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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里都可以。」我的心很乱。
「去兰桂坊好不好?」
「好的。」
「起飞——」
「什么事?」
我突然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话,我也许想知道我爱他有多深。
「什么事?」
「我们一起度除夕。」我告诉自己,忘了林方文吧,回去他身边,只会换来多一次痛苦,而且他也许已经不爱我了,而徐起飞是我实实在在掌握得到的男人。
我戴着徐起飞去年除夕送给我的钻石指环,跟他在兰桂坊一间法国餐厅吃除夕晚餐,看到我戴着指环,他很快乐。
我在烛光下凝望徐起飞,他的脸很好看,甚至比林方文好看,他的脸上没有辜负。我应该是爱他的。
「为什么这样看我?」
「没什么。」我说,「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
我把一件灰色套头的开司米毛衣送给他。
「冬天的时候,可以穿在西装里面。」我说。
他很喜欢,坚持要立即穿在身上。
「可惜我打毛衣的技术很差劲,我该打一件毛衣给你。」我有点儿惭愧。
「挑选一件毛衣也很费心思的。女人不应该把青春花在打毛衣之上,我也有一份礼物送给你。」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礼物给我,我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只女装皮带腕表,很精致。
「你用不着送这么昂贵的礼物给我。」
「你戴上这只腕表会很好看,来,我替你戴上它。还有一小时便是一九九一年了。每年除夕晚上,我们一起看时间,好吗?」
我点头。
离开餐厅时是十一时四十分,街上挤满了人,我们到酒吧喝酒。
我钻进人群里去找洗手间,有一个人叫我,我回头,原来是林方文,没想到我竟然在除夕夜碰到他。
「你跟谁一起?」他问我。
「男朋友。」
那是我第一次向他提及男朋友。
他看来有点无奈。
「对不起,我要上洗手间。」我冷冷地跟他说。他用身体顶住人群,留一条小路让我通过。
「谢谢你。」我说。
在洗手间里,我在镜前端详自己,想起林方文背叛我的岁月,需要很久很久,那个伤口才不再痛,我若爱惜自己,便不要软弱。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离开洗手间,他站在洗手间门外等我,象一个沮丧失意的孩子。
「再见。」我跟他说。
酒吧里有人高声宣布还有一分钟便是一九九一年,人越来越多,一个外籍女人差点把我推倒。
林方文连忙拉着我的手。
酒吧里人声鼎沸,大家准备迎接新年。
「和我一起度过这一刻好吗?」他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们曾经这样的,只是你不珍惜。」
「我很挂念你。」他抱着我。
我推开他,骂他:「乐姬走了,你太寂寞,是不是?」
我挤进人群里,心酸得任由人群推撞,突然有一只温暖的手拉着我,是徐起飞。「你到哪里去了?
我四处找你。」他焦急地说。
酒吧内有人倒数一九九零年的最后五秒。
「我差点以为我们会错过这一刻。」徐起飞拥抱着我。
一九九一年来临了,人群欢呼,我喝了一口香槟,象水果那样甜,但调和不了心里的酸。
「新年快乐!」我跟徐起飞说。
我回头,没有看见林方文。
新年过后第一天上班,我的上司问我,是否愿意经常往返大陆做商品推广的工作,如果我愿意的话,他会提升我做推广经理,薪水也大幅提高,还有出差的津贴。他给我三天时间考虑,我答应了他。
「你有没有考虑过徐起飞?」迪之问我。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说。
「但你一年之中有四个月不在香港,徐起飞怎么办?」
「他的工作也很忙碌。」
「你有没有跟他商量?」
「他不会反对的。」
「你不害怕失去他吗?他条件这样好,自然有很多诱惑。」
「不会的,他那么爱我。」
「你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在虐待自己,本来很幸福,却要把自己弄得很孤单。」迪之骂我。
「爱情太不可靠了,只有事业才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的,我想有自己的事业。」
「如果你真是这样想就好了。」
徐起飞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我一直不知道怎样跟他说。那天吃饭,他很开怀,他那阵子收到一位女病人很多封情信,我们常常拿那些情信开玩笑。
「我还没有收过你写的情信呢。」我跟他说。
「我写得不好,怕你取笑我。」
「好歹也写一封嘛,我很想收到男孩子的情信。」
「这比起做一个大手术难度更高。」他笑着说。
「我有一件事情跟你说。」
「什么事?」他问我。
「以后我要经常到北京工作,一个月大概在那边停留十至十二天。」
他的笑脸突然僵住了。
整顿晚饭,他没有再跟我说话,他心里一定恼我事前没有跟他商量便选择了以后相处的方式。
在车上,他一直没有望我,他从来没有试过那么冷漠。他把车泊好,准备送我上去。在停车场,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
「这是一个好机会,你也知道,国内发展的潜力很大。」
「我不想听这些!」他发怒。
他头一次对我那么凶。
「你在逃避我!」他说。
「你胡说。」我反驳:「你太自私,你希望我留在你身边,你不想我有自己的事业。」
「你知道我不是的。」
「我不想有一天,当我的男人离开我,我便一无所有。」我呜咽。
「你知道我不会的。」他认真地说。
「谁又可以保证明天呢?」
「你可不可以不去?」
「我已经答应了别人。」
「难道只有这份工作才有前途?」
「我没有别的选择。下星期一我便要北上,对不起。」
「也许我提出分手你也不会反对的。」他说。
我站在那儿,没想到他会提出分手,我没有再看他的脸,掉头跑回家。我一个人跑进电梯里,放声大哭,我骗倒徐起飞,却骗不倒自己,是的,我在逃避林方文,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放逐自己,或者把自己关起来,让自己孤单、伤心、寂寞,我想虐待自己,我害怕我会辜负现在爱着我的男人,回到从前那个辜负我的男人身边,唯一的方法,便是逃避。
徐起飞一直没有露面。在我准备出门的那天早上,他出现了。
「我来送你上机。」他温柔地说。
他替我拿行李,走在前面,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么坚强,那么温柔,那么值得倚靠,我却逃避他,我凄酸地流泪。在车上,我俩默默无言,我不知道他是好歹做一个完美的结局,见我最后一面,送我一程,还是他决定回到我身边,也许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在机场,他替我办好登机手续。
「你应该入闸了。」他跟我说。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我突然有点舍不得。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问我。
「下星期一晚。」
「我来接你好吗?」他脸上绽露笑容。
我微笑点头,投入他怀里,他把我抱得好紧,跟我说:「对不起,我令你伤心。」
我在他怀里摇头,我怎能忍心告诉他,令我伤心的,也许不是他。
原来有本事令人伤心的人,才是最幸福的,是两个人之间的强者。我和徐起飞都不是强者,林方文才是。
在北京的工作比我想象中忙碌,原以为在那个地方我可以仔细想想我和两个男人的爱情,结果我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在北京七天,我连故宫和天安门也没有去过。离开北京的早上,还要参加一个冗长的会议。
黄昏,我匆忙赶回酒店收拾行装。走出电梯,徐起飞竟然站在我的房间门外。
「你不是说会接我的吗?」
「我现在不是来了吗?我来这里接你回去。」他说。
出于感动,在飞机上,我跟徐起飞说:「我放弃这份工作好吗?那么我们便不用分开。」
「这是你的事业,不要那么容易放弃,我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你太伟大。女人固然不必太伟大,但男人太伟大可能会失去一个女人。」我说。
「如果结果是这样,我也无话可说。」他握着我的手,温热着我的心。
回到香港的那天晚上,我接到林方文的电话:「你有空一起吃饭吗?」
「有什么事可以在电话里说。」我冷冷地跟他说。
「没什么。」
我挂了线。我为自己能拒绝他而骄傲,曾几何时,他主宰了我的一切。
留在香港的十多天,有一半时间跟徐起飞一起,因为他,我才有拒绝林方文的勇气。我很想告诉他,林方文找过我,希望他会妒忌,会阻止我,我怕我没有能力继续拒绝林方文。可是,我没有告诉他的勇气,我若把事情告诉徐起飞,他一定会从我脸上看到我的眷恋和迷惘,恼恨我仍然爱着林方文。
离开香港赴北京工作的前一天晚上,徐起飞要当值,我一个人在家收拾行李,电话响起,我以为是徐起飞。
「程韵,是我。」是林方文。
「我就在附近,你可不可以出来见面?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我只是想找一个朋友倾诉。」
他从来没有试过在我面前那么低声下气,我心软,答应出去跟他见面。
他在我家附近的公园等我。
「我来了,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他一直不说话。
我按捺不住,问他:「你是不是打算继续沉默?如果你没有话要跟我说,我想回去。」
「我只是想看看你。」他凝望着我。
我硬起心肠问他:「那么你看够了没有?」
「你变了。」他说。
「是的,我已经不是那个躺在你胸膛上看月光的女子,也不是那个听到你的情歌会流泪的女子。」
「你恨我?」他问我。
「我无需隐瞒你。」
他苦笑:「你现在快乐吗?」
「很快乐。」我故意幸福地微笑。
「那就好了,我不会再骚扰你。我只是担心你不快乐。」
「你太自大了,没有你的日子,我也生活得很愉快。」
「是的,你脸上写着幸福两个字。」
「是吗?谢谢你。我要回去收拾行李,我明天要上北京。」
他笑得很无奈。
「再见。」我跟他说。
「再见。」他说。
我转身离开,离开他的视线。我刚才装着很幸福的样子,不过用来抵抗他的诱惑。他的觉悟来得太晚。
我听到口琴的声音,应该是很远的,却沉重地压在我的心里,那首歌是我熟悉的,是林方文写给我的除夕之歌:
「这一切的败笔,是因为你的怯懦,我的愚痴?
千年的等待,难道只是为了等待一次缘尽,一次仳离?
难道这年代,真是一个属于翅膀和水生根的年代?
能漂的都漂远,能飞的都远逝。
只有思念和忘怀,只有无奈和无奈——」
我仍然是那个听到他的情歌会流泪的女子。
我在北京和香港之间来回了很多次,林方文遵守诺言,没有再找我。对他来说,那天晚上求我跟他见面,已经很不容易,他从来不会求我。
八月,迪之和光蕙结伴来北京探我,我们一起游故宫,那还是我头一次游故宫。
「上次我们一起去旅行是两年多前的事了。」我说。
「是啊!我觉得自己老了。」光蕙。
「那是因为你跟一个年纪比你大二十年的男人恋爱的缘故。」迪之跟她说。
「你和他怎样?」我问光蕙。
「我来这里之前,刚刚和他吵架。」
「为什么?」
「为了他太太。」
「我早就警告过你。」迪之说,「这是第三者的下场,不会有结果的。」
「你呢?」我问迪之,「你的伯母政策有效吗?」
「我来这里之前刚刚跟田宏吵架。我越来越忍受不了他,正确一点说,我是忍受不了做他的女人的压力,我很累。」
「我也累,真是怀念没有男人的日子。」光蕙倚在我肩上说。
「我也很累。」我说:「有一个男人对你好,也是一件很疲累的事。」
在迪之和光蕙离开北京前的一天晚上,我们结伴去吃清真烤肉,庆祝迪之跳槽到一间新的唱片公司做公关经理。清真人的烤炉有一张六人饭桌那么大,我们一边靠牛肉,一边唱《明天会更好》,迪之提议和五加皮,我和光蕙只能奉陪一小杯。
「我也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们,我刚刚完成了一个铺位交易,价值一千二百万。」光蕙说。
「哗,佣金不少呢,恭喜你!」我跟光蕙碰杯。
「去他的男人!」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