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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草诗静静看着他,问道:“去过哪些地方?”
“我去过很多地方,认识很多人,看过很多风景。”
阳光温暖而直接,许乐眯着眼睛,微笑望着玻璃上的浮尘,脑海里浮现出逃离联邦后,这两年多时间,在宇宙各处看到的壮美景色。
“十字星座壮观的超新星爆炸遗迹,兰波星地底的盐矿坑道,岗顶星上那座青色的大教堂,当然,还包括离阪星上的赤潮,松果岭的雾,我们身边的桑海,这些你以前带我去看过,但那时候我的身份是囚犯,我想以游客的身份去看看。”
他转过头来看着怀草诗,说道:“既然从血缘上来说,我是帝国人,那么我想自己需要多了解一些帝国的历史环境。对了,我还去白槿怀氏的祖祠拍了几张照片。”
“当了两年多时间的游客,去了这么多地方,那么你想找的答案应该已经有了。”怀草诗平静问道:“是什么?”
许乐笑着耸了耸肩,说道:“白槿祖祠禁止平民靠近,就算想买票都不能进,所以我是偷偷溜进去的。我觉得这个措施不够好,不够亲民。”
“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怀草诗盯着他的眼睛,十分强硬。
在她的目光逼视下,许乐沉默了很长时间,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认真回答道:“不够亲民,其实就是我的答案。”
“所以?”
“所以……不喜欢。”
许乐回望她的眼睛,看着她眼眸里的那抹光彩渐渐冷去,转动茶杯的手指渐渐停了,说道:“我不喜欢平民不能进贵族餐厅,我不喜欢贵族可以随意处死奴隶而不用担心惩罚,我不喜欢那些在皇宫门口不停磕头求神迹庇佑的病人,我不喜欢有的人吃肉,有的人吃草,吃肉的人有时候来兴趣了就把吃草的人的肉吃了,我最不喜欢的是,在帝国到处都有人下跪。”
怀草诗仔细倾听着他的话,沉默片刻后问道:“难道这和联邦那边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联邦那边至少表面上,绝大多数民众不需要下跪,也许你认为这只是一件华丽而虚伪的外衣,但外衣总能御些寒,被压迫的民众不至于全身赤裸站在寒冷的冬风里。”
许乐继续说道:“量变总能引起质变,衣服穿的多几层,有时候便可以挡一挡收割者的镰刀,也许你认为这种差别并不是本质上的,但我的看法相反。”
怀草诗端起渐冷的茶,无滋无味饮了口,忽然开口说道:“这个宇宙中从来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包括制度,只是缺少改变制度的人。”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不一样的归隐(下)
“跟我回宫,你就是太子殿下,日后你是帝国皇帝,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去改变你所厌恶的制度。”
“作为一个冷眼看疾苦的游客,还是作为一个拥有无上权力的皇帝,更难改变你眼中的不公平?”
“如果你坚持隐于星辰山水之间,夸夸其辞,面临机会时却庸俗地退避不肯付出一点牺牲和努力,那只能说明你根本不是真正同情庶民们悲惨的人生,只是用此来满足自己的道德优越感,便于讥讽嘲笑别人罢了。”
怀草诗面无表情看着他,言语格外尖锐有力,大概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为了说服面前的这个家伙,她已经想了太多时间。
但很明显,关于这个问题许乐也想了足够多的时间,他没有任何停顿,直接回答道:“任何浩大的改革或者是革命,都需要最高权力者在关键时刻做出决断,这种决断有可能是一整个阶层的毁灭,数百万人和数百亿人生命之间的权衡。”
他望着怀草诗,诚挚自嘲说道:“你知道我的性格有缺陷,我很难做出类似的选择,我只擅长破坏,不擅长建设,就连做一个战场指挥官都无法合格,更何况是这么重要的角色?”
“如果我自己来主导左天星域的变化,除了让帝国陷入动荡,死更多人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可能。”
许乐看着她继续说道:“人一定要有自知之明,在机械方面我有一些天赋,但在政治方面我永远是那么幼稚可笑,过往的历史早已证明了这一点,在这方面,宇宙两边比我聪明的人太多,不可能看不到,在没有宪章光辉的宇宙时代,集权帝国想要永久保留权力,终究只是一种奢望,所以事实上你们已经在开始改变了。”
怀草诗沉默不语,明白他虽然自承政治方面幼稚可笑,但眼光却没有出错。
“连帝国皇帝和你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情,我自然也做不到。”许乐说道。
怀草诗没有计较他对陛下的称呼,眉尖微微锐利挑起,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帝国的改革刚刚开始十几年,前景未知,岂能妄论失败。”
“教育改革,跨种族试点,想要修补阶层之间的紧张关系,充分发挥下层民众的能力,从而为死气沉沉的帝国输入新鲜血液,这……就是你们现在在做的。”
许乐看着她说道:“刚才说过,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和事,我知道帝国真实的下层社会是怎样的情况,我相信你也知道。上次你带我去桑植州府看过那些国立大学,看上去很不错,但我们现在所在的桑枯镇呢?”
“这里的贱民子弟不被贵族打死就算幸运,哪里还敢奢望教育的权利?被你们划为试点的离阪星都是如此,那整个帝国是什么情况?皇帝那些教育改革的旨意究竟能影响到哪些地方?还是说只能改变皇宫周边那几条街巷?”
谈话或者说辩论,有时候就像是拔河,因为彼此脚下站的立场不同,想要把对方拉到自己这边,坚决不允许自己被拉到对方那边,于是当一方开始用力时,另一方便跟着用力,依次逐渐上涨,直至语言逻辑证明之类的力量已经用尽,无法再增涨,便开始使用手势语气表情来加以辅助,愤怒尖刻嘲讽诸多手段轮番登场,如同拔河两端紧握长绳出血的手,用力过猛挣红的脸,狼狈在泥地上滑动的肥臀,并不好看。
破旧的图书馆面积只有七八平米,三层书架上的书籍没有灰,却被翻的有些皱,窗边两个争论的人同时发现这种争吵没有什么意义,安静地重新回到阳光弥漫的室内。
长时间的沉默后,怀草诗微仰下颌,看着许乐说道:“你在看,你在想,这说明你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回宫的可能性。”
“我是游客,只不过是在周游左天星域的两年时间里,看到事情后自然有所感慨,这并不代表什么。”许乐回答道。
“只是游客?”
怀草诗微眯的眼眸里忽然掠过一抹光芒,低声沉缓说道:“皇历七百二十六年七月一日,十字星座旅游会所官员惨死于寓所之中。”
“七百二十六年十一月十五日,兰波星盐矿坑道中发现两名贵族的尸体,他们手里握着的枪来不及射出一颗子弹,喉管便被锋利的武器割断。”
“七百二十七年新年祭礼后,人们在岗顶青色大教堂地下室里发现了七具教士尸体,而传闻中被禁锢在地下室里的娈童则消失无踪,这件事情引爆宗教冲突,陛下亲自调兵前去镇压才算化解此事。”
“七百二十七年四月……”
怀草诗静静看着他,薄唇微启,开始讲述这两年多时间左天星域十几个非常震动的案件,每讲出一个案件的时间地点人物,她眼眸里的奇怪情绪便浓上一分,而桌对面许乐的眼睛便会眯的更小一些。
“今年是白槿皇历七百二十八年春天,一位贵族少爷惨死在自家庄园中,就连他的阳都被人割了下来。”
怀草诗盯着许乐的眼睛,说道:“很凑巧,发生命案的地方,都是你旅游时经过的地点,按照时间推论,那时候你刚好在附近,难道说这真的只是凑巧?”
许乐沉默了很长时间,摊开双手笑了笑,回答道:“当然不是凑巧。”
怀草诗看着他,说道:“无论联邦还是帝国,无数人在猜测你去了哪里,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你隐居在百慕大,或许还有别的猜测,但总认为你逃亡之后应该是在隐居。”
“可你走到哪里就杀到哪里,这算是什么逃亡和隐居?”
……
……
“我还年轻,并不苍老,我还能做些什么,那我当然不会带上十几个老婆找一个穷乡僻壤当土皇帝,满足于这种所谓归隐的乐趣。”
许乐看着她说道:“至于走到哪里杀到哪里……不是我想杀人,而是一路上见到的该杀的人太多。”
“奸杀幼女的贵族少爷,把七八岁男孩儿当猪一样圈养在地下室里的主教先生们,谋杀贱民矿工骗取帝国补偿的贵族,他们都该死,所以我让他们死了。”
他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指着断墙外那些隐约的民众,说道:“在帝国所有星球上,像这样的事情天天在发生,包括这里。我相信如果你亲眼看到那些画面,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只不过你是公主殿下,很少有机会接触这些东西。”
“杀这么几个人能解决什么问题?要解决根本性的问题,你需要拥有权力杀几百倍几千倍的人。如果你还是坚持不跟我回去……”
怀草诗眯着眼睛盯着他,强行压抑心中的愤怒,咳嗽两声后说道:“那只能证明你自己的幼稚荒唐自私冷酷,抬头看见满天星空就陶醉于自己的道德优越感?这种方式太容易!容易的令人恶心!”
许乐低头看着茶杯,忽然开口说道:“当年在大师范府里,我就对你说过,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这一点请你原凉。”
他抬起头来,看着怀草诗的眼睛,诚恳说道:“我现在是个没有立场的可怜家伙,我曾经迷惘愤怒,甚至连信心都没有,直到我在一间百货商店里找回来了些,但那真的还不够多。”
“人活着总得做点儿什么,就算是游客也想做点什么,杀那些人,做那些事,打抱不平,替无辜者报仇什么的……”
他耸耸肩,微笑说道:“是我所喜欢的业余娱乐活动,是兴趣所在,和道德无关。”
……
……
很长时间后,怀草诗眯着的眼睛渐渐放松,说道:“我接受你的解释。”
她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鲁莽的行为,会激怒多少人,你只是个游客,可以飘然离开,你想保护的那些弱者,却要承受贵族们事后的血腥报复。”
“这些事情我当然有想过。”许乐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笑,说道:“真正疯狂残忍的那些家伙,我尽可能都杀干净了,至于余波,我知道情报署的官员一直在找我,既然他们是你的部属,又猜到事情是我做的,那么应该会帮我把后续的事情处理好。”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从炉上提起水壶,把怀草诗的茶杯倒满,笑着说道:“公主殿下亲自领导的帝国情报署,当然有这个能力。”
“你这算是在利用我?”怀草诗盯着他。
“算提醒?”
怀草诗叹息了声,端着茶杯沉默片刻,忽然毫无征兆地摇头笑出声来,然而笑声转瞬间却被一连串咳嗽声取代。
许乐蹙着眉头看着捂唇咳嗽的她,清晰地听出她的痛苦,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明显比当年更加瘦削的脸颊,下意识里抬起左手,想要替她抚背减痛,手臂却是无比僵硬,怎么也伸不过去。
他知道她这两年多时间虽然不是常驻墨花星,但全部精力都放在那颗充满死亡杀戮的星球上,对抗那位冷酷疯狂的联邦名将,甚至不惜冒着难以想像的危险,以公主之尊亲自出手三次刺杀对方。
许乐非常清楚即便强大如怀草诗,想要刺杀重军保护下的杜少卿也是难如登天,这三次她没有葬身联邦军营,已经极有幸运成分,但肯定受了很重的伤。
望着咳的眉尖蹙作一团乱墨的她,许乐的眉尖也蹙成了一团乱墨,深深吸了口气,问道:“这次伤的很重?”
他的手掌落在了她的背上,八稻真气伴着掌心的温暖传了过去。
第二百六十章 图书馆论战
真气缓缓催入瘦削的身躯,激得怀草诗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许乐知道她伤的很重,脑海中下意识里出现墨花星上那场震天动地的机甲战,眉尖微微蹙起,想道李疯子也应该受了重伤。
转瞬间他推翻了这个想法,怀草诗虽然拥有宇宙里最恐怖的战斗力,但她率领机甲群突袭杜少卿,面临的是数倍甚至数十倍于己的敌人,李封一直沉默守在杜少卿身旁以逸待劳,相对而言要轻松太多。
想到那场宇宙最强者之间的巅峰对话,许乐的唇角不禁泛起一丝复杂的笑容,心间的热血只有稍许荡漾,更多的还是对人生遭逢的感慨。
——如果他的生命不曾遇到这样陡且大的险浪,不管是婴儿懵懂时的第一波,还是被揭穿帝国人身份的那一波,那么想必他此时本应该出现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