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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见她哭了,饶是素日里是个聪明伶俐之人,奈何年岁太小,没经过几场事,登时手忙脚乱起来。还是桃红上来,连声劝住了。又看洗浴已毕,虽是天气甚热,还是恐她着凉,将她扶出浴盆,用手巾擦抹了身子,伺候穿了衣裳。
傅月明自怨自艾了一阵,也甚觉没趣,仍到套间的炕上歪了,闷着头不言语。想到自重生以来,二人相见不过寥寥数面,季秋阳也并未有一字之诺,自己倒凭什么认准了人家对自己有意呢?即便同是重生回来的,这男子的心性是最难拿的,难保他不是变了心,又或是见自己年岁太小,等不及又瞧上了别家的姑娘。然而若是如此,他倒为什么要把那玉佩托人转交自己,又私下说那些见不得人的风言风语?
这般胡思乱想了一阵,实在想不出个缘由,她心中只觉无味,便随手拿了那图册来翻看。见那上头的花样绣图十分精妙,便在心里细细的忖度行针指法,将那事暂且压了。
到了晚间,陈杏娘打发人来喊她去吃饭,她推说头疼不去。上房就打发冬梅送了碗粥过来,她也不想吃,叫放在外头了。至掌灯时分,桃红与小玉都在外间堂上做些针线。桃红因看小玉不住的淘弄前几日晾晒的花草,便问道:“我听姑娘说,你弄这些东西来是调配香料的。我倒不信了,那些熏香竟就是拿这些树皮草根做的么?”
小玉含笑答道:“散香就是如此了,若是合香,还要用蜜蜡之类的搓揉成丸。如今咱们这儿没那些玩意儿,只好将就下了。近来我瞧姑娘总是心事重重,夜间也睡不好,就打算调上一味安神香给姑娘试试。”桃红因说道:“姑娘素来是最不喜欢这些东西的,不止外头的脂粉用了起疹子,就是这些熏香也不成。”
小玉说道:“这你就不知了,外头坊间卖的香料,为图钱,放了许多杂花草木来混充分量。若是寻常人就罢了,但如咱们姑娘这样身子敏感的,就要起疹子的。故而京里那些略有些身份的人家,都不用这等粗货。论起来徽州城也算个富庶之地,却没几家成样的脂粉香料铺子。也就姑娘如今用着的几盒脂粉,我试了试,倒是顶顶上等的货色。但其内用料十分明贵,工序又极其繁琐,姑娘那几盒算是很难得了。”
桃红听这番议论甚奇,不由问道:“你怎么懂得这些?”小玉浅浅一笑,轻声道:“我家以前是卖香料的,我故而知道一些。”桃红不疑有他,只笑道:“你偷抹姑娘的胭脂,明儿我告与姑娘,看她打不打你。”小玉也知她是玩笑之语,并不当真,便嘴里喊着姐姐,假意央告了一阵。
两人说笑了半日,桃红看已将起更时候,就进里屋去看视。进屋却见傅月明已然歪在床上睡着了,一把青丝拖在枕上,还湿着。她走去推了半日,傅月明只不肯醒来,无法之下只得拿了一条手巾替她垫在头下,拉过一床纱被盖在身上,放下帐子就出去了。她自家便同小玉,一道在外间炕上睡下不提。
翌日清晨,傅月明才醒来,便觉得头沉身重,下不得床。桃红见状,知道是昨夜洗了澡没擦干头发就睡下的缘故,不敢怠慢,连忙走去报与了太太。
其时,傅沐槐已到铺子里去了,陈杏娘才起来,正坐着梳头。因前番傅月明大病一场,险些丧命,如今一听女儿病倒,她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连头也顾不上梳,披了衣裳慌忙连忙走去看视。
进到房内,只见床上帐幕半垂,傅月明躺在被里,气色昏沉,面容憔悴,两颊倒是红晕一片。陈杏娘伸手一试,果然额上滚烫,顿时慌了,一叠声的喊小厮出门请大夫,一面就在床畔坐了,问傅月明道:“女儿,觉得如何?”傅月明星眸半掩,含糊说道:“母亲,我如今头昏得很,身上又没有力气,喉咙也干得紧。”陈杏娘听说,赶忙叫桃红倒了热水上来,亲自扶她起来,喂她吃了。因说道:“这瞧着像是着了凉,然而这大热的天,昨夜又没下雨,怎么会着凉呢?”话毕,便两眼瞪着桃红并小玉,厉声呵斥道:“怎么伺候姑娘的,竟能让姑娘着了凉!”
那小玉还想辩解什么,桃红却拽了她一把,两人一道在床畔跪了。陈杏娘余怒不消,正待再骂,还是傅月明开口轻声说道:“母亲,不要怪她们。是我自己个儿不好,头发湿着就睡着了,这才着了凉。并非她们的过错。”陈杏娘说道:“话所如此,也是她们不仔细服侍的缘故。不然,怎会让姑娘湿着头发睡下?”言毕,将两人尽力数落了一顿。桃红与小玉自然没话可说,自是听着罢了。陈杏娘又说道:“今儿看在姑娘与你们求情的份上,就罢了。以后再不小心伺候,定要打你们板子!”话罢,才令她二人起来。
桃红与小玉向陈杏娘磕了头,方才起身各自干差去了。
少顷,外头小厮来报,称已将顾大夫请到了。陈杏娘赶忙将帐子放下,叫丫头上来服侍,她自家走到外堂上见那大夫。
这来人正是前番与傅月明医病的顾华年,还是之前那副样子,发须皆白,穿着一袭青衣长衫,跟着个才总角的小厮。正在堂上四处打量,忽见主家太太出来,连忙躬身作揖见过。陈杏娘关心情切,也没别的话,只是说道:“今早起来,小女忽然发起热来。我心里焦急,这才不分时候打发人请了太医过来,顾大夫可勿要怪罪。”顾华年连忙说道:“哪里,小姐千金之体,自然不可疏忽大意。”说着话,桃红出来言说里头已然备好了,陈杏娘便请顾大夫进去诊治。
顾华年随丫头走了进去,只见此处是间精致的闺房,四壁雪白如镜,桌上纸笔陈列,各处悬挂着字画,盆花玩器,十分齐整,却闻不见一丝香气。紧挨着西墙下放着一张花鸟螺钿拔步床,床上帐幔遮掩得甚是严实。一大一小两个丫鬟在床边立着,也是绫罗装裹,花容月貌。
陈杏娘便请他上前医治,桃红在床畔安了一张凳子。顾华年就走去坐了,但见帐子里伸出一只柔荑,十指纤纤,如春笋玉葱,指甲却并没涂抹蔻丹,倒显得十分干净,腕子上戴着一串黄玛瑙手钏,越发映衬的其下皓腕如玉。他看了两眼,便别开了眼睛,伸出四指,搭在脉搏之上,闭目思忖了片刻,便收了手,起身向陈杏娘说道:“太太莫急,小姐这是热伤风了。病虽发得急,却顺,还不妨碍。待会儿小医留些丸药,再开上一张药方,小姐吃上几副就该好了。”陈杏娘听说,忙请他到外间奉茶,书写药方。
须臾,药方写罢,顾华年又留了一瓶子丸药。陈杏娘接过去,见瓶上贴着笺子,写着“清瘟解毒丸”几个大字,便袖了,又催逼着小厮上街抓药,一面吩咐厨房造办酒饭,款待顾华年。
一时药已抓来,桃红接着,在廊下的炉子上熬了,端到屋里去服侍傅月明吃下。那顾华年不愧是御前服侍过的人,很有几分手段,这药甚有效验,傅月明才吃下去,没多久便退了热。桃红走到外间报与太太,陈杏娘这颗心方才放进肚里,便使夏荷自上房拿了二两银子封了,亲手交予顾华年。
顾华年含笑接了,又将那丸药服用之法及病中各样禁忌事宜交代了一番,又在前厅上用过酒饭,吃得醉醺醺的,才带了小厮去了。
陈杏娘打发了顾华年离去,走回房里看视,见傅月明吃了药又睡下了,便将桃红与小玉嘱咐了一番,方才回房。终是放心不下,打发了夏荷过去伺候,另叫了两个家人媳妇到上房暂代差事。
过了午后,傅沐槐自铺里回来,见房里是两个媳妇答应,便问道:“怎么叫她们上来了,夏荷哪里去了?”陈杏娘替他脱了外袍,嘴里就说道:“月儿一早起来发了热,忙活了半日了,她屋里小玉太小,顶不得事,桃红又是个粗心的,我不放心,叫夏荷过去了。”
傅沐槐听说,连忙问道:“月儿病了,可要紧么?”嘴里说着,就要往后头去。陈杏娘连忙拦了,说道:“不妨事,吃了顾大夫的药,烧已经退了。只是她正躺在床上养病,你若去时,少不得要穿了衣服起来,又要折腾,于她也没什么益处。她一个女孩家,病里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你就是她老子,也要不好意思的。”傅沐槐听得此言在理,又闻说傅月明的病没甚大碍,就罢了。只是说道:“这般也罢了,家里去了三个丫头,一时竟少了人手,咱们房里只夏荷一个也不够使,赶明儿还是得再买几个进来才好。若是刘婆子那里没有,就叫城东的黎嫂过来问问。”
陈杏娘点头应下,看看天色将晚,就叫那两个媳妇在屋里放了桌子,往灶上拿饭来与傅沐槐吃,又打发人将一早吩咐下熬的百合莲子羹给傅月明送去。
☆、第四十三章 还君玉佩
自打傅月明得了这场病,亲眷好友闻知消息都来探视,那唐姑妈脚步走得尤其快。傅月明本就厌她,又在病中,更没力气应付,便使了人与陈杏娘捎话,不叫她到后头来。陈杏娘与女儿是一条心的,自然明白,便拿话将唐姑妈拦在了上房。
唐姑妈不过是借着事由往来走动,并非定要见着傅月明,见陈杏娘这般说来,乐得省趟脚力,只在上房坐着闲话,倒叫陈杏娘烦恼不已,脸色也不大好看了,唐姑妈也只作不见。
旁人暂且不提,季秋阳连着几日不见傅月明出来走动,心里就有些奇怪,又想到日前她那神态颇有嗔怪之意,更是七上八下,心神不宁。
这日,陈昭仁下了学,他在书房闲坐,便问道:“为何近来不见月姑娘?虽说天热,却也好些日子不出来了。”陈昭仁一面收拾纸笔,一面就说道:“先生有所不知,我那表姐患了热伤风,近来只在屋里养病,故而没有出来。我母亲本也说要来探望的,只是我祖父近来也得了热病,侍奉汤药的走不开。”季秋阳听闻傅月明病了,心中十分急切,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慢慢套问她生病的缘由并病情等事。奈何陈昭仁是一男子,进不得姑娘的闺房,里头的事儿也都是听丫头小厮们说的,知晓的不甚详细。季秋阳无奈之下,只得打发他先去了,又喊来抱书,叫他去打听消息。
抱书已然知道先生的这段心思,虽明知此事若然让老爷太太查知,必定了不得。然而姑娘那边却也是一样的意思,他两头跑着,颇能得些好处,又未必就被上头知道。这样便宜的好事,为什么不去做呢?当下,他点头应了,出去走了一遭。
才走至爱月楼前,抱书便见陈杏娘带了田姨娘、傅薇仙并几个仆妇远远地过来,慌忙躲到一株老杨树后头。这起妇人进去,约莫过了盏茶功夫就出来了,丫头小玉送到廊上,陈杏娘交代了些话,又带着那些妇人去了。抱书这才出来,见小玉要进去,连忙低声喊道:“小玉姑娘!”
小玉听人喊,回身望去,见是他,便问道:“你有什么事,这样鬼鬼祟祟的!”抱书笑道:“请姑娘借一步说话。”小玉见他如此,因知他是季秋阳的书童,便走下阶来,同他行至一处山石后头,问道:“什么事?”抱书便将季秋阳相托打探一事说了,又问道:“姑娘身子如今怎样了?先生惦记得很呢。”小玉听了这话,不由冷笑道:“姑娘就是为他生的这场病,他还只顾来问什么!把人弄成这样,他心里很得意罢?你回去同他说,姑娘为什么病,他自己心里清楚,何必再来明知故问!”言毕,她便使性子往回走,扔下抱书一个,兀自怔怔的出神。
原来,傅月明虽吃了几剂汤药,病已有了起色,然因心里挂着事,每日茶饭庸餐,水米不进,身子没了元气,那病就好得慢了。原本一个好好的佳人,竟给磨得面黄肌瘦,病容残损。小玉看在眼里,心中焦急万分,然而这事是不能张口出去说的,每每夫人问起来,也只好拿话搪塞,倒受了几日的斥骂。那桃红又是个不通风月情|事的,有话也难同她计较,只好在私下拿话与姑娘开解,劝她撂开手罢了。傅月明是个痴心女子,哪里听得进去,照旧是闷闷的。她只在心里着急,窝了一肚子的闲气,今日抱书过来,正撞在她的气头上,一通火自然全发在他身上了。
那抱书白吃了一通训斥,只落了几句不因不由的话,呆立了半晌,心里忖道:这些话,我自然是不明白的。但或许先生知道,我还是讲与先生听罢。抱着这个主意,转回书房,说与季秋阳。
季秋阳听了他的转述,亦觉这话来得十分没有道理,思来想去终是不知何处得罪了她。虽是如此,这一日功课已然完结,他一个外男不好在人后宅久留,只得吩咐抱书收拾了书包,一道离去。
才走书房外头,小玉却忽然走来,朗声道:“先生慢走。”季秋阳见她招呼,便立住了脚步。小玉走上前来,将一只小包递上,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