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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他还找上向妈妈、向冉冉、向秧秧,连那个小毛头向迟迟都在他的拜访名单内。
工作狂把工作丢在脑后,积极在她们身上求证许多事,也同时寻求她们的帮忙协助,渐渐地,向家人一个个倒戈,更多的劝说在向晚晚耳边炸开,受不了被疲劳轰炸的她终于点头,同意两人见面。
台北街头,星马克,落地窗前的咖啡座。
心情,像十七岁少年,忐忑不安重新回到身上,但他是谁?方英雄呢!怎么可以在旁人面前示弱?所以,他笑容满满地望着对座女生,但仔细看,还是可以发觉他的紧张,发觉他的眼底盛着无数抱歉。
向晚晚把纸袋推到他面前。“这是什么意思?代表我是个可以收买的女人?”
“你把事情想复杂了。”他用大众情人式的笑脸对她。
“好啊,那你来讲讲简单说法。”
“你说三颗、三十颗不能让你在我床上躺平,那我就试试三百颗、三千颗。”
他试图开玩笑,她却立即火大起身,扭头就走。
于是方英雄学会,当对手是个复杂女人,就千万不能把事情弄得太轻松简单。
他飞快抓住她的手,眸子里透露出凝重。“我道歉。”
“你对不起我什么?没有,你只是没搞懂,就是三万颗也买不到我在你床上躺平!”向晚晚轻蔑地望他。
“事实上,它们不是买你在哪里躺平,而是”低下头,他再抬眼时又说:“给我十分钟,十分钟后,如果你还是决定要走,我不留你。”这次,他不只眼神,就连声音都带着沉重。
她看他半响才坐下,紧绷的表情和他紧绷的声音一样。
他松口气,啜饮一口咖啡,“我说谎。”
“什么事说谎?”
“我的母亲没死,她是受不了寂寞,才离开我父亲的。”
“什么?”她明明记得好吧,他解释过了,他说谎。
“我知道她家里是种海芋的,也知道她是独生女,其他的,全是我瞎编。”
“你对她毫无记忆?”
“不,我记得她常把我抱在怀中,坐在靠窗的摇椅里,一面唱歌、一面哄我入睡,我记得她在离开老爸前曾经对我说:“英雄,对不起,妈妈很害怕寂寞。”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因为所有人都害怕寂寞,不是吗?后来我懂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决定离开我老爸。”
“那阵子她经常半夜醒来偷偷哭泣,我问她为什么哭,她摇着头说,她的人生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不知道哪来的第六感,我猜,她就要离开我,于是每天上学之前,我都一再叮咛她要记得到学校接我,直到她点头,再三保证过之后,我才肯乖乖上车。
还记得那天,天气有点阴,云层压得很低,把人的心情压闷压紧,我在校门口等妈妈来接,她没来,我惴惴不安、饿着肚子坚持等到她为止,从刚开始的焦急,等到后来的忿忿不平,从怀着希冀等到伤心不已。当时我念小学一年级,只上半天课,我一路等到下午高年级学生放学才死心,知道她不会来了,她没有遵守承诺,她抛弃我了。”
向晚晚轻声问:“从那之后,她再也没回来?”
“没有。我一学会搭公车,就坐往阳明山,找种海芋的农家一户户问,我想找到她,想问她为什么把我当成小狗小猫,说扔掉就扔掉?”
“你找到她了吗?”
他头一点。“找到了。”
“她怎么说?”
“你可以大声嘲笑我,因为我连上前认她的勇气都没有。我只会愤世嫉俗、不断抛出问题,为什么别的阿姨能够忍受寂寞,就她不行?为什么别的阿姨把孩子摆在第一重心,她只想着自己?是我不够好、不够乖、不够听话吗?为什么她可以掉头就走,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狠心
我满肚子恨,恨母亲的背叛、恨父亲的漠不关心、恨老爸的黑社会背景、恨同学有完整家庭,我却要在一个阿姨、一个阿姨家里不断流浪,我满脸都是恨,六姨说,她第一次看见我时,感到非常恐惧。”
向晚晚叹息。原来不是只有她的家庭不完美。
“晚晚,如果你父母的婚姻让你学会不信任爱情,那么我的母亲则教会我,害怕被抛弃。
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被你的气质吸引,也许是你刘海被风吹起来的样子,也许是你皱眉头不理人的模样,总之我掉入爱情里,毫无道理地爱上你。
帮里见过你的兄弟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皱眉头的样子有我母亲的味道,刚开始我同意他们的说法,但当我晚上没有想你就无法入睡,当我一记起你说我没水准就觉得心脏快要分裂,当我因为你口里轻轻吐出来的流氓字眼,急切地想要改头换面我知道,那绝对不是几分相似的味道就可以轻易解释。
你不能不认我很拼命,我为你改变打扮,为你重拾书本考高中,为你咬破几百次舌头、改掉讲了十几年的台湾国语,为了你,我每天都挖空心思,企图让你高兴做这些事时,我幸福着,相信日子还是有趣的,相信生活不是只有打打杀杀、复仇来复仇去。
终于,你不再痛恨我的接近,终于毕业典礼那天,我们有了进一步接触,终于我赢得你一句承诺,知道我们可以当朋友,那感觉像什么?像我射了几百箭都射不到靶子,没想到下一箭居然射中红心,我既开心又骄傲,觉得自己的人生将要大放异釆。
在我觉得世界不是那么无药可救时,觉得生命可以有所不同时,你却失约了。我走遍所有能想得到的地方找你,我恨你像母亲一样抛弃我,我恨你不守约定,让我不停等你、等你,我恨你给我希望又让我失望。
我怎会不知道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把抛弃这个字眼套用在你身上太牵强?但我就是真真实实、确确切切觉得自己已经被你抛弃。
那种感觉很烂,我一下子回到小学一年级,处理不来那种情绪,只好恨你,不断恨你,把所有错归到你身上,让自己好过一点。”
原来如此,新经验、旧经验,两个最爱女人的背叛,她怎忍心责怪?
“命运让我们又碰在一起,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和当年一样看不起流氓,或者仍然觉得我是个没水准的家伙,但我猜得到,既然你知道方英雄成了当红偶像,却不愿意出现,答案只有两个——你不想和我有任何交集或者你根本不记得我是谁。
这时候,简单的方英雄会怎么做?自然是掉头就走,保护自己不受伤是生物本能,但我没办法,我想和你在一起,那个炽烈的感觉没改变,所以我找到一个很好的说法——接近你是为了要报复,等你爱上我,我们两人便打成平手。
这个说法让我不介意你是个会抛弃男人的女生,理直气壮把你留下,理直气壮地爱你,理直气壮地让那年的想像转化成事实。再然后,我告诉自己,其实你也不算抛弃我,其实忘记过去,让两个人都幸福快乐,是比较下面的作法直到我误解向迟迟和你的关系。”他一脸懊恼。
“砰!爆炸了,越来越多的想像在我脑袋里发酵,想着你是为了某个男人而不守约定,在你眼里我是块没用的烂抹布,你痛恨流氓、讨厌没水准,你有丈夫孩子,难怪不愿意当我的助理,我吃醋、嫉妒,猛然想起你会抛弃男人。
第三次被抛弃的我不愿示弱,于是找了不同的女人演街头热吻,好像抢在前面抛弃你,就不会被你抛弃。我很无聊,想借着那些女人让你生气,可是你无动于衷,我更气、更火,用一堆谎言来欺骗秦秘书,仿佛骗过他,我就能骗过自己。
牛角尖越钻越累,我又不肯只让自己累,非要把你拖下水,才会有那些幼稚的举止出现。
对不起,我伤了你,我为我的幼稚向你道歉,但扣掉那些说法,扣掉误会、扣掉横隔在我们之间的岁月,我必须告诉你,我爱你,一如多年以前。我知道你对我充满愤懑,我知道自己追女生的手法很差,但我希望你给我机会,给我一点点可能,这次我发誓,一定会好好表现。”
话说完了,方英雄轻吐气,额头、手心都是汗。多少年了,他没有像这般缺乏把握。
见她不语,他的汗水滴在桌面上。“可以吗?再给我一次修正的机会,我保证用最正确的方式呈现爱情有气味。”
看着他的汗水,那双真诚的眼睛再度打动向晚晚的心,可她说过,她玩不起爱情游戏,那次已经让她太伤,她尚无新勇气可以重新开始。
“我很生气。”她开口,但口气里的火气已经消失无踪。
“我懂,是我的错。”
“我不是金钱可以收买的女人,我讨厌你那种暴发户的追求法。”
“我会改进。”
“有了问题,成熟的男女应该坐下来好好沟通,而不是找别的异性来制造话题。”
“我说过,我很幼稚。我一向被女人倒追,没有追过女人,所以这方面缺乏经验,以后你可以教我,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
她停了好一阵子,才开口,“我们先当朋友吧。”
他闻言,凝重的眼神放松,好看的笑容在脸上跳跃。“好,我们先当朋友。”
他是个有自信的男人,而且从不重复错误,他有把握追上她,只要她给他一次机会。
“有空,我陪你到阳明山看海芋。”向晚晚说。
“好啊,陪我去找我妈,我要告诉她,我已经原谅她抛弃我。”
“嗯,宽怀大肚是好事,我陪你。”
“可是我有点紧张。”
“朋友是用来做什么的?撑腰用的。别紧张,有我。”犹豫再三,她还是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是朋友,都该给予支持鼓励的。
尾声
五年后。
向晚晚抱着刚在学步的儿子在院子里散步,方英雄一手拿着剖开的苹果,一手拿着小汤匙刮果泥喂儿子,台湾的夏天热得快要把人熬出汁,幸好他们家的院子种很多树,风一来即带起凉意。
再晚一点,大姐、二姐和姐夫们都会过来一起晚餐,他们要讨论妈妈和孙叔叔的婚礼。
也该是时候了,她父亲已经去世四年。
外遇并没有替爸爸生下儿子,孩子在腹中七个月的时候夭折,那女人气恨爸爸不积极和妻子办离婚,也不肯向法院以“不履行同居义务”诉请离婚,所以对他拳打脚踢,却一个不小心滑倒在地,流掉孩子也失去生育能力。
之后,他们天天吵架,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失去公公婆婆的支持,弹性疲乏后,默默离去。之后,爸爸陆续有过几个女人,却没传出怀孕消息,五年前,他发现长期的应酬生活让自己得到肝癌。
这种时候,父母亲老了,除前妻与女儿之外,再也没有人愿意出面照顾他,于是他回台湾,找到妻子女儿。
她们可以恨他,但没办法不原谅他,他毕竟是父亲,是给她们生命的那个人,而妈妈愿意以朋友身份尽妻子的责任义务。
于是,从爸爸回家到离世,全家人有了短暂的重聚,那一年,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很重要。他们在一年当中释放仇隙,他们学会体谅父亲在传宗接代压力之下所做的妥协,也学会同情一个男人的无可奈何。
父亲死后,留给她们庞大的遗产,二姐接手爸爸的公司、大力整顿,忙得焦头烂额,却半声都不喊累,大姐直接开了间房屋仲介和前老板抢市场,气得前老板牙痒痒,只有她,还是很没出息地继续当英雄的助理。
至于英雄和他的母亲也重逢了,英雄有了一对异父弟弟,母亲和继父虽然没什么大钱,但夫妻两人同心协力经营着一片海芋田,生活平淡踏实,英雄多了外公外婆,每年花季,他都可以收到一大盒纯白海芋。
她和英雄,当了五年的好朋友,即使去年秋天,她为英雄生下儿子,也没有点头同意下嫁当糟糠妻。她说对婚姻有强烈恐惧,英雄又气又急,却拿她没辙。
门铃响起,方英雄抢着去开门,大姐、二姐一起到了,她们进门便一左一右勾住他的手臂。
向冉冉在他耳边低声问:“怎样?和老妈达成协议了吗?”
他没好气地说:“达成了。”
“哈!老爸可以瞑目了。”向秧秧夸张道。
向冉冉充满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对你的男子气概很伤,对不对?”
“哪会!我们家的男孩子多到可以组篮球队,不需要子安来传宗接代。”方英雄对着站在树下的妻儿挥手。只要他们在身边,他才不在意姓氏那种小问题,何况儿子叫向子安也满好听的。
“这对我老妈和爷爷奶奶来说,可是大事一件。”向冉冉说。
“往好处想,将来子安可以继承一大笔遗产。”向秧秧也说。
“什么遗产?”他没听懂。
“你不知道我爷爷奶奶是田乔仔,光靠东区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