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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红生 by 水合-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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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生微伏螓首,坐在帘内任伽蓝上药,蜜合色轻纱将他侧影映得极静雅。忽而只听他道:“你从前,可认识一个叫韬的人?”
  伽蓝一愣,放下伤药:“王爷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只问你,你认识么?”红生在帘中侧过脸来,模糊的身影正对着伽蓝。
  伽蓝不畏不躲,只松下紧绷的身子,轻声答道:“认识。”
  “他是你什么人?”
  “……”伽蓝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是我主人。”
  “是他将你卖掉?”
  “不,我是被人贩子掳到人市的。”
  “……那我放了你,让你去找他。”
  “呵,爷,小的一定得去冥府找他么?”伽蓝苦笑一声。
  帘内死寂,许久后红生打破沉默:“伽蓝,我问你……我且问你……”
  一个极唐突的问题,对男人来说可能是天大的羞辱;而他是卑贱的仆人,不可能反抗自己的冒犯——这让他怎么能开得了口、问得下去?
  “算了……”红生缩回敷好药的脚,蜷起身子在帘内背身躺下,“你下去罢……”
  伽蓝只得对着帘子拜了一拜,轻轻退下。他心神不宁的走到堂下,将红生的木屐摆齐,自己坐在石阶上冲那双木屐发怔:王爷怎么会知道……他又知道多少?盘算前后相处的日子,自己都不曾泄露过什么,难道是梦中呓语?将韬的名字说了出来?
  伽蓝霍然起身,直直往庭外走。
  韬……你这磨人鬼,你这磨人鬼啊……

  第十五章 缟素

  堂内婢女小心翼翼奉完茶,悄无声息的退下。
  骆无踪从包袱中取出一套染色象牙雕的樗蒲、弹棋、双陆三样玩具,摆到陶弘面前:“这是小人送给小郎玩的,王爷笑纳。”
  “多谢你心意,犬子还小,哪玩得了这些,”陶弘从中拿了个樗蒲杯赏玩,白玉般的手竟将象牙衬得暗黄粗糙,“好精致的东西,这般细碎容易散落,小孩子玩浪费了。”
  “哪里,小郎早慧,王爷您的一手绝艺,该早点传授给小郎君才是。”骆无踪谄笑道。
  陶弘将樗蒲杯中五枚黑白骰子倒在掌心,轻轻掂了掂,不动声色发问:“骆先生,建康宫中,一切安好?”
  “王爷,”骆无踪赶紧离开坐席伏地一拜,“小人哪能知道宫中情况,无非绕着城墙根打听几句罢了——听说主上五月生了场小病,现在已经痊愈,身体还算安好。”
  “主上今年多大了?”
  “快满七岁了。”
  陶弘扯扯唇角,努力回忆那一团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圆圆笑脸:“日子过得真快,记得当年我离开宫中时,他还在牙牙学语。”
  “王爷,您打算何时回建康呢?”
  “怎么回得去呢?”陶弘抬头笑了,羊脂玉般的脸微微生出点寒意,“我是被撵出建康的,都五年了,还占着光禄勋的职,尸位素餐。今次祖母去世,我也正好上表,辞去官职安心守孝。”
  “长沙公,”骆无踪劝道,“今次中原丧乱,各州大军都欲乘机收复失地。以陶公余威,长沙陶氏召集部曲再度出山名正言顺,这是您重回建康的好时机。”
  陶弘失笑:“算了吧,褚公如今把持朝政,他与太后都认定我是妖人,又怎会容我翻身。”
  怪只怪,自己当初押错了宝。陶弘拿起茶碗轻抿一口,将五枚骰子放回樗蒲杯,摇了摇,哗一声掷出骰子。五枚黑白骰子骨碌碌滚到骆无踪眼前停下,皆是黑面冲上,正是十六采的“黑卢”。
  骆无踪喝了一声采,陶弘举袖掩面而笑,露出许久不见的,属于纨绔子弟的顽皮。
  “当年光禄勋在宫中酒宴以樗蒲为戏,连赢成、康二帝环佩,时称双璧郎君。小人都还记得。”骆无踪感慨道。
  也因事后不久,成帝病逝,其弟琅琊王继位为康帝,身体每况愈下,终在两年后病逝驾崩。便有流言暗指当年,成、康二帝解下身上环璧,即谶“君子无还(环)”,一戏成谶,光禄勋陶弘也因此被遣回长沙——然而个中真实恩怨,也只有当年几人知晓。
  怪只怪他自己押错了宝,即使拼得一步登天,也难逃一朝堕下青云……
  “我这是妖人妖术,如今,也只拿来与儿子消遣罢了,”陶弘嗤笑一声,忽又问,“临贺桓公聚兵从荆州赶到安陆,准备北伐,朝中态度如何?”
  “太后一直未表态,似乎有意让褚公领兵从京口北伐。”
  陶弘冷笑一声:“他们父女一向同心。也难为桓公一直受打压,这次陶氏若出兵,只能依附安陆桓公——没什么结果的。”
  骆无踪已明白陶弘的决定,当下再无他言,只是俯首一拜。
  “与其焚膏继晷,不如韬光养晦,”陶弘起身一掸孝服,往守孝的侧室走去,“谢谢先生送小犬玩具,先生可往我庭院去,看拙荆有什么要添置的。”
  “是。”
  骆无踪领命退下,包了玩具要送到陶弘的院落去,刚走到庭外,便看见伽蓝向自己走来。
  “骆先生,”伽蓝赶到骆无踪跟前行礼,俯首央告,“小人有事相求。”
  “哦?你说。”
  “小人想问先生,赵国如今怎样了。”
  “你问赵国干什么?”骆无踪好奇的问。
  “赵国是小人的故国,因此总有些牵挂,”伽蓝答道,“可惜小人消息闭塞,求先生告知一二。”
  “唔,差点忘了你是羯人,”骆无踪点点头,对伽蓝感叹,“唉,赵国最近乱得很,四月末天王病逝后,太子石世登基,彭城王石遵五月中就领兵进入邺城,诛杀了刘太后与石世;跟着他自己登基,想来此举大悖人伦、违逆天意,结果隔天邺城就地震,天上雷电交集,下得冰雹有拳头大;皇宫太武殿与晖华殿失火,听说直烧到六月中才扑灭。”
  伽蓝静静听着,面色如常。
  骆无踪又道:“沛王石冲在蓟城反叛,在元氏县被武兴公石闵率军生擒,被迫自裁;部下三万余人,皆被石闵坑杀。”
  伽蓝脸色一白,不禁后退半步——石闵,石闵……不正是棘奴么?!当年那个怯怯从他手里接过柿子的孩子,何时竟变得如此狠辣?
  骆无踪见伽蓝脸色不好,赶紧停下询问:“怎么?被吓着了?”
  “先生,我……”伽蓝忽然改口道,“小人忘了对先生说,王爷要托您帮忙,替我们办前往赵、燕的关牒。”
  “哦?辽东公打算回燕国么?”骆无踪问。
  伽蓝点点头——他嘴上撒谎,心里竟不清楚为何要撒这个谎,只是本能般回答:“是的,王爷毕竟只是在陶家作客,迟早要回去的。对了,王爷还有东西要交给先生的,请先生稍等。”
  说罢伽蓝掉头就往回跑,急得骆无踪冲他背影直喊:“别急别急,我先去长沙公的庭院,你慢慢来……”
  伽蓝匆匆跑回红生的庭院,胡乱将麻鞋甩在堂下,几步奔进内室。红生还歪在纱帘里躺着,伽蓝跪在帘外喘着气,急切却压低了嗓子轻道:“爷,骆先生待会儿就要走,您的画要交给他么?”
  红生并未睡着,闻言便坐起身,怔怔点头:“嗯。”
  “您腿脚不方便,我替您将画送去,”伽蓝说着就将包袱打开,“爷,小的该要个什么价?”
  “老样子……那个,这些画不是春宫,是山水,价钱低点也没关系,”红生抱膝看着伽蓝收拾,忽然又嘱咐,“对了,还有赗赙名簿,你替我交给长沙公罢……跟他说,我脚崴了,以后两餐就不去他那里吃了。”
  伽蓝答应了,带着画轴与名簿到长沙公的庭院等了会儿,不见骆无踪出来,便决定先将名簿送了。于是他赶到陶老太君的庭院求见,不大一会儿,便看见陶弘踱出堂来。
  陶弘倚着楹柱,在堂上居高临下打量伽蓝,问他:“红生呢?”
  “王爷崴了脚,走动不了,所以命小人送名簿来。”伽蓝在堂下一礼,恭谨回话。
  陶弘抿唇一笑,转身往堂内走:“你且进来回话。”
  伽蓝一怔,只得跟了陶弘进堂。陶弘在席上坐了,又让伽蓝坐,伽蓝不肯,非要挺直身子长跪着听命。陶弘也不管他,接过伽蓝奉上的名簿,随意翻了翻,又抬头问:“你手中是什么?”
  “是我家主人画的卷轴,要交给骆先生的。”
  “我看看,”陶弘信手从伽蓝手中取过一卷,轻轻展开,见是一幅山水,“不错,要交给骆先生出售的么?”
  “嗯。”
  “这倒也有趣,”陶弘将画轴卷好递回去,斜倚在漆几上问伽蓝,“我问你,你是燕宫官奴,还是他的家奴?”
  “小人是家奴。”
  “你是鲜卑人?”
  “不,小人是羯人。”
  “也对,”陶弘点点头道,“人道慕容氏又叫白部鲜卑,肤色很是白皙,我看你不像。”
  伽蓝也不接话,只微微一笑。
  陶弘便支颐斜睨他,问道:“你有名字没有?”
  “回长沙公,小人姓石,名伽蓝。”
  “小字呢?”
  “佛奴。”
  陶弘眯着眼微微笑起来:“这名字很好,你不卑不亢,不像一般僮仆。”
  “长沙公谬赞。”
  陶弘黑眸氲着笑意,白皙的手指有意无意抠着黑漆几,衬得缺乏血色的指尖像羊脂玉般莹润,几近透明。他慢条斯理道:“我还看得出来,你是我族类……”
  伽蓝一怔,继而傻笑道:“长沙公,小人是羯人。”
  “你不用装傻,你伺候红生的动作,太细腻小心,”陶弘盯着伽蓝,笑着缓缓道来,“德宣说你很精明,我猜你也看得出,我跟他是怎么回事。”
  伽蓝一听此言,赶紧离开席子伏地拜下:“小人岂敢造次。”
  陶弘懒散一笑,挥挥袖子:“今天我不为难你,下去吧。”
  伽蓝唯唯领命退下,出得堂来,险险轻吁一口气。这长沙王估计难缠,真是伤脑筋,他扯起唇角苦笑一下,挠着脑袋离开。
  另一边骆无踪做成一笔生意,正高高兴兴从长沙王庭院出来,他看见伽蓝,便冲他招招手:“辽东公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画么?”
  “嗯。”伽蓝将画轴交到骆无踪手中。
  骆无踪打开看了,笑着点点头:“这么画就对了。”
  说罢他付钱给伽蓝,数目竟比往常还要多些:“你放心,这画肯定卖得好,我哪会做赔本生意。”
  伽蓝便放心将金豆接了,又还了一点给骆无踪:“王爷需要您办关牒,这算上下打点的费用,只求先生快些办妥。”
  骆无踪点点头,奸猾一笑:“这你放心,我自有熟人……”

  第十六章 荼白·四顾何茫然

  七月七日,时入初秋,天澄景清。
  这日天公赏脸,正午阳光曝烈,碧蓝的晴空没一丝云气,真是晒书晒衣服的好日子。
  红生脚崴后一直将养在屋里,此刻伏在堂中凉簟上看伽蓝晒衣服,热得直翻身。
  伽蓝颇是扬眉吐气的把行李抖开,将红生与自己的衣服及寝衣锦褥尽数取了,晾在庭中曝晒。素白的绢裙、缯衣;精细的团花纨袴、紫丝布宽袍;摆阔用的花綀夏衫、纱縠禅衣,都是红生穿的。而角落里几件寒酸的麻葛短衣是伽蓝的衣服,也被他未能免俗地翻来晒了。
  伽蓝在晒竿间来回走动,扑掸衣被,被太阳当头晒着也难减好心情,不时轻轻哼唱:“闻欢下扬州,相送楚山头,揽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
  红生听着别扭,在堂中嚷嚷道:“天这么热,你瞎唱什么呢?听得人心里烦!”
  伽蓝一愣,想到《莫愁乐》的典故——歌中那被楚王夺妻后又遭流放的倒霉男,遭际与王爷实在挺像,连忙赔笑道:“不唱了不唱了。”
  他这倒是与红生想岔了——红生只是想着伽蓝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儿郎,再抱着个男人的腰站在山头看景,便没甚好气而已。
  这时在两人附近忽然响起咯咯一声娇笑,红生与伽蓝都听见了,便停下言语留心寻找。正巧庭中一阵风过,吹得竿上素裳扑拉拉翻飞如鹏鸟白翼;伽蓝眯起眼仔细找那笑声,就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从衣袂间一闪而过。
  他心中一动,顿时玩心大起,开始认真捉那白衣小郎。几回穿梭下来,便碰到那穿着素孝的胖娃,一把抓了抱进怀里。
  那胖娃便是陶弘的儿子陶绰之。他原本在各个庭院溜跑,只有伽蓝真心同他耍闹,将他逮住举得老高,当下兴奋得咯咯笑个不住。伽蓝抬头细瞧他,就见他生得唇红齿白好个模样,雪白粉嫩的手里攥着根碧绿竹马,不住摇动。
  “长得真像……”伽蓝眉眼含笑,喃喃道。
  方才起身瞧热闹的红生靠着楹柱,此时笑问:“像长沙公?”
  伽蓝心一跳,怔怔望向他,嗯了一声。
  不说长沙公还能说谁?……总不能说,像石韬的独子吧……
  ——那时他对韬总没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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