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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如此想着,愈加感到不安,又见雪夜似乎要开口,便赶在他说话之前,赶忙跪在地上向他道歉:“下奴愚笨放肆,下奴该死求世子责罚。”
雪夜目光一紧,轻叹一声,起身弯腰,轻轻碰了艳阳的胳膊一下,示意他起来。然而,艳阳却依然跪地未动,反倒又道了一回歉,这般乖顺奴性,让雪夜心中又叹一声,他的手微一用力,似而略带些强迫般的,将艳阳扶了起来。他与艳阳对视,可艳阳却低垂眼睑,微微侧过脸去,似有无颜愧对之意。他见状便也移开目光,凝视着屋外景致,沉默片刻,方才低沉且淡然的道了一句:“为奴苦衷,我不曾忘,也能体谅”
艳阳略扭了头,看着雪夜的侧脸,未曾应答,只听雪夜继而续说道:“然而,律法为上、法不容情。今日我若因恻隐仁义,纵容一名张氏逃脱法网;日后又有多少‘张氏’,又有多少苦衷?若人人都因情徇私,律法无效、民心散乱,最后必然是民将不民、国将不国,到那时,江山又如何能够稳固?”雪夜说到此处,扭头看着艳阳,剑眉肃穆、星目凝重、神情庄严,继而沉声道,“柱国府既是王室府邸,岂不更要做出表率,执法从严,若我有丝毫宽贷面对天下舆论,柱国府如何服众,王室如何服众,萧氏江山又如何服众?”
雪夜这一番话,听得艳阳心中既是惊诧、又不觉感慨、更不由肃然起敬。时至今日,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彻彻底底、明明白白、真真正正的,看清了他与雪夜最本质的区别——他,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大多时候,着眼不过是细枝末节的微小部分,他常常只看眼前,即便看得长远,也只看到与自身和周围人相关的事情;可雪夜的目光,却那样长远、那样宽阔、那样深刻,雪夜关心的是王室之表率、江山之稳固、民心之所向——是啊,如此心胸、如此思索,才是一个真正世子所作所为艳阳回顾他当假世子的情形,与如今的雪夜相比,愈加卑鄙猥琐、跳梁小丑。
他反省至此,对雪夜淡淡浅笑,继而答道:“世子果然看得深远,下奴目光短浅,没能想这多”
雪夜见他如此说,嘴角微扬,略带了似有似无的笑意,目光也柔和了些,对他道:“不,善良仁义,不可称为目光短浅。”
善良仁义。这是雪夜对他的评价么?艳阳眉头一蹙,眸子骤然黯淡了下来,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世子切莫如此说,下奴下奴歹毒卑贱,配不上这四个字。”
雪夜听得艳阳那“歹毒卑贱”的自称,心下不觉沉重了几分,对他纠正道:“这四个字,你配之无愧。”
“不!”艳阳不觉提高了声音,断然拒绝了雪夜这番赞扬,雪夜的赞扬,在他听来,却那样刺耳、那样痛楚、那样不能承受,他决然不能认可、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美德,“世子,求您不要下奴对您、对王爷,都已是罪孽滔天,下奴不配任何称赞,求您”他说到此处,已是愧对万分、悲从中来,声音也不觉颤抖了些许,“求您不要让下奴玷污了美誉。”
面对艳阳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雪夜的目光里包含了太多的理解。当年,在他还是奴隶的时候,卑微草芥,也不敢、不愿承受任何美誉,他也自卑过,那种认为自己配不上世间美好的绝望、自轻,他何尝没有体会?况且艳阳经历人生如此的大起大落,从最初军营相见的极端麻木,到如今主动要求受苦受罪,没有折磨仿佛就良心难安的情形,只怕艳阳已患上了心病艳阳难道不想得到原谅、不想过好日子么?雪夜相信,在艳阳的心中依然是存了如此愿望的,只是如今他心病沉重,方才陷入苦与乐的夹缝与矛盾之中,走不出、也回不去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雪夜静静聆听完艳阳那一番话后,心下思忖良久,这才对他道:“艳阳,你已经脱胎换骨就算犯了天大的罪,五年的惩罚,已经足够了——”雪夜说到这里,顿了片刻,若他前半段话是肺腑之言,后半段话,纵然是对艳阳的安慰,却并非全部属实,“——自你来到府里,我就早已原谅了你的过往,那些恩怨自然也一笔勾销了。”
“原谅”二字从雪夜口中说出,艳阳听来,身子微微一震,猛地抬起眼来凝视着他。
雪夜原谅他了?他亲口说的原谅,亲口说的勾销恩怨么?
他等这两个字,等得多么辛苦、等得多么漫长。他日日夜夜,都期盼雪夜的原谅;他时时刻刻,都为雪夜的宽容与信任感恩;他以为此刻终于梦寐以求的听到这两个字,终于能够释怀,可是释怀的喜悦,只持续了那么一小会儿,新的沉重却又涌上心头。
艳阳的目光闪过欣喜与微笑,随即又慢慢黯淡下来。他垂下眼睛,思忖半晌,复又抬起眼,直视着雪夜的目光,徐徐跪了下来,也不要雪夜扶起他,只仰头问道:“下奴有一些话想说,求世子容禀。”
“好。”雪夜点头道。
艳阳见他应允,眉头蹙了蹙,下意识的轻咬了咬下唇,又思来想去了一回,这才对雪夜坦言道:“实不相瞒,那日您在王府撞见下奴与小公子在一起后,下奴就已知晓您暗中派了高人跟踪下奴,下奴知道,您既为人父,是要确系小公子的安危;其后,您将下奴带入府内,赐下奴贴身伺候,又赐代理总管一职想必,您是因担心下奴贼心不死,又怕与卢孝杰勾结,方才牢牢控于身边,严加看管”艳阳说到此处,抬起眼来,与雪夜四目相对,声音平静的继而道,“下奴是犯过罪的人,自知须倍受惩戒,您对下奴戒备也好、猜忌也罢,都是下奴罪有应得——下奴本不该如此问——可如今,下奴只想斗胆问您您,是否真的原谅了下奴?若您仍心存芥蒂,那下奴要如何才能真正重新为人、与过去划清界限?”
雪夜眉头蹙起,瞪着艳阳,未曾料想他的所作所想,艳阳竟早已悉数知晓。但细想起来,艳阳毕竟也是个聪明人,对峙暗礁,岂能不会察觉?
艳阳静静地仰头凝视着雪夜,漂亮的杏眼,乌黑的眸子,含着疑惑、辛酸、乞求的神色。他在质问他,也在乞求他。他想要他的原谅,也想要他的真心——因同情而敷衍的原谅,因恻隐而消融的冰雪,即便梦寐以求,他也不想要,更不敢要。
他,要真正的赎罪。
他,要真正的清清白白。
雪夜垂下了眼睛,习惯性的微抿了嘴角,避开了艳阳的凝视,背对着他,缓缓道:“你自幼受母亲影响,不论对我如何,都是情有可原我从未因此怨过你,”他说到此处,抬起眼,凝视着未知的前方,深深叹息一声,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将心中的真心话与艳阳坦诚相告,“只是后来,你对父亲下毒——当时,我已起了杀心,若非”他说到此处戛然而止,沉默良久,才继而道:“我在王府休养了三个月,前思后想却不知该如何发落你,因而回到柱国府第一日,就先到军前探你。本想带你回来,却以为你已将我忘记,方才作罢”
“下奴没有忘”艳阳接言道,看着雪夜那宽阔伟岸的背影,双眼渐渐蒙上一层悲哀的水雾,他垂下眼去,轻声道了一句,“下奴一直欠您一句道谢,您饶了下奴一命,让下奴留在王府受教,也让下奴终于有了今日。”
“你不曾怨恨过我么?”雪夜问,扭过头看着艳阳苍白的面庞,谈话既已到了这个地步,他索性愿将心中所有疑惑都摊开来。
“下奴怨过,”艳阳坦言道,与雪夜平静对视,随即又垂下眼睑,莞尔凄然一笑,“在王府的前几年,下奴几乎成为试刑的工具,当那些五花八门的刑具用在身上、生不如死时,曾怨过您为何留下奴一条命,也恨过自己为什么还活着。直到——”
他说到此处,抬起眼来,眸子里多了一层慈爱的笑意:“直到那年,春儿姑娘带着小公子看花灯回来,小公子踩着下奴的背下车后——竟关切的问下奴疼不疼、累不累、冷不冷——是小公子提醒下奴还是一个人,他的童真,让下奴也”艳阳说到此处停住了话头,他本想说,是阿奴让他也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是阿奴唤起了他心中那特殊的父爱,可这番话自然不能对雪夜说,便浅浅一笑,改口道,“让下奴也感受到人情温暖,自那时起,下奴才得以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真正感到活了起来。”
雪夜默默的看着艳阳那神采变化的眸子,一提起阿奴,他整个人仿佛都精神明朗了几分。雪夜进而想起昔日阿奴说过,艳阳常常会讲起他过去的故事,甚至还以他的故事教育阿奴要以父亲为榜样雪夜不知艳阳是以何等复杂的心情向阿奴讲那些故事,想必那纠结苦楚,即便他们都有为奴经验,也不能帮他体会分毫。
奇?他想到此处,叹了一声,将艳阳扶起来。
书?二人对峙而立,雪夜沉默片刻,这才对他道:“你问我如何才能真心原谅——坦白而言,我的确已不再追究任何,只是渊源太深,还需再多些时日,芥蒂隔阂方能根除。”
网?艳阳闻言,当即已明白雪夜言下之意。
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长谈,都看到了彼此的另一面。想必雪夜与他一样,到此刻才发现,尽管他们一同长大,却从未了解过对方,皆是形同陌路、不断误解。
如今他们好不容易,才算迈出了冰释前嫌的第一步,他们的确需要更多的时间重新认识对方,彼此认识真正的艳阳和雪夜,方能打消疑虑、重获救赎。
艳阳点了点头,对雪夜道:“世子说得正是,下奴日后定将做好代理一职,贴身伺候您,不再擅离一步惹人非议;常与您沟通问询,不再因沉默误解——假以时日,想必您终能对下奴放心,下奴也终能重新为人了。”
雪夜笑了笑,知道艳阳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而艳阳的回答,也正是合了他的心意。
目前而言,他还是不能放艳阳自由,却又难得艳阳能如此善解人意——他不知道,他们日后,会有相见恨晚的那一天么?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雪夜最后这一句问话,也是我写到这里最深的疑问。雪夜和艳阳,真的能成为朋友么?宿怨太深,纠葛不清,又真的会有相见恨晚的日子么?
雪夜与艳阳谈心的主干内容结束,下章继续小半截他俩关于香儿的君子之谈。。。然后更主要的情节出现了,咳咳,内什么。。。艳阳与青青。。。我不多说了你们懂的,然后我明天还得抓紧时间联系一直给我普及XX教育的医生姐姐,询问几个问题= = 毕竟一夜春宵还须虐来添加情、趣
另,我承认我是腐女,于是貌似他俩的谈话被我写得有点暧昧呃。。。我坦白,其实我是真的很认真很认真思考过雪夜与艳阳的BL虐文,但鉴于被众人扼杀在摇篮里,就只好作罢。
现在,猫猫童鞋,我将一个很有他俩BL感觉的图贴上来,纯洁的姐姐妹妹请退散,留猫猫和我YY既可
心事难安空对月,夫妻缠绵鸳鸯锦
雪夜和艳阳在屋中谈话,侧门的老妈子则一直恭候在外,待到她依稀听得屋内谈话声渐停了,又略等了等,估摸恐怕他们二人是已谈完了话,这才掀了帘子从侧门而入,向雪夜请示是否传饭。
经这老妈子一提,雪夜方也忆起他还未曾用过午饭,又不放心香儿,先问道:“公主用饭了么?”
“回世子,公主方才吃了冰糖燕窝羹,如今喝了药,已暂且歇息了。”老妈子答道。
雪夜听闻此言,便放了心,命人在屋里支了张一腿三牙桌,随后又让艳阳与他坐下一同用饭。艳阳闻言自然一惊,他一介戴罪贱奴,如何能与雪夜同桌用餐?当下便赶忙谢绝,却不料雪夜倒颇为执着。
雪夜料想艳阳从早上忙碌至今,恐怕水米未进,他如今又有伤在身,况也本就不是一般下奴,既然赶上了这顿午饭,他自然也不会就这么让他饿着肚子离开。他见艳阳不肯落座,便又让了艳阳一回,只是这回的口吻不觉有了些不容置疑的命令之色。艳阳见状,自知不能再推脱,只好听命为难的坐了下来。
他们方才落座,便有丫鬟小厮提着四个锦绸棉套包裹的保温饭盒走进来,从中端出还冒着热气的三菜一汤来。看着这三菜一汤,不知怎的,艳阳心头便涌上一阵酸楚的悲苦,让他眼睛一热,赶忙垂下眼去装作拨弄碗里的米饭,掩盖那险些要落下的泪,掩盖他涌上心头的愧悔。
他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想起了香儿。是因常常看香儿坐在此处用餐,就想起了她?他这边与香儿的夫君在一起,脑中却不断的想着她,不能克制、也让他感到愧疚难安。艳阳一边默默的吃饭,一边回忆起他过去对雪夜的种种苛刻嘲讽:他曾要给雪夜配过女奴,嘲讽要雪夜的孩子伺候他与香儿的孩子,嘲讽雪夜没资格得到香儿,彰显他与香儿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