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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有的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想,”她抹掉不住地从眼眶滑落的泪水,哽咽地说,“就因为我最初犯下的错误,我就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吗?我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啊,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情愿你像对待一个陌生人那样对我,也总好过……”
说到这里,她忽然再也说不下去了。哦……她想,其实她说的这些,也都不是理由,都只是借口,为她当初的自私所寻找的借口。
“我很累,”当这句话终于说出口的瞬间,她感到自己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一般,“我真的觉得……很累。”
她抬起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以为他会不屑,以为他会说这是她自作自受……然而他却没有,他只是皱起眉头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忽然叹了口气,低头吻住了她。
☆、31。十一(上)
蒋谣是被手指上冰冷的触感惊醒的。
黑暗中,她睁大眼睛,脑袋里还是一片混沌,但是昏暗的灯光下,她看到的是王智伟的脸。那是一张,早已了无生气的脸……
他的手指微微地弯曲着,那么无力,然而他的皮肤还是紧紧地粘着她的皮肤。然后,她听到他用一种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谢谢……”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惨白的白炽灯光下的他的脸。
她忽然觉得,他似乎是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对她说这句话。说完,他便放心了。
她又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倏地站起身,浑身发抖地走出病房,来到门口的护士站,对坐在里面的护士说:“36床好像……”
说到这里,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而且,她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值班的护士似乎是常常经历这样的事,拿起桌上的听筒跟电话那头的医生说了几句,然后迅速走进了病房,在这整个过程中,护士始终是面无表情。没过几秒钟,医生也来了。
蒋谣站在走廊里,这里的灯光也很暗,跟白天不同。她不敢再进去,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她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整栋住院大厦内的温度一年四季都维持在25度,然而此时此刻,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过了一会儿,那个值班的护士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对她摇了摇头,然后便回到护士站去打电话。
她依旧站在走廊里,脑中一片空白。她好像想到了很多事,以前的、现在的、将来的……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有几个病人家属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大约是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他们只是站着,默默地、不着痕迹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怜悯。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什么也没想,她只是觉得,解脱了……
蒋谣倏地睁开眼睛,黑暗中,她睁大眼睛,试图辨认眼前的一切。
一股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耳后,让她不由地缩了缩肩膀,这是一种本能反应,说不清楚到底是害怕,还是……茫然。
随着那股气息在她耳边响起的,是沉重的呼吸声。她起初以为是呼吸声,可是后来,她意识到,那其实是叹息声。
黑暗中,她赤*裸的背脊上传来阵阵暖意,甚至于,她觉得自己的脊柱还能感受到什么在跳动着的节奏——那是,心脏在跳动着的节奏。她动了动手指,然后发现原本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立刻捏住了她的指尖。
她侧过头,在漆黑一片中寻找答案——其实她早就知道答案,她寻找的,其实是那个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轮廓。他棱角分明的下巴,狭窄的脸颊,向内凹陷的耳廓,毛毛的鬓角,鼻梁上隐隐突起的骨头……直到这一刻,她仍不相信,他就在她背后。她仍不相信,他胸膛正紧紧地贴着她的背脊,她能够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那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最亲密的温度。
祝嘉译动了动脑袋和腿,他还是没有变——也许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发生过什么事,在这一点上,他都不会变——他喜欢像树袋熊拥抱树干那样拥抱她,让人动弹不得。
然而蒋谣还是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于是她奋力转过身,看着他。
祝嘉译一定早就醒了,她知道,就在她被那个真实又可怕的梦境惊醒的时候,他就醒了。可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睁开眼睛,仿佛是在问:干什么?
窗帘拉着,所以她不知道外面的雪有没有停,可是她听到了狂风的声音,“呜呜呜”的,听上去有点可怕,但又让人觉得……很安心。
黑暗中,她看着他的脸,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是啊,他的眼睛仍是那么亮,跟她记忆中的一样,即使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她也能准确地找到它们。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好像很多话,不用说,也都明白了……
蒋谣忽然呜咽出声,这种情绪来得非常之快,几乎没有任何铺垫和起伏。她忽然就哭起来,不是像昨晚那种默默的眼泪,而是一种积累的爆发。她“哇”地一声哭起来,在这寂静的暗夜里,简直惊天动地。
祝嘉译愣了一会儿,这也难怪,任谁在半夜转醒,枕边人忽然嚎啕大哭,都会愣得不知所措吧。但他很快伸出温暖的手掌,扳开她蒙在脸上的手指。很难掰,不过不是掰不下来。他用了一下力,就停住了,然后用一种低沉的声音问:
“你干嘛?”
她不回答,还是嚎啕大哭,像是很伤心,跟一个小时之前躺在他身下笑吟吟的样子完全不同。他愈发错愕,伸手抚开她垂在额前的头发:
“你哭什么……”
蒋谣忽然伸出手臂,倾身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抱得非常非常紧,好像如果她不这么做的话,他就会消失,她就会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她唯有紧紧地抱住他,才能留住这份真实。祝嘉译被她抱得肋骨生疼,可他没有阻止她,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眼前这个女人是爱他的。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哭喊着说,像是在宣泄,又像在撒娇,“我以为你讨厌我……我以为你恨死我了,连看也不想看我一眼……”
“……”祝嘉译仍在一种错愕的情绪当中。隔了三年,隔了这物是人非的三年,他们都变了。他发现,这个女人变得不可理喻、莫名其妙,却也……更真实。她好像不再是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地俯视他的人,她会平视他,会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软弱或是卑鄙,也愿意说出心里话。
她变得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蒋谣,可是似乎,这样的她离他更近。
祝嘉译低头看着她的头顶心,她仍旧拦腰抱着他,顶得他肋骨生疼,他的手臂就那样尴尬地伸着,好像无用武之地。最后,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地环住她的肩膀、她的胳膊,他以为这种感觉早已离他远去了,但是,当他真的拥住她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如同潮水一般地向他涌来。
蒋谣仍在大哭,不过也许是因为哭得有些累了,所以动静没有一开始那么响,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祝嘉译觉得自己的骨头简直就快要断了,于是只得有些哭笑不得地掰开她僵硬的手臂,然后伸出手掌在她那张布满眼泪和鼻涕的脸上胡乱抹了一下,感到掌心上有些恶心的湿漉漉之后,他苦笑了一下,说:“我是很讨厌你,也蛮恨你的……”
她愣了一下,在她愣住的瞬间,哭声也停止了。但下一秒,她又嚎啕大哭起来,似乎比起刚才更大声、更可怕,简直可以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
祝嘉译手足无措地将手掌在被单上抹了抹,然后,他低声地说了一句:
“……但我也一直忘不了你。”
他说话的声音是那么低沉,以至于他觉得她应该不会听到。可神奇的是,她的哭声竟然又渐渐停止了,就像是一个耍无赖的小孩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
最后的最后,她竟破涕为笑。要不是没有开灯,否则他想,此刻这女人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可怕。
她躺在那里看着他,已经放弃了哭泣,但她的手仍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从他抹干净手掌开始,就紧紧地攥着。
“你干什么……”他也看着她,有些哭笑不得,又……很挫败。
就好像一心一意,坚持了很久的一件事,在一夕之间又被破坏了。而破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黑暗中,蒋谣摇了摇头,抓起他的手指,放在齿间轻轻地咬了一下,说:
“对不起……”
就在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的时候,她又对他说道:
“我爱你……”
说完,她抬起头吻住了他。
窗外的风声很大,大到让人闻而生畏的地步,不过严格地来说,即使是这样,也没能大过蒋谣的哭声。
脑子变得清醒了一点之后,她忽然觉得尴尬——为自己刚才那毫无预兆的不可理喻。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一个不讲理的泼妇,甚至比蛮狠的无知少女还要可怕。
想到这里,蒋谣下意识地抽回手指,在自己的额头上抓了抓,想要掩饰自己的尴尬。可手一拿开,就被他抓了回去。
“?”她抬起头看着他,觉得自己脸颊发烫。
“你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恨你……”他简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蒋谣吁了一口气,变得很安静。
“怎么不说话?”他忽然说。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老实答道。
“你后悔过吗?”他像是想了很久,才抛出这样一个问题。
“……”她又沉默了,直到他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她才沉着声音道,“当然……当然后悔过。”
她的声音低沉到有些虚无缥缈,祝嘉译没有说话,像是还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每一次……”她顿了顿,“每一次一个人安静地呆着,想到过去,想到以后,想到你……就会觉得很后悔。”
“……”
“很后悔以前那样对你,”她轻声说,“你对我那么好,我却只想着自己……”
“……”
“还有……还有每次觉得很艰难,快要崩溃,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也会想到你……”
听到她这样说,他蹙了蹙眉头。她看到了,尽管没有灯光,但她还是看到了。不过她没有住嘴,也没有想要隐瞒:
“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会想,假使那个时候,我选择跟你走,可能就不用忍受这些……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人总是会有些幻想,有这些幻想,才会觉得前面还有希望……”
她看着他,尽管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却还是忍不住地想要笑——她做梦也没想到,她的幻想竟然最后还可以成真。
她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眉心,还是打着结。她心底一沉,有些黯然地开口:
“对不起……”
他没有说话,像在屏着呼吸。然后,她感到他温热的气息吹在自己脸上,渐渐的,她指尖下的皮肤,被抚平了。
“你呢,”蒋谣已全无睡意,也不管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我很想知道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做了些什么,认识了什么人,有什么打算……”
其实,她想说的是,她想知道他的一切!
祝嘉译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缓缓道:
“我……我那一年过完年就去了波士顿。”
“我知道……”她脱口而出。
“你知道?”
“素珍告诉我的……”她顿了顿,“在拜年的电话里。”
事实上,当她接到那个电话,当她听说他已经走了,在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忽然变得空落落的,可她暗暗告诉自己:这样也好。否则,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又去找他……在这一点上,她竟变得很没有自信。
“嗯……”他的鼻音有些模糊,可能是着了凉的关系,“然后我就去了,一个人去的,几乎什么也没有带,就带着一个旅行箱,装了一点换洗的衣服和书,就去了……下了飞机,我叫了一部车直接去学校,学校倒是就在市区,接待我的是一个黑人大妈,说话的时候像嘴里含了一个橄榄,最后给了我一叠资料和一张地图,让我自己去找宿舍。”
“然后呢?”蒋谣不自觉地面带微笑,想象着他所说的场景。
“然后宿舍就在学校旁边,是单人间,不过很小,卫生间还是公用的,不过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
“然后呢?”
“然后……”他说,“我就研究黑人大妈给我的那叠资料,第二天是周末,我问了隔壁的白人老兄,那家伙我觉得足有两百五十斤重,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