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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出海未归的人,亦是漫长的煎熬与等待,可至少还有那么一个值得等待的事,或者人。
他已经将身体退回到椅背上来,淡淡地道:“不知道是谁画的,笔法这么僵硬。”
她却摇了摇头,“关键是不放弃的信念…爷爷都没有放弃,你怎么能先放弃?”
他仰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半晌才道:“我六岁那一年,我的父母去加勒比海庆祝结婚周年,不想却发生了事故,他们两个都没有回来…从那一刻起,我就和爷爷两个人相依为命,爷爷给了我很多很多,简直就是溺爱,而我也越来越任性越来越放肆…等爷爷意识到的时候,似乎已经有些晚了…他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变地越来越严格,只可惜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两个之间就变成了今天这种样子…但是,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吗?我跟他顶嘴跟他对着干,不过和他闹着玩而已…我不是真的要气他…”
那样深深的懊悔,仿佛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正在等待着一场可怕的审判。她没有那个权利,只是微微侧了侧身,看着几乎有些陌生的脸,只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也许他真的有些累了,竟然靠着她的肩睡着了。
由她这里,只可以看见那短短的发线,高高的鼻梁,黝黑的皮肤…还有那轻浅的呼吸…吹拂着颈项,心里却是又痒又麻的,有些恍惚。
“叭哒”一声,由他的口袋里掉出一个黑色的皮夹来,摊开了两边,在那透明的隔页之后,却是他和一个年轻女孩的合影。水光潋滟的背景,也不过是那绮容玉貌的衬托而已。这般地上地下地对恃着,让她无端端地心惊起来。
好没缘由!
不过还是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坐在那里,生怕惊醒了梦中人,只好让那美丽容颜暂时地委屈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留给默默同学的话:
我好喜欢你的名字,我可以把这个名字用在下下下一篇文中吗?
其实,我已经打算这么做了,并且任由自己的思路没有边沿地胡乱蔓延着,似乎已经抓着了那故事的一点影子…文的名字嘛,就是我以前设定的文名,《烟花句》(这是张学友和区丁玉合唱的一首歌,我偶然听到后,很是喜欢)。
当然,总得在《可惜不是你Ⅲ》结束后,才能动笔…
七
康云山缓缓地睁开眼睛,想不到从鬼门关转了一趟又回来了。其实早有思想准备的,否则也不会急不可待地强迫了许多人。早在三个月前体检报告出来的时候,就有一种感觉,也许要来不及了。只是一切都没有安排好,如何能安心离开?幸而遇见了那女孩子,幸而她是凤珍的小孙女,幸而她和凤珍一样的美丽纯洁善良…真真是正航的福气。
空气中飘散着着消毒药水的味道,眼前有些模糊,挣扎了一下身体,方才发觉手被人紧紧地攥着,顺着那力量的方向望去,自己的孙子正靠在那女孩子的肩头,两个人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窗子没有关上,微风顺着半掩的窗帘溜了进来,撞在那一缕缕的流苏上,却掀起了惊天的波澜。那两个人的头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背映着温暖明媚的阳光,是那样的温馨自然,般配而登对。也许是先入为主吧?
身体有一些麻痹的僵硬,深呼了一口气,想要轻轻地挪动一下,不想却惊动了那半明半昧中的女孩,流露出欣喜的笑意:“爷爷,您醒了,我去叫医生来,好不好?”
康云山摇了摇头,指了指尚在熟睡的康正航,又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董湘凝方才意识到这姿势有些过于暧昧了,她和这个人根本还不熟,怎么能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睡觉呢?这样想着,脸通地一下便红了起来,羞不可抑。不过,倒底还是保持着原有的坐姿,没有去惊醒那梦中人。
不想,康云山却道:“好孩子,谢谢你…谢谢有你在…”
她大约猜到那背后的意思,却还是觉得有些无功不受禄,“爷爷,是我应该感谢您才是…”
康云山低低叹了一声,“好孩子,难道你都没有一点怪我吗?怪我在这个时候,利用这种方式,要你嫁给正航…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我想我会充分考虑你和正航两个人的意见的,可现在似乎有些来不及了。也许真的是天意…我回来这里的第一天,回到我们三个以前经常去的馄饨店里,就遇见好心的你…而你竟然是凤珍和阿铨的小孙女…你长地真的好象凤珍呀…六十五年前,我,还有你的爷爷奶奶,是很要好的朋友,我和阿铨都很喜欢凤珍,可为了朋友间的义气,约定好了让凤珍来作出选择。因为生意上的关系,我去了一趟南洋,那个时候战乱,我被阻挠在那里整整两年…等我历尽了千难万险回来的时候,阿铨和凤珍却早已经结婚了。你能想象我的心情吗?真是失望又绝望到了极点,友情与爱情的双重失落与背叛,我根本不听他们的解释,就离开了这里,并且发誓再也不会回来…这也成为我一生的负担…让我没有勇气再回到故乡…一直到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时候…可是从前的朋友,已经都不在了,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他们说,其实我早就应该放下的,可是我太执着了…”
她喃喃地道:“可是,奶奶那时候…那时候…是逼不得以才和爷爷结婚的…他们并不是存心要背叛您的…”
康云山苦笑了一下,“是呀,我已经听你父亲说过了…这也许就是人生,也许是我和凤珍没有缘分吧?可是好孩子,你真的好象凤珍,既漂亮又善良,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使我这个老头子有了一点奇怪的想法。也许,我和凤珍因为那个时代因为误会而没能实现的愿望,却可以由我们的下一辈来完成。”
曾经期待里的爱情,落了空,所以才要那血脉相连的子孙后代的身上得以延续。只是,她的地位却是极为尴尬的…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
康云山看着她仿佛有些不以为然的表情,便解释道:“我的这个宝贝孙子,让我给惯坏了,让他养成了任性又飞扬跋扈的性格,已经快三十岁的人了,其实还是个孩子,一个让人无法放心的孩子,我真担心一旦我离开这个人世,谁会在他身边照顾他…关心他是不是吃饭了,关心他的工作压力是不是太大了,关心他睡觉是不是又蹬被子了?关心下雨打雷的时候,有没有人陪在他身边?因为他爸爸妈妈出事的那一天,他知道消息的时候,就是一个雷雨天…我担心着如果一旦有一天自己离开了,却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真的是放心不下…所以,我一定要在自己离开之前,找到一个可以陪伴他继续走完之后人生的人…人生里并不一定都是平平坦坦,也有暴风骤雨…只是,如果当暴风雨来临的时候,如果能有人陪在身边,也许应当没有那么害怕的…而你,好孩子,你就是那最合适的人选。”
是什么使那亲人之间的爱,渐渐地面目全非,到最后非要以这种决绝而难堪的方式来表达?她应当是能体会这种心情的,可面对着躺在病塌上的老人,面对着那殷殷的信任与期盼,如何能受地起?因为,她根本是个“冒牌货”。
“那个…爷爷,其实我不是…”话到嘴边,却感觉到怀里的那个人仿佛在轻轻地蠕动着,禁不住低头望去,几乎是不能相信的,分明看见那黝黑的脸庞上,却有流水在蜿蜒。
“康正航…”
他低下头,悄悄地拭去脸的泪滴,方才离开了她的身体,笑道:“老爷子,你可真能睡。我和董三小姐已经在这里守了好长时间了…我们的肚子早就饿地咕咕叫了,打算等你起来,一起去吃‘吉祥’馄饨…董三小姐一直在跟我吹嘘那里的豆沙饼如何如何好吃…不过这位小姐的话,总是应当听半段放半段的…”声音哽咽着,这样左顾而言他,却掩饰不了内心的伤感与惊恐。
她被调侃着,忍不住低声叫了起来:“康正航…”
康云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听正航这么说,我也有点想吃了…小丫头,不知道吉祥送不送外卖,我想吃三鲜馄饨,豆沙饼和凉拌三丝…”
她急忙站起身来,“我去买吧…在医院后面的那条街上有一间分号…我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却突然又附下身去,捡起了跌落尘埃的皮夹,快速地递到他手里,方才慌慌张张地夺门而出。
他默默望着皮夹里展露的笑颜,和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道:“老爷子,您又想什么呢?”
康云山急忙闭上了眼睛,道:“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想…” 沉思了一会儿,又道“正航,因为这女孩子,你是不是有一点怨爷爷呢?”
时到如今,他还有资格埋怨吗?于是缓缓地将皮夹放进口袋里,看着那陷在病床里越来越虚弱的面孔,不过才短短的几个小时,却仿佛在那一瞬间迅速地消瘦下去,瘦地令人心酸,却无能为力。镇定了一下情绪,他只摇了摇头,道:“爷爷,这里的医疗条件也许有限,我看那些医生似乎并不是很专业的,不如等过一阵子情况稳定一些了,我送你去美国治疗吧?”
康云山微微一笑,叹道:“不用了,我很清楚自己的状况…你也不用太在意…人家都说七十三八十四是一道坎,可是爷爷今年都八十八岁了,也算够本了,我自己心里还是很有数的…所以,我才要回到这里…要是以前,我是万万没有这个勇气的…爷爷的胆子很小吧?是呀,爷爷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小老头,一直不敢面对从前的事情,因为总是心怀埋怨,只活一次的人生,她为什么不能等我?命运为什么不让她等我?可是,在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时候,却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对我说,‘是时候该回去了’。正航,爷爷要留在这里,做了六十几年的浮萍,总是要落叶归根的。我要…死后也能埋在故乡的泥土里…”
仿佛在心头浇灌上一壶刚刚烧开的水,惊动四肢百骸的痛,胡乱冲撞着,掀起了滔天巨浪,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只怕泄露了“军”情。他勉强笑道:“爷爷,那位…凤珍小姐…是不是长地很漂亮呢?”
康云山的眼神似乎有一些恍惚,“我没有见过比她更漂亮的…你去拿我的皮夹来…”
他急忙起身从挂在衣橱的西装里,找了那皮夹,小的时候经常翻的,可那记忆似乎已经很久远了,更不记得这里面是否隐藏着惊人的秘密。因为,透明隔页之后摆放的是一张全家福,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在襁褓之中的他。可是,除了爷爷,其余的那三个人,真的好象是陌生人似的,冷冰冰地笑,没有半点人的气息。阴阳相隔的魔力就在于此,要界限分明地宣告,一切的关系都告一段落,即使曾经亲密无间的情感,也只能作为陈列品,供人膜拜而已。他不要那虚假的自我安慰,他要的是实实在在近在眼前,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再一次面临生死较量的考验。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勇气?
康云山指了指那皮夹的透命隔页之后,他伸手向里,在角落里藏着硬梆梆的一张纸壳,轻轻地拖了出来。两寸大小的一张黑白照片,犹如秋水般的双眸,在似笑非笑间掠了过来,却也不肯稍作片刻的停留,好象就要推开挡在前面的阻碍,跳出画中来。然而,不过是错觉,仍旧站在那梅树下,抚着辫梢,轻笑浅兮,绝代风华。
他看着不禁笑了起来,“真的是好漂亮。怪不得爷爷会一直念念不忘。”
康云山接了过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是个非常善良的女孩子。生在有钱人家,却没有一点骄奢之气,就算是被后母还有妹妹欺负着,也还怀着一颗善良的心来对待周围的人。知道她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当然也包括我和董铨。我们在一所大学里念书,要不是因为我的父亲突然去世我要提早继承家业,也许…那时候,我必须去南洋处理一笔业务,临行前她对我说,她会等我回来…为了那样一句承诺,就是死我也要…你不知道她有多么好…”
他故作轻松地说着玩笑话,“爷爷,可是您老人家的水准…未免也相差太悬殊了…刚刚您当着那丫头的面,还说她和凤珍小姐有多么多么地像,您亏心不亏心呀…”然而,却还是有些口是心非的,因为那眉那眼,的确有些相似,尤其是那一种清素而冷洌的美,都好似寒冬里悄悄绽放的白梅,幽香脉脉。
康云山将皮夹放枕下,却一本正经地道:“正航,对于你来说,她也许不是挂在墙上名贵的西洋油画,不是摆在水晶瓶里供人观赏的玫瑰花,更不是可以用来炫耀的钻石,她不过只是摆在餐桌上的白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