,拥戴他成为了大凉的新君。
后人对于当时云恺的这一举动有着众多的猜测:出身皇家的云恺厌恶皇室的黑暗而无心皇位;也有传说是云恺有心逐鹿,是宣泽渊暗中算计所以无奈放弃;也有传说是当年时势混乱,天下初定,云恺不愿皇位之争再起争斗,有心退让……
云恺当年如何考虑已经是一个谜,而宣泽渊成为大凉的新君却是不争的事实。宣泽渊顺应民意,广赦天下,立年号明。他成为皇帝后所颁布的第一道命令,更是让所有的人都为之惊奇。
宣泽渊下旨,将大凉一半疆土和一半的统治权给了云恺,他封云恺为睿帝,允诺他所拥有的一切,云恺都可以拥有,甚至,只要云恺愿意,大凉的皇位随时都可以取走。
一朝二君,这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可是宣泽渊这样做了,同时,他命令他的子孙也必须这样做,这就是云氏的显赫来由。
因为数百年前,大凉开国帝君的一道旨意,云氏一族在大凉国境中,等同于皇族。
「等同于皇族……」
喃喃地凝望着雨中的宅院,云起苦笑着摇了摇头。
等同于皇族的背后,又有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数百年来,大凉国境中,除却他们,又有何人姓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一个王朝,只能有一个皇帝。
当年的宣泽渊留给云氏的那份权力,在他的子孙后代心目中无疑是一根永远无法消融的刺。没有一个皇帝会心甘情愿地让出皇位,也没有一个皇帝愿意让一个可以随时夺走至高无上权力的家族存在,所以,云氏一族的命运注定了是悲惨的。
开国之君宣泽渊的去世,就是云氏一族沉入深渊的开始。
云氏功高震主,让大凉的第二个皇帝下令将云恺削帝为王,囚禁至死,云姓男丁一律斩首,此令一出天下无人敢姓云,这也是大凉国境内云姓者除叶城云氏之外别无分号的缘由。
灭门旨意一下,天下大乱。云氏功高,拥戴者不在少数。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皇帝又对云氏网开一面,留下了云恺身怀六甲的妻子,许诺若是为男赐封安平侯,并且为了弥补云氏的灭族之祸而将天下一半的财富尽归云氏掌握。
后,云恺之妻果真产下一子,大凉皇帝也不曾食言,赐其世袭安平侯爵位,世代掌管天下一半财富。
从此,百姓只看到了宣氏一族对于云姓的恩宠,随着岁月的推移,云姓们也渐渐淡忘了数百年前云氏曾经承受过的灭门惨痛,更不知道皇帝的恩宠背后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玄机。
世袭的安平侯,和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并不为能云氏家族带来繁荣,相反的,数百年间,整个云氏家族在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背后也一直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为了控制云氏一族,大凉皇朝的君王煞费苦心,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并且在每代君王更替之时口耳相传。
表面上看来,云氏一族是因为灭族之祸而大伤元气,实际上却是因为自灭族之后,云家子嗣的繁衍一直被大凉历代国君所控制,云家一代只能有两个男丁。两个男丁之中,身为长子的那一个,在出生之后就被送入皇宫,成为一个质子,住进宫城中被划为禁地除了君王之外连皇子们也不能踏足的睿华宫中。
质子,那是一个国与国之间才会有的称呼,却在大凉朝中出现。高高的宫墙,在宏伟的宫城里,圈起一个小小的天地,质子们长在其间,死在其间,终身不得踏出睿华宫一步,用他们的生命,羁绊着宫城外继承着爵位和荣华的亲人,直到新生的质子进宫长到七岁。
在漫长的数十年岁月里,质子们终其一生所期盼的只有新的质子被送进宫庭时的那一刻。那是唯一让他们感受到他们还是一个人的时光。抚育婴儿,教其学语行走,传授其各种知识。然而,这样的时光,却也只有短短的七年。新的质子七岁生辰的那一日,代表着前任质子的使命已完,等待着他的是御赐的一杯毒酒。
云起的爹,叫做云容,是云恺的第一十八代孙。
与之前的每一位云家主事者一样,云容世袭安平侯爵位,掌管天下一半的财富;与之前的每一位云家主事者一样,云容也是云家的次子;与之前的每一位云家主事者一样,为了让在宫中做质子的兄长可以尽可能的多活一些年月,云容成亲的很晚;与之前的每一位云家主事者一样,云容也有一个经过精挑细选,小他十九岁的未婚妻子,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