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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娘只怕是研究过我了,再装就不象话了,便不假思索道:“陛下,八日后,逆儿若办不好,您将如何处置?”
娘写了几行纸扔给我:“八日完不成,人之常情。刑部一班老吏花了一个月时间才订好,你完不成,我怪你什么?不过我相信我的儿子,不但八天里能做好,而且还能叫刑那班滑头汗流浃背,惶恐悚觚。”
我看娘如此信任,已经是雀跃振动,却还是未答应下来,而是又磕头道:“逆儿还要母皇的一个承诺和保障,若无些承诺和保障,逆儿宁死不订。”
梅姨在一边直拉我的衣服道:“小公子,主子给你机会,你就应当抓紧了戴罪立功,您还给三分颜色就开起染房来了,你快谢恩吧!”
我既不谢恩,也不起来,这六年来,我之所以能够占各国的空子,就因为这律法中人治多过法治,上位者过多的干涉,自由专断之处特多,而使法不成法,刁钻者便可屡屡得手。所以这个承诺是非要不可的,如果没有,我宁可掉脑袋,或是一辈子呆那高墙里头,也决不做这种劳而无功反而害民之事。拿定主意,我便跪得更加气定神闲了。
娘没有如阿姨们所想的雷霆震怒,他拿眼睛问:“你要什么承诺和保障?”
我平生很少这样气壮如山的讲话:“圣上,逆儿要圣上承诺并保障,在今日的西呈,日后的龙燕,无一人之意志能凌驾于律法之上。”
(小主子这话,不仅那两个丫头吓得跳起来,连殿中诸人脸上也尽皆变色。尽管这条今日 大家都已经熟悉了,无人不服泽主的雅量和远见,但当日谁是第一个提出来的,却无人知道。想不道,却是小主子第一个提的,这是向天下所有的君权挑战,这份胆气,倒叫大家都佩服。)
三位阿姨立时吓得都跪了下去,向娘磕头道:“主子,小公子年轻,不明事理。您饶了他,权当他这是疯话。“
我偏抬起头来大声道:“我这是大真话,我没有不明事理,更没有疯。“说完便直盯着娘的脸,心想反正是要推出去砍了,现在就看个饱,也好留下念想。娘却舒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我去,这便是允诺了。像娘这样的人,一个承诺便比玉龙山还重了,我大喜道:”逆儿当庶竭驽钝,八日后若不能办好,母皇只管降罪。”
我回到高墙那张桌子上,对着原西呈律和管大人他们新编的律法,越写兴致越高,把这些年钻研各国律法所见的空子全给堵上。每天只睡二三个时辰,只用了七天便将律令拟好了,然后再自己看看,有没有把自己的生路也给全堵死的地方。
第八日呈给娘亲,娘写道:“再看看,你会不会作法自毙?”
我也不想骗娘亲便实实在在回答道:“逆儿已经想好了退路,不必再看了。”
娘的眼里又有一丝光掠过,他一指砚台,筝姨慌忙去磨。娘冷冷止住,示意我磨。我看了看那砚,对筝姨笑道:“筝姨,麻烦您去外头,将这方泉石砚洗净了。筝姨虽然奇怪,却见主上不拦着,便下去了。我又对明姨道:“明姨麻烦去打一桶深井水,用九层丝绸过滤。”然后又让梅姨把放笔的奁盒拿过来。三位阿姨不明白我这是做什么,都惊讶的去办了。
我已经卖弄了,索性便卖弄到了底,对三位阿姨道:“这泉石砚,最配的是雪山水,这里没有,所以用井水过滤,去其泥腥。磨出的墨加上小狐毫笔,在生宣制的折子上一写,那就龙飞凤舞了。”三位阿姨笑道:“正是吃了饭,没事做,写个字都有这些讲究。”
娘扫了我一眼,把我的序言拿过来,我吃惊道:“陛下,没有看,就要否决么?”
娘没有理我,便在那序言上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般的写下去,字极俊秀舒妍又极气势非凡。我一看娘用心写字,就吃了一惊,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娘在纸上写道:“律法乃国之根本,历代帝君须记,君王意志不可凌驾于律法之上,若与律法相左,以律法为准。帝君要维护律法之威严。”
这下我激动得满脸通红,扑痛一声跪倒,竟哭出声来,我真心诚意的替西呈苍生给娘磕了九个头,西呈有娘这样的帝君是西呈子民之福。
娘接着便拟了回管大人的折子,这折子写得我佩服之极:“众卿勤奋一月,为国振纲纪,朕心甚喜。然律法乃国之大事,贸然而定有失偏颇。朕另遣能员再作一律法,众卿互相参研,选优者而纳之。“然后便将我的七本主律案发下去给刑部的诸员看了。刑部诸员果然是汗流浃背、惶恐悚觚,再三向娘谢罪。娘没有怪罪他们,反而颁了赏赐,这一班官员们这下便将狂傲之心收起,实心实意的办差。这八年来,管得清大人的美名大概在龙燕是家喻户晓了。
娘见无人反对,就将我定的律法连序言和尾言一并发下,新法迅速推广,西呈的秩序便马上安定下来了。从那时开始,我便在上书房看看奏章,随时供母亲垂询。
三 棋差一招又受困
这一晃就过去了二个月,我很相信哥哥和其他的大哥们,我渴望离开这关我的笼子。可是每次对上娘的脸,我就吓得把话又吞回去了。
那一天我进上书房,看见几张书桌上堆得满 满 的都是案卷。我立时便明白了,这只怕是新西呈秋闺二试后的一千二百份卷子。
果然如此,礼部的那些滑吏,他们看不起这个新建的政权,所以一试以后,借口人材难识,便将这一千两百份二试卷都呈上来了。有心想看看新朝怎样来取士,如果取得随便,这些自认为宗学正本的礼部文臣便看不起新朝了。
娘在纸上写:“这是我朝的第一次大比,事关江山社稷,所以马虎不得。给你十五天时间 ,定出名次,每份卷上还要有简略的考语。要叫试子们心服口服。”
什么?十五天里改一千二百份卷子,那还不累死,都要变成斗鸡眼了,这不是为难人么?我便故意口吃道:“逆儿无甚文采,陛下还是另找人改。”
娘又写道:“改不来是不是?就叫你哥回来,报仇最大也比不上这江山大,你哥上手,十二天也就够了。”
明知道这是激将法,可是我不能不上当。我可不是想和哥争什么,我是从娘的旨意中推测出对我不来很不利的事情,所以我要借这次改卷的机会,从这里离开。
(两丫头和殿中诸人都揣测小主子会发生什么不利的事。那丫环已经忍不住问了:“小主子,主子想对您动手么?”
风凝啧了一声道:“娘对我动手有什么好处?如果我没有猜错,让我取士,我将来的结局不外乎两种:第一种很可能是脚踏山河,指点江山。第二种可能是做母亲和哥哥的股肱。那一种结局我都不要。
殿中人都呆住了,看主上的意思居然没有否认,更是难以捉摸。难道这小主儿说的是真的么,既然是为君为相,这小主儿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地方?两丫环想的和众人差不多,已经代大家把问题问了。
风凝长叹道:“尸位素餐,有何滋味。这为君为相,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岂知这里头的辛酸。为君为相,要么名垂青史,要么碌碌无为,要么遗臭万年。名垂青史,活活累死;碌碌无为,叫人乱捶;遗臭万年,民怒天遣。哪一种结局是好的?娘为什么放着帝君不当?在我看来,怎及得上,闲庭漫步,看花开花谢;登峰远眺,望云卷云舒。”
殿内红叶大师忍不住开言道:“蓝烟老友,小施主是我门中人,他年纪虽小,但心思通达,所谓至人无己,真是修道之人最难得的。”
玉蓝烟一听,这大师是不知道这个小坏蛋的本质,只听几句话便看上了他,太祖笑道:“大师,顽童一个,不值得大师费神。”)
我想这事情虽然难办,却未必办不好,倘若我能办好这差使,我说不定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便向娘亲跪下道:“陛下不必招兄长回来,逆儿勉为其难。不过逆儿有一所请,倘若逆儿办好了差使,逆儿想离开那高墙。”
娘一点儿也没有生气,允诺了我,只要没有差错就放我离开。
我一听喜得眼前开花朵,也顾不得礼数,冲到桌边抱起一叠宗卷,兴冲冲的回高墙去了。我本来只盼望快些办完这差使,也没想多花力气。可是才阅了五份卷子,便欲罢不能了,这一千二百份卷子中,可还真有不少人中之杰。只看前五份,篇篇都是锦绣文章。那诗词也罢了,不过是遣性之作,这策论可就在不一样了,读文章便如见人一般:或是气贯长虹,或是摇曳生姿,或是娇媚可爱,或是潇洒横逸……一言以概之,这文风即人风啊!我读了十来篇,觉得贸然下笔有失公允,索性便用了三个时辰,一气将前一百篇全都看完了。然后在这一百篇中定出前五十篇,后面的一千一百份全按此办理。三天功夫,就把前六百名先挑出来。接着便给后六百名逐一写上考语,这后六百名写起来倒也不难,几篇写过,就趁手了。☆藏禁楼耽美论坛(zadm)☆
接下来就是在前六百名中挑选三百个进士了,这前六百名中,好文章是层出不穷,读来是如饮醇酒,满齿余香。读到第二遍,只觉眼界开阔了不少。哥的策论很不错,可我看这些文章文采不比哥的差,只不过气韵上不如哥来得沉敛而已。我边看边击桌称妙,连饭都忘记吃了,真是忘乎所以了。其中的佳作到今天我还能背出来:
“试看今日之西呈,将是谁家之天下。纵观五百年,历代帝君虽有励精图治者,然碌碌无为者济济,荒淫无道者挨挨,伤民之生计,动国之根本,焉得不失其位;横看九万里,百千州县固有兢兢业业者,然贪赃枉法者熙熙,盘剥草菅者攘攘,损土之风教,挖地之柱石岂能无亡天下。故古语有云,贼民之心者贼国之基,坏民之俗者坏国之纲。基正纲直,则天下是众子民抬爱之天下,基乱纲败,则天下乃一独夫之天下耳。”
说得痛快,写得好!这举子已经将策论的规矩抛到九霄云外,抬头便气华高瞻,这份宏量,便是宰相之才。这份卷刚放下,又觉得另一份卷可称是双峰并峙,其中两句“一手遮天者,其眼必不能视天地之宽广;一意孤行者,其耳必不会收世间之民声。”心有戚戚,心有戚戚啊!只可惜按照规矩,这两份卷子,一份不得入前二甲,一份更是要黜落。
(殿内诸人和两个丫头很是不解,如此好文为何要黜落?)
你们有所不知,按取卷的规矩,若错字过三字,不可入二甲,错字过六字,不可中选。这两位兄台想是写得太得意,一个错了四字,一个错了七字。我本来也想按规矩办,可是看完以后发现,有五十八份卷子都是上好的文章,却都因为这个小小的错误而要逐出或者降等。这守死规矩便要失大人材。我思来想去,逐出万万不可,可是就这样取了,叫礼部的人笑话娘亲不识场试的规矩。想到这里,我灵机一动,在试卷都是清一色的蝇头小楷,要分出谁写来,比较难。我就在那些少了一笔或者一划的卷子上,把少的笔划给添上,添完了,对着光看看,没有什么差错,大感得意。
我将二甲、三甲的名次定了,一甲则留给娘自己来定。娘却把那三百份卷都调来看了看。然后将那错四字(被我已经必得一字不错了)的老兄提到了一甲一名,错七字的提到了“传胪”。这“传胪”可是极光彩的角色,是要站在金殿口大声将进士们的名字一个个点过去的。娘亲单独召见他,将试卷发还给他,那试子吓得汗如雨下。娘亲也不责他,只是在纸上告诫他,传胪唱名时不可再念错字,否则朝廷的脸面都被他丢光了。这试子是千恩万谢的跪磕了。这两位错字的兄台便是今日龙燕次辅舒明伦相爷和天燕总督傅亮声。
试卷发下去了,礼部诸员被娘亲教训得灰头土脸,胆战心惊。娘这回没有向上次那样客气,上次刑部办事还是认真的,这回礼部存心不办事,所以被娘亲回折狠狠斥责了一番。这礼部上至尚书,下到书吏都服服帖帖了。
二十天后此事完美谢场,这科进士现在是咱们龙燕的台柱。封疆大吏出了三十多位,两位入相台,三人做了尚书,任御史之类的官职就更不用说了。可那时我却管不了这个,我想这事儿母亲看起来很满意,我可以离开牢笼了吧。
(李玫道:“小主儿,是不是主子硬是不放您,所以您才撞在柱子上?”
风凝道:“强行不放倒好了,我就没有什么气了。帝君那一个不独断专行。不能圣心独断,臣子们便要以奴欺主了。越是开明的皇帝,独断起来,对群臣越是有威慑力。娘要让位给哥哥,我猜群臣一定纷纷上书极谏。娘就一句话‘朕今日并非与诸卿商议,而是告知诸卿朕的决定。诸卿若不愿意,只管与新君去说。’一句众臣禁口唯唯。”
柳熙阳道:“这个小家伙就有过人之处,他人不在,却是亲眼见到一样。知人料事,我是服他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