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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他池畔看鱼便池畔看鱼,领他小轩饮茶闲谈便饮茶闲谈,领他酒阁品酒便品酒,领他府中游赏便游赏……半日下来,彼此相谈甚欢宾主尽兴。到书房时,檀朱雪与风挽华皆在,一个在纸上画阵图,一个在泼墨写意。客人入内,细看两人画卷与阵图,赞叹连连。
到了花园,牡丹是没有,却有数株金菊飘香。
凉亭里,客人对着风鸿骞郑重一拜,道家中有子三人,皆是可塑之,是以想请先生到他们家去教导三子。
风鸿骞只是淡淡一笑,便婉言谢绝。
那客人闻言沉吟了半晌,才道我知先生不慕荣华淡泊名利,我亦不以富贵相诱权势相挟,我只是请先生为天下百姓教出一位明君。
风鸿骞一惊,霍然起身,看着客人,心里想着刚才他可是生受了这人一礼的,该不会折寿或被砍头吧?皇帝啊……怎么跑来了!
客人,亦是当今皇帝又道,今日皇朝虽依是大国,可安逸过久隐患已生,周边诸国亦虎视眈眈,所以朕要为皇朝留下一位心志坚定圣明贤达胸有雄略的储君。
风鸿骞听得皇帝之言心中一震。
皇帝又再道,先生难道还要推却?先生的才华举国皆知,刚才朕亦见过先生的弟子与女儿,足可见先生之能。我知先生不喜为官作宰,但能否请先生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委屈一二,为皇朝教出一位福泽苍生的明君?
风鸿骞沉默半晌,然后郑重行礼。
“陛下是仁君,草民拜服。”
离开风州前,风鸿骞对檀朱雪道:“我能教你的,其实这几年已差不多都教给你了,余者皆看你的领会,叶先生虽只教你武艺,但他之文才亦是杰出,你以后有他教导我也放心。我今离去,这府中你可任意而居,府中之藏书,尽可自取。你之才华成就,他日必在我之上,只望你莫负你自己。”
檀朱雪只是深深拜倒。“多谢先生这些年的教诲,弟子决不负先生的期望。”
“嗯。”风鸿骞点头,“‘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虽为高士所轻,可若是为天下百姓而‘货’却值得敬重,你若有此心,他朝我在帝都等着你。”
“是。”檀朱雪叩首。
檀朱雪离开风府时,在前廊里碰着了风挽华。
两人碰面,换作往日,少不得一番明褒暗讽,只不过今日两人都没了争斗之心。
檀朱雪看着廊前立着的少女,虽才十岁,可眉目秀美风姿如画,再过几年还不知有何等风华,脑中忽然间不知怎的就想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然后胸口便砰砰的跳起来。
“挽……华……”檀朱雪含含糊糊的唤她的名字,“我以后会去帝都的。”说着便跑了。
风挽华看着他的背影,那身影不知何时竟长得这般高了,想着刚才他似乎是唤了她的名字,这可是第一次,然后一张脸便红艳得似天边的晚霞。
元恺十四年,初冬。
风鸿骞接受皇帝的邀请,前往帝都,受封太傅,入明经殿为三位皇子授学。
当今陛下,这位日后被尊为“仁瑞帝”的天子,二十一岁登基,在皇朝诸多雄主圣君中便显得有些平庸,但是却是最受百姓爱戴的一位君王。他性情仁善宽厚,勤政爱民,弃严刑,减赋税,在位的三十五年间,国中安定,经济文化繁荣,是一位守成之君。只是三十五年的宽厚,亦令得朝中大臣自我膨胀隐成祸患,而一味的仁善不起兵戈令得曾经威震天下的“争天骑”日渐松散懒惰,四方属国亦生异心,每每犯境,总是以钱帛妥协,又让国家增加负担。
这位仁瑞帝其政绩或不算出色,但史家赞他“以人为冠,帝诚无愧焉”,而最令史家称赞的却是他为皇朝留下了一位最为出色的继承人。
仁瑞帝妃嫔不多,子嗣亦不多,仅有三位皇子,五位公主,而这三位皇子皆为皇后所出。
风鸿骞出入明经殿时,大皇子十二岁,二皇子十一岁,三皇子十岁。在他为皇子授学半年后,一日,皇帝召见他,问他看三位皇子如何?
东书房里十分的安静,只是茶香袅袅,皇帝平静却又带着淡淡的期待看着他。
风鸿骞心中一动,想今日这一问一答许不是那么平常。他沉吟半晌后,才道二皇子性情仁厚最肖陛下;三皇子眉蕴英气有杀伐决断之能;而大皇子……他没有直接道明,而是说了一件小事情。
“臣入明经殿约有半月,一日臣捧了一杯茶立于窗前看明经殿外的一树白梅出神,许久后回转,却见大皇子静静立于臣身后。后来大皇子对臣说‘太傅这样的人许最想的是醉鞭名马醒看花娇,只是本宫却更愿意太傅站在明经殿中’。”
皇帝听后,抚须颔首,朕明白了。
五日后皇帝下旨,立大皇子为太子,封二皇子为宜诚王,三皇子为安豫王。
许是为皇帝的诚意所感动,又许是三位皇子的资质令他心动,风鸿骞自为太傅以来,便将三位皇子摆在首位,倾怀相授,全心全力的教导,把所有的杂事都抛了,便连最钟爱的牡丹亦不再看管。他沉浸在孕育盛世明君的喜悦中。
而等到某一日,他蓦然抬首,想起牡丹又该绽现芳华时,便看到了牡丹花丛边的女儿,人花相映,两相绝代。
原来,韶华转瞬即至。
元恺三十一年,四月。
风挽华坐在一丛牡丹花前,专心的绣着一件紫罗衣,一旁的小丫头巧善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以同色的丝线绣同色的衣裳,最是考验眼力与绣功了,可是眼瞅着小姐手起针落,一朵紫色牡丹便盈盈绽在紫色绮罗上,不细看,又几乎看不出以上有刺绣,可细看之下,却要为那精美的绣功而惊叹。
翩翩的两只彩蝶飞来,一只金黄带着白、黑色彩斑的落在牡丹花上,一只黑色的带着黄、绿彩斑的却落在风挽华的肩头,蝶翅扑飞,微微的风拂起风挽华颈侧的发丝,让巧善忍不住叹息。
“这蝶也爱亲近小姐,可见小姐比牡丹还要好看。”
风挽华哧笑一声,“说什么傻话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另一个小丫头铃语跑来了。
“小姐,老爷说来了贵客,请你去前厅。”
风挽华闻言头也不抬一下,道:“你去和爹说,我身子不适躺下了,不方便见客。”
“嗯。”铃语一点头,转身又跑了。
“以前似来拜见老爷的客人多,可这两年却是相见小姐的更多了。”巧善嘀咕着。
风挽华咬断手中的线,“这衣裳绣好了,你替我送回房去。”
“是。”巧善接过衣裳,转身走了。
风挽华本也想回房去,但想着既然来了客人,若在前园碰上了反不妥,不如依旧待在这后花园里的好,父亲爱惜牡丹,这园里是觉不会领客人来看的。
她起身,随意漫步在花园中,此刻正是牡丹盛放的季节,满园的红的、白的、粉的、紫的、黄的、绿的花儿团团簇簇争妍斗艳,粉蝶儿翩飞起舞,人行其中,如置瑶园。脚下忽在一株红牡丹前停步,那株牡丹有两枝挨得很近,以至那两朵牡丹仿似并蒂般紧紧相依。一时怔怔立在那儿,脑中却想起了昨夜母亲的一番话。
这两年,来拜访父亲的年轻才士更多更勤,其醉翁之意自是不言而喻,父亲亦曾说过,许自己挑选,无论贵贱,只要是人品佳亦是她心中喜爱的即可。来说亲的亦有不少,不乏朝中权贵,可心里不知怎的,一有人说起便觉烦闷不耐。
伸手,指尖拂过花瓣。这牡丹亦要相依相偎,这人是否定要寻得一个终生伴侣?
正凝神间,身后忽有人吟道:
“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
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那声音似熟悉又陌生,她心中一震,蓦然回身,便见一名年轻男子立在她身后不远处,乌缎般滑亮的发,乌墨画就的长眉,墨玉一般古润的眸,只一眼,她便认出了他,那个名字便含在了齿间——朱雪!这世间,只有他才有那样如墨如玉的眉眼,青衫布衣,千百朵艳花娇蕊中,却更显风神萧散。
檀朱雪在她转身的一刹,只觉得满园的牡丹似都在那一刻摇曳翩舞起来,顿有满天满地的风华,却只是为花丛中的她而倾服。
柔风徐徐吹拂,两人衣带当风,立于园中相望忘语。
风鸿骞到来时,见一双小儿女兀自怔怔,不由心中一动,左看一眼弟子,右看一眼女儿,只觉得无处不佳,无处不好。
他负手踱步走入园中,悠然出声道:“这两朵牡丹相依相衬娇艳无比,你们说这是不是‘今岁东风巧剪裁,含情只待使君来’呢?”
檀朱雪、风挽华听得风鸿骞的话双双回神,待领会其话中之意,不由得面上一红,心如鹿撞,目光悄悄看一眼,相遇之时瞬即转开。
风鸿骞见之不由得哈哈大笑。
“我已有许久不曾好好赏这一园牡丹,今日你们便陪我这老头子赏赏花。”
那一日,风鸿骞领着女儿、弟子看了这满园的牡丹花儿,看一株评一株,时光流转间,那五年的隔阂慢慢褪去,往日情景再次重现。
檀朱雪说白牡丹皓皓如月,风挽华却说绿牡丹莹莹如玉。
风挽华说黑牡丹虽奇却暗淡无华,檀朱雪则说红牡丹虽艳却浮华过甚。
风鸿骞却任身后一双小儿女争论着,他只管含笑赏花。
一株紫牡丹前,檀朱雪停步侧首,看着风挽华浅浅笑开。风挽华拈一片紫色花瓣,盈盈看向檀朱雪。
正是韶华明媚,只待使君。
夜里,风鸿骞忽然问夫人,还记不记得当年他们在瑜园相见的情景。
风夫人含笑瞅着丈夫,道这么多年过来,许多事早就模糊了,可那一日却从未忘过,连你穿着的衣裳袖间的云纹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风鸿骞闻言一笑,道家中喜事将近。
风夫人听得亦不惊讶,只问是女儿加入檀家,还是招朱雪入风家?
这嘛,就看儿女的意愿了。风鸿骞不甚在意。
而那刻,风挽华亦已梳洗上床,可躺在床上杳无睡意,眉眼间隐隐的渗着笑意。许久后,听得巧善、铃语都睡下后,她悄悄披衣起床,推开窗,便一泓清辉泻入。心念一动,启门步下绣阁,阁前的梧桐树下,她静静仰首望天,漆黑的天幕上,一轮冰月,伴三两疏星。
静静站着,脑子里却反反复复的一句:他若有同样的心思,他……便会来。
“挽华。”
耳边忽听得一声低唤,轻如晚风,柔如春水,心弦一颤,转头,便见梧桐树后立着一人,树荫里墨发墨衣,月华透过枝缝在那张白皙的俊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微风浮动,仿似荡漾在水中,俊美而生虚幻。
不知怎么,她心里忽生出紧张,怕那人忽然间便会消失在那光影里,忍不住脚下移近一步,口里却道:“你这些年的圣贤书是白读了,竟敢深夜潜入女眷居所。”
檀朱雪也不惊慌,微微一笑,道:“先生以前教过‘君子行事,不拘小节’。”
风挽华闻言不由得掩唇一笑,“你这无赖行径倒是一点也没变。”
檀朱雪这回却没有反驳,移步走近她,近到可看清她的眼睛,然后轻轻的温柔的说:“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你。”
风挽华不语,只是看着他,所有的话都在那一泓盈盈清波里。
看着那双时间最美的眼睛,檀朱雪痴痴轻叹,“我刚才从窗口看到月色很好,虽然知道你从你的窗口看到的是同样的月色,可我还是想和你一块儿看。”
风挽华抬头,忽然觉得刚才还清辉素淡的弯月,这一刻似乎变得格外的明亮耀人。
檀朱雪亦抬头望着天幕上的明月,过得片刻,忽道:“挽华,我们去屋顶赏月。”
风挽华看着高高的屋顶,“我可爬不上去。”
檀朱雪一笑,走进她身边。风挽华只觉腰间一紧,紧接着身体一轻,耳边有飒飒风声,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站在了屋顶上。
脚下,庭院花树都沐浴在银色的月辉里;头顶,明月如玉疏星如棋,似伸手可掬。
身后,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衣轻轻披上,那人在她耳边说:“这样才是良辰美景。”
那一夜,好风如水,明月如霜,清景无限。
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看过多少明月,那一晚的星月是风挽华看过的最美的。
檀朱雪在风府住了一月。
这一月里,两人依旧不改少时习性,只是与往昔又有了些不同。
檀朱雪写一篇文章,风挽华看过后会写另一篇,不是反驳,却是另一番观点,再拓眼界。
风挽华虽为女子,作诗却一贯旷达而飘逸,向往的是隐士的出尘与高洁。而檀朱雪看过后,总会在旁再写一首,不是山林野趣,是民间有疾苦,百姓有哀乐。
而更多的时候,风挽华弹琴,檀朱雪便舞剑;檀朱雪作画,风挽华便体式……
当然,檀朱雪也不只是每日里与风挽华风花雪月。
有学子来拜访风鸿骞时,风鸿骞总带着檀朱雪在身边,让他与他们一道谈文论武,品评时政,交流彼此意见观点,从中受益匪浅。而到了夜间,便在书房看书,或是聆听风鸿骞的指点,有时风挽华会提一壶茶来看他,两人静静的各看各的书,或者说说话。檀朱雪将白日里某人写的好文章拿来与她共赏共评,或者某人说了什么精妙的话语说与她听,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