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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启冷笑道:“那也行,你自己来想个称号,让你如今凭这个样子还能名正言顺地在宫中过下去。”
我摸摸脸上的人皮面具,思忖着道:“你可以考虑认个义妹封个异族公主什么的……”
苏启闲闲地道:“那我要是天天往义妹房中跑,宫里不还是一样觉得我对你有意思想纳你为妃?”
“……”
对一个脸皮厚得刀枪不入,嘴皮利得磨穿铁皮的人,我这种段数只有哑口无言的份。
卯时,苏启上朝未归,我在苏启如今居住的大殿的一所偏殿醒来,在宫女的服侍下穿衣洗漱,接着被抱到轮椅上,推到膳桌前,接过食筷,开始用早膳。
身为苏启的宠妃,受到的特殊待遇简直多得数不清。早晨可以晚起,可以不必等到他回来才用膳,还可以自由出宫不忌,晚上还可以不必等到他回来就自行入睡。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四个月。前廷不是没有大臣对我和苏启两人的这种生活表示反对,甚至还有三朝老太傅长跪不起以死相谏,被苏启统统都用三个字打发了回去:“孤乐意。”
苏启做过的最荒唐的一件事,便是替一个青楼女子还了俗,还了俗也就罢了,还擅自带进了宫里。然而自从把身为亲妹妹的我封为宠姬安置在大殿之后,前面那件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虽然我的真实身份目前还没有几个人知道,但还是可以想象到了真相被挖出的那一日,苏国的朝堂之上会如何人声鼎沸赛过商市。
只不过大概到时候又该同我无关。我服了魂醉死了又活过来,然而一年后大概再不能这样诈尸一次了。
当时我醒过来后,宫女匆匆把苏启叫来,他遣退众人,对我说了五句话,其中大起大落,差点让我重新昏过去。
第一句话是:“两个月前父皇宾天了,现在你要叫我一声皇兄。”
第二句话是:“你已经昏睡不醒了四个月。魂醉药效太厉害,且救你的最好时辰已过,你虽然活了过来,但你的腿不能再行走。”
第三句话是:“藩镇平定之后,四个月前苏国和南朝打了一仗,南朝惨败。”
第四句话是:“你现在虽然醒了过来,但太医说二十岁之限还是有的,你还有一年多可活。”
第五句话是:“虽然只有一年多,却是拿我十年寿命换得。苏熙,你这次可得好好地活。”
他说第一句话时我呆了半晌,第二句话时我又呆了半晌,最后第五句话说完后,我整个下午都在眼睛发直,说不出半句话。
前面四句话加起来都不如最后一句来得让我心跳如擂,不敢置信。
苏国皇室有宝藏,可用以推断未来旦夕祸福,亦能起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
这话我从小就有听说,却一直未曾亲眼得见。我曾问父皇个中真假,父皇只说逆天而行这种事需要百倍代价,即便是真的,这种事也不能做。因此我一直就当这话是假的,所谓的皇室异能不过是公主们的一曲凤阕舞和一张人皮面具罢了,却不曾想过,原来故事从未空穴来风,这等捂得严严实实只历代君王储君以及被救之人知晓的皇室秘辛绵延百年,才是苏国真正的宝藏。
我一直以为苏启和秦敛的想法应是相同的。即使他会认为用一个寿命将近的妹妹换一场期许已久的战争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但他同时也会觉得值得。而用自己的十年寿命换得妹妹一年多的苟延残喘,这对于一个君王来说,无异于太不划算。
并非凉薄,而是这样的思考方式早就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和帝王所应该具有的本能。
却不曾想过,苏启肯为我这个活不过二十岁的公主舍去十年寿命。
我这样一无是处,又是何德何能,担得起这样的厚重。
我太过震惊,整个下午都浑身僵硬,雕刻的石人一样瘫坐在床上。一直到晚膳的时候苏启再来看我,我才终于缓过神来,望着他,过了片刻,扑在他怀中骤然大哭。
苏启轻拍我的背,只说:“苏熙,你真是很不听话。我的安排全被你打乱了,偏偏你还是蓄意的。”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
“当初是谁答应得好好的,如果前两计失败,万一你被秦敛处死,就会让阿寂做替身代你赴死的?”
我摇摇头,嘴唇哆嗦着,仍是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
苏启道:“你不问问我是怎么把你从南朝皇宫里偷运出来的?”
我抽噎多次,才勉强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不敢问。”
他眉毛一挑,问:“奇怪了,为什么?”
我呜呜咽咽地说:“如今我的命都是你给的,万万不敢再跟以前一样招惹你生气。”
苏启嗤地一声,道:“那你以后怎么报答我呢?”
我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苏启阴阴一笑,道:“那就以身相许吧。”
“……”
他区区几个字就把我伤心感动兼无措的情绪打消得一干二净。当时我本来以为他只是说着玩玩,没成想他真的就这样做。
很快我就被挑了个良辰吉时纳进后宫,不但住进了帝王平日起居的晨曦殿,次日还被他堂而皇之免去了跪拜皇后之礼,所用理由十分简单:容妃腿瘫,见孤尚不跪拜,更何况皇后?
简直是将如今势单力薄的秦绣璇无视到了极点。
第 三十一 章
、
我在晨曦殿的日子十分清闲,便打听出了许多事情。
比如说,我的死讯传入苏国当日,父皇即遣二十万大军压境,以苏启为主将,连斩边境两城长官,头颅送入南朝皇宫,端到秦敛面前。
据说当时秦敛仍然好风度,脸色都没有变,甚至眼皮都没有眨,只是淡淡地一声吩咐,将负责前来奉送头颅的苏国使者拖下去来了个五马分尸,然后便是召集群臣,力排众议表示要御驾亲征。
再比如说,秦敛和赵佑仪的婚事终究还是没能结成。秦敛向众臣给出的缘由竟不是国事第一私情最末——而是用了最直截了当又最匪夷所思的理由,让赵佑仪彻底死心,让死而复生的我很是唏嘘了一番——他说,王后暴毙,孤甚哀痛,婚事取消。
听说这短短十二个字的时候,我正试图用勺子舀起一颗素丸子,闻言半晌停住没有动,最后“叮”地清脆一声,小勺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虽说我当初有点万念俱灰的意思,然而一心赴死的同时我也不得不承认,那时我心中不无恼恨地想,如果连我死了秦敛都无动于衷,仍要坚持红白事并行,这边葬我入倌那边还要娶着赵佑仪,那就算我再宽宏大量,也会禁不住要愤怒,我就是下了地狱做鬼也要爬上来骚扰他们。
然而现在死而复生之后再回想,就又觉得秦敛的做法未免有些颠三倒四。我既然已经死了,做这些就都没有什么用了,他再哀痛我也不会死而复生,况且他但凡还有点力气思考,就应该能想到我的暴毙一定会让虎视眈眈的苏国有了发兵的借口,赵家人能文能武还很有钱,他要对付苏国,就还是得考虑笼络赵家为妙。
为了一个引起战争的被称为祸水的苏国公主,推拒掉一门极为有利的联姻,简直将秦敛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了一半。他自摄政起还不曾做过这样头昏的事,这还是头一遭。
然而不管再怎么说,秦敛不娶赵佑仪,还是让活过来的我心中稍稍安慰了几分。
再接着,我又得知了我是以一副怎样邋遢的样子被从南朝运回了苏国。当时苏启来访南朝给我的那个装有玉陀花瓣的精致锦袋,在里面的夹层里便有一张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我将那只锦袋送给阿寂,本来是觉得我既然已经决心赴死,这种东西就没什么用,还不如送给阿寂以备她的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苏启说,按照原先说好的,本来是需要阿寂做替,但我故意将阿寂嫁出宫去,摆明了就是在给他找麻烦。多亏他随机应变已惯,早早就在宫外寻觅过与我身材相合的女子,然后他又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在我死后是如何让阿寂麻烦而胆战心惊地将我替换掉,再如何费劲地运出宫,幸好因为是冬天,又十分小心地保存,我的尸身才在运抵苏国的时候得以新鲜完好尚未腐烂。
我听得完全迷茫,总觉得这等诡异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很是有种毛骨悚然之感。但听这段故事是在苏启说了那五句话之后,我的承受能力已经被他揠苗助长一样拔高不少,因此虽然觉得惊悚,但也没有迷茫很久,很快就又问苏启,他究竟是怎么把我妙手回春的。
然而对于这件事,苏启一直不肯回答。他很不客气地告诉我,这是绝密,连我都没资格过问。我只需知道,我现在确实是活生生的,真的没有死,就已经够了。
他既然不让我过问,我只好就不再问。
至于这几个月来百姓最为津津乐道的苏南两国战争,当时战争如火如荼时,赌坊中倒是无人押注。这倒是可以理解,先不要说哪家赌坊敢不要命了在打仗时期开这种带有几分卖国的赌注,就算真的开了,也真的有人在苏国押了南朝得胜,那这个人输则招人耻笑,赢则遭人迁怒群殴,指不定连走出赌坊的命都没有了。
苏启在战场上将他无所不用其极的路数使了个极致。对垒之初,两军本是互有胜负。后来苏启在听说了秦敛将婚事取消的缘由,以及南朝返回的探子禀报之后,很快就让苏姿赶制了数多跟我的脸孔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接着又连夜找到了数多和我身材相似的军妓和附近村镇的□,把面具给她们贴上,然后在开战之前把她们拉到军队最前,也不说话,只无声地把这些和我有同一张脸穿相似衣服有类似身材的女子给御驾亲征的秦敛看。
未料效果竟是异乎寻常的好。按照苏国评书先生的说法,那时候秦敛率万军凛然,本是一分内敛两分从容三分淡定四分运筹帷幄,然而这些内敛从容淡定运筹帷幄在看到那些女子后统统都消失不见,不但骤然血色顿失,甚至连身形都难以维持,如果不是及时攥住缰绳,几乎就要摔下马去。他对着苏启那边的挑衅也视而不见,只是直直盯着那些女子看,嘴唇紧抿,目光如钉如箭,像是要从她们身上看出一个窟窿一般。
于是可以想见,主帅军心一乱,南朝必败走。那一仗秦敛损士兵两万,并一员大将。
等到下一次两军兵戎相接的时候,苏启更加变态,照例领着那些女子到了阵前,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不红气不喘地隔空对秦敛喊瞎话:“秦敛,听说前些日子我妹妹因你自杀后,你死抱着人不肯撒手,口中还不停喃喃她没有死,疯子一样把前去入殓尸身的宫人戳成了羊肉串儿。那你猜猜看,这里面这些美人,有没有可能其中一个就是苏熙呢?”
这一次秦敛要镇定许多,眼睛虽还是盯着那些女子看,却还是很冷静,很快就淡淡地回了苏启的话:“苏熙已经死了。”
苏启笑着道:“那南朝陛下为何还要盯着这些人使劲看?”
“这些毕竟是美人,殿下把这些美人领到阵前,不就是为了让人看的么?”
苏启笑着说道:“不,我还有别的用处。”
接着苏启做了一件很符合他诡行莫测的处事风格但同时又很让常人难以忍受的事。他在那些美人里挑了一个身材样貌和我最像的,把她叫到跟前,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一个将军把刀戟对着美人的胸脯捅了下去。
据说那个美人当场血溅三尺死状极惨,据说这一次秦敛的脸色比上一次还要难看,据说苏启这个惯于火上浇油挑拨是非的人还嫌不够地补充了一句:“说不定这个就是苏熙,尊敬的南朝陛下,你是信,还是不信呢?”
听完这句话,秦敛的脸色已经不足以仅仅用苍白来形容。他就那么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怔忡了半晌,号角吹响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看到苏国对着他瞄准的数位弓弩手。
这一仗,南朝损兵六万,大将死伤六个,秦敛胸口中流箭,气息奄奄,整整十日昏迷。
经此一役,南朝大败,大军狼狈后退三十里。秦敛苏醒第二天,不顾群臣反对与苏启签了和谈协议,割三座城池,并依约杀赵佑臣和赵佑仪,直到两人头颅装进木盒送入苏启的帐内,他才退回南朝都城休养生息。
南朝自开国以来,不曾遭遇如此奇耻大辱。虽然南朝历代国君大半都是痴情好色种,但所有的君王都不曾玩物丧志,因色误国。听说兵败的消息传到南朝境内后,南朝人悲愤欲绝,自杀的不是少数,失声痛哭的就更是多。
而至于秦敛,他自从出生以来,首尝败绩,个中如何百转千回,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苏启告诉我,秦敛在回宫之后夜夜宿寝永安殿,懒怠朝政,精神消沉,紧接着就是一病不起两个月余。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