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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孝顺的孩子,」她说:「你妈身体好多了。」
妈含笑的说:「多亏你照顾我们,说真话。」
「别说这个,刚才我向你提的事,你答允了?」大妈问。
「还得看看阿绢怎么说才行。」妈这么说。
「什么事?」我问:「什么事要问过我?」
妈笑了,看看我,又看看大妈,没有说。
「快说呀!」我催她们。「是什么事?快讲。」
妈说:「大妈给你介绍男朋友呢!」她笑。
「什么?」
「男朋友,」大妈含笑,又说一遍。「好不好?」
「不好!」
「回绝得这么快?」大妈笑了。「阿绢怕难为情。」
我很懊恼。「这种时候,怎么可以讲这个?」
「为什么不行呢?」大妈问。「倒是奇了。」
「妈在生病,弟弟又小,我有什么兴趣交男朋友!」
「为什么?」
「你们家里也没有年长的男人,多个人照顾才好呢,你妈也答应了,这有什么不好的?」
她摊摊手。
「大妈,你平时什么都好,就是今天多事。」
大妈笑得弯腰。「你还真是不好意思!」
「没有的事!」
「将来多谢大妈还来不及呢,不相信?」
「大妈,你再说,我就把你赶走了。」我顿足。
「阿绢,不是与你说笑话,约个日子,你与他见见面好不好?」大妈问:「怎么样?答不答应?」
「不好,说了不好就不好!」我胀红了脸。
妈开口了。「阿绢,见见面也无所谓啦!」
「妈!」
妈又说:「你年纪也不小啦,认识个男朋友也好。」
「你别听大妈的,」我说:「她骗你的。」
「哈哈!」大妈又笑。「你这孩子真有趣。」
她一直以为我不认真,但是我板起了脸。
妈说:「让大妈约个时间见见面吧,看看好不好。」
「我不会去的,你们去好了。」我粗声粗气的说。
「那孩子今年二十五岁,人老实,是做水手的,有什么不好了?又是大妈的亲戚,靠得住。」妈说。
「水手?」我问。
「是呀,也算正当职业了,收入也不错。」
「那是粗人。」我说。
妈说我:「阿绢,我们也是粗人呀,你别忘了。」
「对,」大妈也说:「做水手凭劳力,有什么不好?」
「人家也会读书识字,不嫌你,你还嫌他?」
她们俩七嘴八舌的,把我说得不舒服。
「他又有点积蓄的,可以替你们还了欠的那笔债,以后你妈,你弟弟,都有个倚靠。」
大妈解释。
「什么?他的积蓄,与我何关?」我问。
「交朋友,有意思便可以结婚了。」大妈说。
我气得脸色发白。「谁说的?我不嫁人!」
「这孩子!」妈有点生气了。「不识抬举!」
我坐在一旁,气鼓鼓的,一语不发的背着她们。
大妈看出有点不大对劲了。「阿绢,你有了人啦?」
「没有。」我说:「我只是不想嫁人,你们别提了。」
妈说:「读什么书?读了几年,识了几个字,便心高气傲起来了,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了,气人!」
大妈安慰她。「阿绢是嘴巴强,别怪她。」
「看不起水手,妳自己又不是千金小姐!」妈说。
我眼睛红了。「不是千金小姐,也不是我的错!」
妈指着我。「妳--妳!」她猛然呛咳起来。
大妈慌忙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我连忙走过去看她,妈一手推开我。
「就气死我了!」她哭了起来。「生子女干什么?」
我僵在一旁。
大妈说:「唉,这件事慢慢谈吧,没关系的。」
妈却向她诉苦:「你不晓得,现在我靠她,她眼中哪儿还有母亲呢?」
我听了心中很气,于是一回头就走。
「阿绢!」
是大妈在背后叫我,但是我没有回头。
我匆匆忙忙的下了楼,心中越来越气。
要我嫁人?嫁一个水手?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我注定便不可以有较好的机会?
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吗?注定我要这样?
大妈在我后面追了上来。「阿绢!阿绢!」
我站住了,慢慢的回转头来,看着她。
「回家去吧。」她说:「别惹你妈生气。」
我低下了头。「我要回去做工了,不回去。」
「你今天下午放假,做什么工啦?」大妈问。
我不出声。
「回去吧,我们不提那件事就是了。」
「大妈,你为什么会想到这种事的?」
「又不是我的主意。」大妈不乐的说。
「不是你提出来的?」我有点意外。
「我为什么那么多事?你倒来怪我。」
「那么是谁的主意?」我问大妈。
「是你妈!」
「妈?」
「是的。」大妈说:「是她先提出来的。」
「为什么?」
「当然是想你好好的嫁个人,也不用辛苦了。」
「嫁人?我惹妈讨厌了吗?她要把我嫁出去?」
「不是这个意思,嫁人又有什么不好?」
「一个人总得靠自己,靠别人有什么用?」
「靠丈夫是天经地义的事。」大妈说。
「靠得到是好,靠不到岂非更惨。」
「唉,阿绢,你怎么说这种话?」大妈说。
「这是事实,多少女孩子嫁错了人,弄得要死不能,要活不得的,不如一个人来得干净。」
我冷着脸。
「你抱定主意,终生不嫁了?」大妈问。
「那也没什么稀奇,大妈,你也没嫁过。」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你妈与你的想法不同。」
我不出声。
「阿绢,你一定另有主意,告诉我听。」
「没有。」
「另外有了男朋友?」大妈试探地道。
「没有。」
「那是为什么?女孩子不爱交男朋友?」
「大妈,」我无可奈何的说:「回去吧。」
「是呀,站在马路上算什么?」她笑道。
回到家里,我一句话也不跟母亲说。
一个水手。然后生一群孩子,个个眼泪鼻涕的,吃不饱穿不暖,永远做下等人,爬不起来。
我不想这样。
妈也太过分了,一个水手能有多少收入?
她就贪图人家,想去靠人家,太没出息。
她不该利用我,我情愿做佣人,做一辈子。
但是妈不该叫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饭后大妈回去了。
妈看着我收拾碗筷,到厨房去洗,她跟了来。
「妈,」我说:「你回房去躺着吧,别动。」
「看妳的手,都做粗了。」她忽然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
「妈,」我说:「嫁给水手,也是得做。」她呆了一呆。
「而且没有薪水,甚至可能吃力不讨好。」
她说:「阿绢,你怎么会这么说?」
「这是事实,妈,我觉得现在很好,你别再想这想那的了,好不好?」我揩干了手。
「嫁了过去,你会有自己的家了。」妈说。
「这里也是我的家。」我说:「不是吗?」
「可以有人照顾你。」妈又说:「对你好。」
「我自己对自己好,我自己照顾自己。」
「阿绢,见了那个男孩子再说,好不好?」
「我是不愿意,如果你要,好吧。」我说。
「阿绢,妈不会为难你的。」妈说。
「是的,我知道。」我看她一眼说。
妈总算有点满意,我暗暗的在为自己的命运伤心。
我还是默默的每天工作,像我们这种人,生来就工作,没有安定的份,有得做就好了。
事情是很奇怪的,生在有钱人家里,便是少爷小姐。
生在穷家,便该是下人婢仆,命运似乎不由自主。
我不是在埋怨,但是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了。
为什么少爷是少爷,我是我?我们之间隔得这么远。
我甚至不能对他多讲什么,我有自卑感。
一个女佣与主人说长话短,算什么呢?
虽然他和气,他可亲,但是距离还是有的。
如果我们家里也有点钱,情形恐怕就两样了吧?
但是事实是无法挽救的。我明白这点。
他与赵小姐才是一对,看上去真的相配。
赵小姐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兰心。
但是我仍好象生下来便准备做佣人的,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一个,就是叫阿绢。
我很烦恼。
过了没多少天,大妈便约了那个水手出来。
母亲带我去一家小茶馆,她很兴奋。
她的身体好象好多了,她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喜在什么地方呢?我实在不知道,也没问。
她还叫我打扮打扮,叫我换套裙子。
她把小弟也带去了,小弟看看我,不出声。
到了小茶馆,大妈与一个男人早已到了。
大妈笑着说:「来了来了,请坐。」她拉着妈。
我默默的坐下,低着头,什么话都不说。
大妈笑道:「这是苏强,你妈早就见过了。」
我抬头,看到一个粗眉大眼的年轻人。
他在笑,脸方方的,头发短短,牙齿雪白。
「这是阿绢,阿强,你来见一见。」大妈说。
他站起来。「阿绢。」他说。
「苏先生。」我小声的说。
「别见外了,」大妈说:「就叫他阿强好了。」
我又低下了头,看看自己的鞋尖。
大妈自空椅子上拿起了一大包东西。
「这是阿强买给小弟的,」她说:「小意思。」
妈连忙客气。「怎么行呢?」她推辞着。
我抬头看,那些好象是玩具,又像衣料。
但是妈已经接过来了,我觉得羞愧万分。
「姊姊,」小弟推我一推。「他替妳倒茶。」
我看苏强一眼,他的一双手很大很粗,拿着茶壶有点滑稽,他的手指甲上沾着污黑。
他是个粗人,一个水手,也许他不是坏人。
但是他的样子表现了他的身份--粗人。
他的头发粗而短,令我想起少爷软而服贴的发脚。
他的脏手令我想起了少爷细长的指节。
我不要嫁一个粗人,他是不是好人与我无关。
我低下了头,我脸上的表情是麻木的。
他也没有多讲话,只是笑着,笑得很傻。
小弟低声的说:「是一把枪。姊姊。」
「什么?」
「包裹里是一把枪。」小弟很高兴。
「啊。」他送了一把玩具枪给小弟,小弟便乐了。
这一顿茶吃得乏味之至,但是有四个人很高兴。
大妈滔滔不绝的在介绍苏强,说他规矩。
「别人家水手,」她说:「总爱寻花问柳,阿强不同。」
我看他一眼,苏强的脸红了,我听着大妈。
「阿强拿了薪水,便存在银行里……现在存款也有一万元了吧?有没有?阿强?」
阿强点点头。
妈说:「太不容易了!」她赞叹着。
「可不是?有几个男人像他?」大妈说。
她是说给我听的,但是她没有将苏强与端木少爷比。
少爷连一只手表都是与众不同的,薄薄的,又名贵又好看,就像他本人一样。
大妈不知道这些,她拚命在说这个水手好话。
一餐茶总算吃完了,我们一起离开茶楼。
走过一间小小的百货公司,大妈又有了意见。
「阿强,那块衣料不错,买给阿绢吧。」
「我不要!」我忙拒绝。「我有衣服。」
「别客气了。」大妈说:「阿强会买的。」
我固执地道:「我不要!」我声音有点凶恶。
但是阿强花了十分钟出来,手中便多了一个包裹。
大妈硬塞给我,由妈拿了过去,她笑着。
这是一个圈套,她们已经有了妥协,我知道。
事情并不只是见见面那么简单,她们骗我。
我板着脸。
阿强说:「阿绢……阿绢,你别客气。」
他的笨头钝脑使我厌恶,我不理睬他。
回到了家里,妈将礼物一包包拆开来看。
小弟手中拿着玩具枪,奔来奔去的玩。
妈说:「有了一万块,可以将钱还给人家,可以买一层唐楼,你们会生活得很好。」
「那是别人的钱。」我冷冷的告诉她说。
妈看了我一眼。
「而且我不会再见他了。」我又说。
「为什么?」妈放下了手中的衣料问。
「我不喜欢他!」
「他长得不端正?」妈问:「品行不好?」
「不是。」
「那么是为了什么?」她耐心的问我。
「妈,」我终于说:「他是个粗人,什么都不懂。」
「阿绢,我们也是粗人,我说过了。」
我低下了头。
「你爸不过是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