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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楚天道:“回禀陛下,狄雁峰中箭后伤太重,夏天难好,拖了两个月就去了。”
李庆成静了,问:“怎也不告诉我一声?”
赵楚天:“臣不清楚,伤重时臣跟着张将军前去探望他,后来据说壮烈了,臣就没去,着几名弟兄领了出宫令去奔丧,回来说的。”
李庆成问:“你们去时,他说了什么?”
赵楚天说:“张将军让他好好养伤,陛下还有用得着他的时候。他说,七年前,陛下小时候在读书那会儿,他还是个寻常侍卫,办错了事,在外头跪着挨方皇后的罚,陛下念完书出来,赏了他一块糖,领着他走了。”
李庆成又静了。
“厚葬了么?”李庆成又问。
“厚葬了。”赵楚天答:“方将军和张将军亲手去办的。”
李庆成道:“黄谨,明天让方青余去查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应当还有些亲戚,派人去他家乡修个祠堂,赏他亲戚银子。”
黄谨应了。
李庆成又翻了个身,嗳的一声,自言自语道:“我也知道现在追封没什么用了,不过心里踏实点儿。”
赵楚天道:“陛下向来珍取眼前人,狄大人此去想必无憾。”
“珍取眼前人。”李庆成喃喃道。
那一刻他忽然就想起了张慕,若张慕也像狄雁峰般死了他会怎么办?厚葬?追封?李庆成想到这里就胸口剧痛,险些发了疯,坐起身子躬着猛喘。
“陛下!”黄谨骇了一跳,忙进殿来。
李庆成艰难地咽了下唾沫,说:“传张慕来。”
黄谨忙出去传令,李庆成怔怔地在榻上坐着,等着。
张慕来了,一身单衣薄裤似雪,赤足站在地下,披头散发。
“怎么衣服也不换。”李庆成道。
张慕站着不住发抖,上前一步,问:“你没事罢,头疼?庆成?你怎么了?”
李庆成忽地想起,这个时间点宣大臣觐见,是立遗诏的当口,无怪乎张慕被吓着了。
“没事。”李庆成道。
张慕:“黄谨急诏召我,骑上马就来了。”
张慕的声音仍不住发颤,显是被吓得够呛,看着李庆成,许久后李庆成道:“没事,你回去罢。”
于是张慕又回去了。
三天后。
李庆成孤零零地坐在御书房里,对着叠到天花板的奏折,只觉说不出的厌倦,刚当了几个月皇帝就腻味了,来日起码还有不下三十年,这可怎生是好?
李庆成真想大嚷大叫一番,把奏折全推进太液池里去,不干了。
正烦躁时,麻烦找上门来了。
折子一封,肇事者三人。
户部侍郎孙岩作陪,户部尚书匡喻函,进来告状了。
“请陛下给老臣做主呐——!”匡喻函老泪纵横,李庆成一见之下,只觉说不出的头疼,打开折子一看,密密麻麻,全是揭发鹰侍出宫,在京城中如何无法无天,欺男霸女,威逼良民,横行霸道的内容。
“老臣……”匡喻函双膝跪地:“老臣四代单传,就这么个独子,今日在京城玉金楼遇见鹰卫,一语不合,各位侍卫大人们便大打出手,直将犬子打得遍体鳞伤……”
李庆成将折子一扔,冷冷道:“玉金楼是什么地方?王沐之!”
当值的鹰卫被点到名,支支吾吾不敢明言,李庆成问:“窑子是罢,许你们出宫就是去逛窑子?都有谁去了!带过来!”
去嫖的侍卫只有两名,一见户部尚书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陛下!我有话说!”一侍卫忙道。
李庆成勃然大怒道:“平日太宠你们了么?!谁许你开口的!先打二十板子再说!”
这下李庆成要严办了,众人忙单膝跪地求情,李庆成冷冷道:“都给我打!”
两名侍卫还未开口,便被架在御书房的门槛外,当着尚书的面打了二十板子,直打得鲜血飞溅,惨不忍睹才算完事。
打完李庆成却不让他们走,下来好言安慰户部尚书一番,言道:“匡老莫动气,须得为我大虞爱护身体,朕过几日亲自过去走一遭。”
“黄谨,你带些补药,传太医去匡老家看看。”
匡尚书既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千恩万谢,涕泪横流地走了。
孙岩静静坐着,知道李庆成还有话说。
两名侍卫跪在御书房外,大腿上满是血,摇摇欲坠。
李庆成道:“现可以说了,为甚么打人?”
“他议圣。”被打的一名侍卫眼中强忍着泪,似是十分屈辱:“那厮在窑子里说陛下的坏话。”
“说来听听。”李庆成云淡风轻地翻开另一本奏折,提笔蘸墨。
“说陛下迟迟未婚,是因与张将军有……有……”
“有苟且之事。”李庆成接口道。
“是、是……”那侍卫道。
李庆成:“争风吃醋争不过你们,便出言羞辱?”
孙岩哈哈大笑,表情却有点僵。
“陛下料事如神。”孙岩道。
李庆成:“一个两个长得俊,身材好,匡家那小子想必争不过你们,被惹恼了。还说了鹰队不少龌龊话,是罢。”
另一名鹰侍茫然点头,李庆成合上折子摔到一边:“这话倒没说错,朕与张将军确实有过苟且之事。大家心里都明白。”
孙岩彻底尴尬了,就连两名侍卫都不知该如何接口。
李庆成道:“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匡家那厮还说了甚么?”
侍卫道:“回禀陛下,还说皇后也不想嫁陛下,皇后心里早就有人了。”
那一瞬间孙岩的脸色犹如天打五雷轰,鹰卫们向来有李庆成惯着,天不怕地不怕,只要满腔忠诚朝着天子足矣,无论甚么都说的大实话。
“那么,匡家公子还说了,心里的人是谁?”李庆成冷冷道。
“张将军。”侍卫之言掷地有声。
孙岩脑中一片空白,侍卫又道:“张将军一片赤诚忠心,陛下请勿动怒!”
李庆成哂道:“这牵扯可真够乱的,匡家那小子编故事编出瘾儿来了。”
孙岩忙道:“陛下,舍妹平生对陛下一番仰慕之心,当年听闻陛下不知下落,孝带都备好了,一心守寡,陛下切不可……”
李庆成淡淡道:“绝无此事,不说你妹子,就说张慕,也决计不可能。”
侍卫们都沉默了。
孙岩满背冷汗,点头道:“谣言止于智者。”
“嗯。”李庆成的表情令孙岩实在猜不透:“你俩下去好好养伤,你们谁的相好被匡大人的公子抢了?”
一名侍卫道:“我,陛下。”
“林栩。”李庆成又漫不经心地抽过一封折子继续批:“你养好伤后,带着鹰,再到那家玉金楼里去,继续与他争风吃醋,但这次别动手。”
林栩茫然不解,李庆成又道:“引他先动手,打你的鹰,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再一次,到他打鹰为止。”
“是。”林栩道:“万一他……不动手呢?”
李庆成笑吟吟道:“他一定会动手的,咱们鹰队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么个欠抽模样,腆着脸上去找抽,怎能不抽呢,对罢。先回去好好养伤,委屈你们了,这事儿别张扬。”
两名侍卫只知李庆成要给他们出气,便一瘸一拐地走了。
御书房内,李庆成懒懒道:“孙兄。”
孙岩忙道:“臣惶恐。”
李庆成:“鹰卫是不是倨傲跋扈,天怒人怨了。”
孙岩赔笑道:“陛下言重。”
李庆成:“你看这裁减鹰卫的折子一封接一封的,怎都来的这么巧呢?约好了似的,该不会是朝中大人们连这八十个兵,也看不顺眼吧。”
孙岩想了想,道:“朝中诸位大人,确实对……陛下的亲军略有微词。战时也罢了,现四海升平,在宫内养鹰,确实容易出乱子。”
李庆成低头一目十行地看折子:“小弟可全是为了你呐。”
孙岩蹙眉,只以为李庆成要严办乱嚼舌根的人,只得频频点头道:“是,谢陛下恩典。”
李庆成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半个月后,太和殿上:
李庆成笑道:“匡喆,你居然用开水浇朕的鹰?”
那鹰湿淋淋地在殿上一跳一跳,丝毫看不出被“开水”浇过的模样。充其量只是被泼了盏茶,然而翅膀下倒是被碎瓷片划开了道口子。
鹰卫分立殿上左右,目光森寒看着跪在地上的一老一少。
“陛下!”一名不怕死的言官出列:“臣有本奏!”
“准奏。”李庆成道。
“自我大虞建国伊始,便从未有过豢鹰纵狗,驱鹰伤人的先例!”言官慷慨道:“先帝以马上得天下,陛下承先帝伟业,剿除叛党,班师京城,此刻已坐稳了大虞江山。然得江山易,守江山难,军鹰战时可充探查之用,盛世时除却出猎,全无用处。”
“陛下需知世间玩物丧志……”
李庆成半打瞌睡地听着,少顷那被泼了“开水”的鹰羽毛已干,精神抖擞地开始跳,几次展翅要去寻跪在一旁的匡喆麻烦,却被鹰卫按住。
“爱卿所言有理。”李庆成拈起领下唤鹰哨一吹,海东青飞来,停在案上。
言官滔滔不绝,慷慨激昂地说了足有一刻钟,最后愕然抬头,看见的是海东青在金案上抓他准备了三个晚上的“劾鹰奴书”。
“照你们说。”李庆成朝大臣们问:“这次的事该怎么解决呢?”
匡喻函道:“自古上行下效,陛下好豢鹰一事传至街头巷尾,富家公子哥儿不务正业,以养鹰为乐。一只所谓的‘好鹰’,竟是被哄抬至千两黄金的天价,若要平息坊间流言,止此不正之风,依臣看,须得将鹰全数除去。”
张慕在一旁听了许久,反手拔出背后的无名刀。
方青余:“……”
李庆成:“你要做什么!”
张慕冷冷道:“我亲自去,不劳烦大人动手。”
“等等。”李庆成道:“朕还没下决定么不是,稍后不迟。”
“陛下!”言官道:“军鹰已成祸害!若不及早除去……”
李庆成深吸一口气,起身道:“得按律法来,朕是个讲道理的人,是也不是?”
匡喻函颤巍巍起身道:“陛下,先帝家训仍在……”
李庆成点了点头,道:“那么,朕归朝时便增修的律法,凡鹰卫纵鹰伤人者,追其责,剪鹰双翅,赐死。”
“是他动手来撩我的鹰!”那侍卫大声道。
李庆成道:“你撩他的鹰了么?匡喆?”
匡喆比李庆成还大得五岁,浑不将这少年天子的威严放在心上,沉声道:“陛下,他二人带着鹰进厢房,臣仅是请两位大人出去,不应在房中放鹰,那鹰便朝臣扑来,惊扰了臣的朋友,臣不得已才出手将它赶开。”
李庆成道:“你并未被伤着。”
匡喆点头,李庆成先前已亲自去看过他一次,给足了面子,此刻匡喆知朝中缺不得其父抗大梁,遂也不多分辨。
数名旁听的大臣议论纷纷,李庆成又道:“凡有人挑衅,意图伤鹰者,斩立决,这条律法莫不是摆设?”
众人一愕,李庆成道:“刀斧手预备!拖出午门外斩首!”
匡喻函还未反应过来,匡喆也浑不知事态本身正朝着自己一方有利的方向发展,朝中不少大臣早就动了联名上书废去鹰队的心思,不过是挑匡喆带头,好与李庆成讨价还价。
奈何李庆成根本不按合情合理的来,这下所有人都懵了。匡喆刚被拖出太和殿便大叫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匡喻函幡然醒悟,忙上前磕头道:“陛下开恩!老臣就这么一个儿子呐!”
李庆成走下龙椅,朝臣尽数下跪,纷纷求情,匡喻函更抱着李庆成龙靴不放,大声哭嚎。
“且慢。”李庆成道。
张慕眼中满是疑惑神色,不知李庆成有何玄虚。
“匡爱卿请起。”李庆成扶起匡喻函,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神色。
众臣松了口气,各自起身,心道李庆成只是装装样子。
“匡卿之意,朕心中明白,先前四叔对朕说过,爱女骤丧,如断指之痛。”李庆成抬起手,露出自己没了小指头的左手,划了个圈,缓缓走上龙椅坐下。
“朕也明白。”李庆成认真道:“然法不可为人所废,否则立来何用?既是匡老求情,斩首之刑可免,改为金瓜击顶,杀罢。”
“法可因人所立,也可因人所改!”马上有大臣撩襟跪下,大叫道:“匡喆是匡家独苗!四代单传,匡老为我大虞尽心竭力……陛下,请三思!”
满殿俱寂,匡喻函张着嘴,一时半会喘不出气,早就等在殿外的四名御林军上前,两人按肩,两人手持铜锤,一锤下去,正中匡喆后脑。
一声闷响,老尚书当场昏了过去。
李庆成淡淡道:“既是三代独苗,何苦拿来试朕的律法?”
说着轻描淡写地扯过一张纸,润笔:“各位卿家可谈谈改法的事了。先前是鹰伤了人,鹰侍死;人伤了鹰,肇事者死;现下看来,为了一只畜生如此大动干戈不值得,不如两条都废了如何?”
“你们说说?”李庆成和颜悦色笑道:“朕素来是个注重规矩的人。”
殿内没有人再敢说话。
李庆成慢悠悠地问:“死了么?听声音不像爆脑浆。”
殿外御林军回道:“回禀陛下,没有,昏过去了。”
李庆成道:“抽他三十鞭,抽醒后送回家去,把匡老也送回去,着太医给他看看。”
三天后,早朝时户部尚书不再上朝。
“匡老呢?”李庆成手肘支着龙椅扶手,懒洋洋道。
“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