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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休息一天吧,我陪妳回家去。」大妈说。
经过大妈的解释,包租婆犹疑的答应我们住下去。
但是不准我们欠租,她说:每个月初一定要交。
大妈去了以后,我算了算钱,实在不够用。
除非我的收入可以增加一点,但是这可能吗?
妈进了医院,外头就靠我一个,我要负责任。
我忽然想起张伯说起,我可以在那处做全日工作的话来。
我应该是答应的,但是那时候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不知道现在嫌不嫌迟。我想明天去问一问。
假使我做全日,必不能回家来,小弟又怎么办?
谁照顾他的日常生活?谁打点他呢?我真担心。
小弟虽然很懂事,也不太小了,但是任他一个人,也是不行的,他不会煮饭,不会洗衣服,而且要上学。
也有不少男孩子像他那么大的,很会操作,但是因为妈很疼他,所以从来不叫他做这种女人做的事。
我伤透了脑筋,不知道怎么才睡得着。
过了半晌,我起床去看小弟,小弟也没睡。
第二天我一早便去找张伯,我把我的意思告诉他。
他想了半天。「好是很好,」他说:「不过你弟弟怎么办?」
「就是呀!」
「你也不必愁眉不展,要是钱不够,我借点给你。」
「我不喜欢向人借,越欠越多,几时还得了呢?」
「这也是实话,靠自己总胜靠别人。」
「我要靠自己,你与少爷去讲一声,行不行?」
「少爷现在就在房里,你自己问他去。」
「又要我进去了,你帮我讲不是可以了吗?」
「你自己讲更清楚,不是吗?」张伯问。
「这样吧,你先帮我提一提,我再去。」我说。
「也好。」
张伯进去了。
今天我来得早,少爷也许还没去上班。
看他进去说成怎么样我才能放心行事了。
我坐在花坛旁边闷闷的想着心事,眉头打结。
忽然张伯自长窗处探头出来,他叫我:「喂!」
我连忙回头,站起来,走到窗口那边去。
「阿绢,少爷叫你进去。」他用手招我去。
「好的。」
我马上从大门处进去,我看见张伯在书房。
「你与少爷谈,我出去看住门口。」他走出去。
我没法子,只好走进书房。「少爷。」我说。
他回转头来,「叫我先生好了。」他笑笑说。
我看清楚了他的脸,他长得很好看,像个书生。
他正在吃早餐,有面包与牛油在书桌上头。
我低下头,站在他前面,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
「怎么样?张伯说你妈病了,对不对?」
「是的。」
「你想多赚一点钱?是不是?」他问我。
「对。」
「张伯以前也提过了,那么你就正式上工好了。」
「谢谢你,少爷。」
「你可以替我弄早餐,晚饭不必弄了。」
「是。」
他拿起外套,「你会弄晚饭吗?」他问。
「会的。」我答:「我会弄得很好的,少爷。」
「那么也好,我有时候也回来吃。」他穿上外套。
「几时开始怩?」我问:「是不是下个月?」
他看了看我,「从今天开始吧。我加你八十块钱。」
「谢谢少爷。」
他笑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多少,是张伯说的。」
「是的。」我低声说。
「张伯那边,大概还有一间空房间,你去问他。」
「知道了。」
「你还有个弟弟是不是?」他问我。「多大了?」
「十二岁。」
「那还好。」他说。
他对着镜子看了看他的头发,用手摸了摸。
「我出去了,下班回来,下班是五点多一点。」
「我晓得。」
「今天我在家吃饭,你弄几个菜吧。」他吩咐。
我点点头。
「菜钱向张伯拿,我会与他算的。」他说。
他用手扶了扶领带,便开门出去了,还向我一笑。
我看看钟,差不多是九点,他上班的时候。
我想一切还算顺利,他人极好,我够运气。
我听到他开汽车马达的声音,越去越远。
张伯走进来,问我:「怎么样?成不成功?」
「说成功了,加我八十块,我们家那边的房租是六十块钱,弟弟学费二十魂,刚刚好。」
我展出笑容。
「那你可不用担心了!」张伯拍拍我的肩膀。
「少爷人真好。」我说:「他一直都是笑着的。」
「嗳,他不像他爹,他爹整天板着脸。」
「他爹呢?」
「死啦,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张伯问。
「他说买菜的钱向你拿。」我说:「是不是呢?」
「是的,每天六块钱总够了吧?才弄一顿呢。」
「够了,太多了。我家才两块半一天。」我说。
「不能与你家比,这里的菜得丰富点的。」
「是。」
张伯把钱交给我,又吩咐我小心点什么的。
他说杂物都往铺子里先挪着用,每个月结一次。
一切都很容易,不过我担心小弟的几餐饭。
我也不能再上夜校了,母亲的病破坏了计划。
张伯说:「他也不常回来吃饭,你别担心。」
我说:「他不回来吃才糟呢,显得我没用,已经没有什么工作做了,再不煮饭,他一定会把我辞掉。」
「你怎么老担心被辞呢?阿绢。」张伯问。
「我也不知道。」我说:「我就怕自己做不好。」
「不会的,像你的手脚,到处有人请呢。」
「真的?」
「当然啰,现在女孩子都往厂里跑,缺人。」
「我做得好吗?」我问:「你不骗我?张伯。」
「你收拾地方够快够干净,到处都顾得到,又勤快,主人没吩咐的,也照应了,这就是好,对不对?」
我想起来。「假如少爷没下班,我偷偷去医院瞧瞧母亲,不知道可不可以呢?」我问。
「你做好了事,我想没什么关系。」张伯说。
我点点头。现在我一个月赚三百,不算少了,才服侍一个人呢。我要好好的干下去,我
不住的告诉自己。我收拾好了屋子,预备去买菜,我又忽然想起可以去看妈,然后顺便回这里来,我拿了菜篮出去。
妈在医院里,一切都有好转,她问长又问短的。
我告诉她我在正式工作了,她听了也不响。
这虽然会使她难过,但也可以让她安心下来。
至少她知道家中没问题,可以安心休养。
「小弟呢?」她问:「谁做给他吃?」妈很担心。
「我想让他在三婶处包饭。」我问:「好不好?」
三婶是我们隔壁房的,人也不错,喜欢小弟。
妈点点头。「也好,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这样。」
「不过小弟一个人住一个房间,可舒服了。」我笑。
妈说:「医生准我钩织一点东西,也可以赚点。」
「妈,你不必这么辛苦了。」我说:「尽量休息。」
「我喜欢动动,整天躺着显得没有用了。」
我笑笑。「妈,我要走了,买菜去。」我说。
「阿绢。」妈叫我。
「什么事?」
「这都是暂时的,等妈出了医院,一定让你读书。」
「得了,妈,我知道,我明天会再来看你的。」
我安慰妈,妈也安慰我。我觉得轻松了一点。
带了菜回家,我便弄了起来,时间也不算早。
我叫小弟放学到我这里来,他果然来了。
我叫他与三婶去说,在她家吃饭,也是每月结算。
衣服我隔几天回去替他洗一次,自己要睡好。
他一直听着,后来他问:「姊姊,那么你是不是不上学了?」
我一呆,低下了头,然后我再抬起头来。
「是的,不过没有关系,你赚了钱,分点给我用不就行了?」我笑说:「你将来可不能小气啊!」
「妈妈呢?她会好吗?」小弟又问我,「我明天去看她。」
「她当然会好的,她已经好多了。」我说。
小弟笑了。
「你现在回家去吧,记住,要乖啊!」我说。
「知道了。」
「还有,有什么重要的事,到这里来找我。」
他点点头,背着书包走了,我看着他过马路。
张伯说:「你弟弟,是个不错的孩子,长得好。」
我笑。「谢谢你。」
「是真的,我虽然不会看相,也知道那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张伯得意洋洋的说:「我不会看错。」
我转身。「我得去弄菜了,」我说:「不陪你。」
「啊,你那间房间,我替你收拾,一会儿见。」
我点点头,回到厨房里去。真感激张伯。
他闻到我做菜的香味,已称赞了半晌。
少爷是在五点十五分回来的,我听到他的车声。
他带了她的女朋友回来,我赶去开门时看见的。
一开门我便闻到一阵香味,很熟悉的香味。
是在哪儿闻过的呢?我问自己,又想不起。
她人长得比照片要漂亮得多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向我看了一看,很诧异的问:「这是谁?」
「啊,」少爷笑道:「是阿绢,新来的佣人。」
「这么小?」她上下打量我,「会做事吗?」
「做得不错。」少爷说:「你先进屋子里来再说。」
她脱下了皮大衣,随手搁在椅背上,然后坐下。
我想替她把大衣挂好,但又怕她嫌我。
于是我只进厨房,替她倒了一杯香片茶。
她接过喝了一口,又看了我几眼,我只好低头。
她笑了。「叫阿绢?」她问:「是不是呀?」
我点头。
「几岁了?」
「十六。」
「才这么小,」她摇摇头。「今天你煮饭吗?」
我又点头,给她说得极不好意思,只能站在一旁。
「好了,仙蒂,你别逗她了,我们说我们的。」
听见少爷这么说,她才放我走了,这位什么小姐?
我也没听清楚,但是我知道她姓赵,是赵小姐。
少爷问她?「要不要留在这里吃饭?试一试。」
「唔,」她答:「也好,看看那个小姑娘的手艺。」
「她做得很好,出乎我意料之外。」少爷道。
「你也真是,怎么叫小孩子来做粗活了。」
「没法子,是她自己上门来的,不是我找的。」
他们讲的话我全听见了,听着有点难过。
「怎么她倒没给你茶?」那位小姐笑了。
「嗳。」少爷也陪着笑,「真的,多有趣。」
糟了。
我怎么这样笨,茶是应该有两杯的呀!
我赶紧又泡了一杯出来,搁在少爷前面。
我看他们俩都忍着笑,我难过得垂下了头。
「阿绢,你随时可以开饭了。」少爷吩咐。
「是。」
我连忙退进厨房,反正我也已经弄得差不多了。
赵小姐说:「你别回家吃饭算了,真是天晓得!」
「你不明原委的,过来,我说给你听。」
他们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也不高兴再听下去。
我准备好了饭,便提高声音叫了他们一声。
他们在书房里,我忽然又想起那张相片了。
他们俩闻声出来,看了看菜,又看看我。
我想哭,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连忙逃回厨房。
一坐下来我的眼泪就忍不住了。我想到了很多委屈。
我想到了妈,想到小弟,还有自己在这里。
在这里连弄一顿饭都没人相信,太难受了。
我掩脸哭了一会儿,才觉好点,我抬起头--
「少爷!」
我大吃一惊,我竟没察觉他站在我面前。
也不知道他进来有多久了,情形与第一次一样。
他手中拿着空饭碗。「我要添饭。」他说。
「我来,少爷。」
他将碗给我,我七手八脚的替他盛好了。
「菜弄得很好。」他笑了一笑。「你很能干。」
我低下了头。
「真的。」他说。
我还是低着头。
「你怎么不开心了?我们跟你说着玩的。」
我向他看一眼,充满不信任与怀疑的神色。
他摇摇头。「你真是个小孩,不过菜弄得好。」
他留在厨房那么久,使我手足无措,有点怕。
「你看我,吃两碗饭。」他还在说下去。
我呆呆的瞪着地,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饭后你给我们弄两杯咖啡,就可以休息了。」
「是。」我答。
外边传来赵小姐的声音。「端木──端木!」
少爷这才走出去,我松下一口气,又坐下来。
他刚才说的,是好意吗?我想是的,张伯说他是好人。
我找到了咖啡,看了看罐子上的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