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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尊现世
顾陵的家在一套靠近警局的公寓里,他把萧典扶到自己家,将他安顿在床上,萧典咳嗽着,微掀开眼帘看着面无表情的顾陵,然后轻声道:“……不是说……不再管我了吗?”
“……”顾陵没有作答,脱下被雪打湿的外套搁在沙发上,转身去拿纸杯倒热水。
萧典侧脸望着他的背影,稍显长的黑色头发在领口处微微打着卷。屋内很暗,没有开灯,于是从窗口扎进来的天光就显得格外明亮,顾陵在这片洁白的光晕中走动着,轮廓被晕散出一圈很好看的金边。
“喝水。”光影闪动间,他端着茶杯走到床前,袖子卷到胳膊肘,神情冷淡地说。
萧典接过水杯,轻声说了句:“谢谢。”
但并没有喝,而是把杯子搁在了床头柜。
顾陵瞳色一暗,声音更冷:“喝水。”
“……”萧典没办法,只好拿起来抿了抿,温润的水舔到枯槁的嘴唇,带出一种非常淡的苦涩滋味,萧典被呛得又是一阵急促地轻咳。
“全部喝完。”
萧典皱了皱眉头,把杯子里的水都喝干了,然后将空纸杯搁在床头。
顾陵起身收拾,萧典靠在蓬松的羽毛枕上看着他,以前见到顾陵,不是穿着警服就是穿着衬衫,要不就是妖界状态,从来没有见过顾陵穿着松软毛衣的样子,柔绒的衣料把这个冷漠的男人打磨得竟显几分温和。
萧典就这样望着他在房间忙碌,突然心念一动,一句话唐突地问出口:“……我还有多久可以活?”
顾陵在叠脱下的外套,听到他这话,手上的动作凝滞了一下,却并没有答话。
其实萧典也明白,自己的契约是和魔族打下的,问顾陵等于白搭,可是心里就是有种莫名的直觉——顾陵一定知道。
“一个月?”
见他不作声,萧典试探着问。
“……还是,两周?”
顾陵恶狠狠地把外套扔回沙发上,倏忽扭过头来,眼底闪着极为寒碜的光:“知道了又怎么样?”
没料到他会突然之间表现得这么凌厉,萧典怔了片刻,眉头慢慢拧紧。
顾陵双手插/在裤袋里,向萧典走来,一不小心胳膊碰落架子放的足球,他看也不看,直接把球踹到角落里。他在萧典面前站定,一手砸在床头墙壁上,弯下腰盯着萧典的眼睛,冷冷道:“怎么,怕死?怕死当初就别逞英雄。”
萧典被他的口气惹毛了,从床上坐起来,直视着顾陵的脸,一字一顿:“怕死我就不会走这条路!”
顾陵神情淡淡的,漠然道:“那又何必问寿限。”
“……林灼阳……”
“所以你还是怕死。”听到林灼阳的名字,顾陵不等萧典说下去,就打断了他,“听着……你以为,你这样做很伟大,很有魄力?你以为林灼阳会感谢你?”
顾陵的眸子幽森森的,里面沉淤着无人能够看懂的情绪,他轻声对萧典说:“我敢保证,你这样做是害了他。”
好像有一把烈火在胸中燃开,萧典手捏得咔咔作响,顾陵冷淡地瞥了一眼萧典握成拳的手掌,眯起眸子道:“怎么,都已经这样了,还想和我打架吗?”
“滚开。”萧典怒道,刚才对这个男人的微小的感激全部化为乌有,他扬起拳头向顾陵砸过去,顾陵面色一冷,警敏地闭闪开,随即抬手制住萧典的腕子,萧典倒也不是吃素的,反肘击在顾陵胸口,趁着顾陵条件反射性地后退的瞬间,他用力挣开顾陵的钳制,离床站了起来。
顾陵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难缠,眉头一蹙,想绊绕住萧典的脚,萧典看到顾陵动作的端倪,立刻拽住他的胳膊,除却妖力不说,单凭拳脚搏击萧典竟然能抵御得了顾陵,这让萧典有些诧异。
顾陵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点,神情更加不爽,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两人力持之间,身子都有些不稳,萧典凭着揍林灼阳的经验,抬起脚来顶撞到顾陵的膝盖上,顾陵猝不及防,向后倒去,可顾陵哪里是林灼阳那么好欺负的料子,他单手扼住萧典的颈,结果天旋地转间,两个男人一起摔到床铺上缠斗起来,萧典压制在顾陵身上,顾陵微微喘着气,眼神却更凶冷,卡着萧典脖子的手片刻不松。
“……滚下去!”顾陵森冷地对压在自己身上的萧典咬牙切齿道。
“我来你家,不是让你教训的!”萧典也毫不让步,哑着嗓子说。他心里一直担心林灼阳会知道真相,担心自己死后,林灼阳会难过,这是他一直逃避的问题,今天却全部被顾陵不客气地扯了开来。
想到这里,萧典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顾陵微微动了一下腰身,被萧典立刻压制住,就在那一瞬间,顾陵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身子也在萧典下面微微痉挛,他死死咬住嘴唇,冷汗渗了出来。
萧典一愣,随即明白了——顾陵的身体果然有问题,否则堂堂妖尊助理,怎么可能被自己轻易就制服?
“……你怎么了?”他皱着眉头问他。
顾陵蓦然瞪大眼睛,简直就像被点着的火药似的,自由的那只手狠狠朝萧典的压着他的双臂扳拽过去,低吼道:“滚!”
萧典还不松手,顾陵的眼神突然变得非常可怕,他抬起了掌来,手指突然发出不祥的咔哒咔哒的声音,顾陵已经不打算再这样和萧典僵持着,竟准备放妖术相争了。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突然被狠狠撞开,紧接着萧典看到一团疾掠而过的白光从外面闪了进来,直逼两人跟前,一下子把萧典撞到旁边去,也压制下了顾陵抬起的手。
“汪!汪汪!!”
……
……
萧典坐在旁边,极度无语地看着把两人打散开来的那团白光——你妹的,竟然是一只黄金猎犬!
黄金猎犬一爪子摁在了顾陵胸前,对躺在床上衣衫不整的他呜呜低哼了几声,像是埋怨又像是恼怒。
顾陵看着它,猎犬又呜呜哼了一会儿,然后伸出舌头讨好似的舔了舔顾陵的脸颊。
“好了,我知道了……”顾陵沉默一会儿,闭了闭眼睛,紧绷的身子终于松弛了下来,他轻吐一口气,慢慢道:“……萧典,想知道你还能活多久其实很简单,你不应该问我,也不应该问洋葱。“
萧典望着顾陵。
那个男人坐起来,把猎犬推到一边,可是那条毛茸茸的大狗不肯,蹲在顾陵身边,用鼻子嗅着他的衣襟,顾陵敲了它的头一下,它安分了下来。
顾陵说:“洋葱应该对你说过,你的生命结束之时,就是林威痊愈的时候,你可以去医院看望林威……看他的病情究竟怎样了……”
“……”
萧典顿时觉得自己有种绕了一个圈子,结果发现要找的东西就在手里的无力感。
离开顾陵家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转身问顾陵:“……你的身体……还好吧?”
“……嗯。”顾陵应道,漫不经心地梳理着猎犬的毛。
就在萧典关门的一瞬间,顾陵突然又叫住了他,面无表情地说:“对了,你身手不错。”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或许能算是……妖尊助理罕见的夸奖?
“……谢谢。”
咔哒一声。是门锁上的声音。
顾陵望着被萧典关上的门,墨黑的眸子一点一点冷下来,当他转过头盯着那只摇尾巴摇得很欢的大狗时,已经完全阴云密布了。
“唐奈,你闹够没有?”顾陵冷冰冰地对那只黄金猎犬说。
大狗汪汪叫了两声,突然蜷起身子,一团耀眼的金色光芒瞬间包裹了它,门窗紧闭的卧房突然刮起了呼啸大风,顾陵的靠在枕头上,淡淡看着它,刘海被风吹得纷乱。
等风止之后,眩目的金光也渐渐消退了,坐在床上的不再是那只毛茸茸的黄金猎犬,而是一个眉角温柔,笑得很随意的阳光青年,大冬天的,他竟然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这位人模狗样的哥们儿不是别人,就是妖界多少妖精想见都见不到一面的妖尊唐奈。
“陵哥,你不要生气啊……”唐奈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对顾陵说。
“……”顾陵别过脸去不理他,脸色冷得像冰一样。
唐奈又挨过去了一些,把手放在顾陵腰上,温声问:“还疼?”
“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我能被他制住?”顾陵倏忽转过头来,动作太急,嘴唇不慎碰到了唐奈的下巴。
唐奈借机摁住了顾陵的肩膀,微倾身子,轻舔过顾陵淡藕色的下唇,温热粘湿的触感,撩得血液躁动不安。顾陵想要挣开他,可是唐奈骑跨在他的腰上,双手锁住他的胳膊,把他向后倾压过去,娴熟地噙住顾陵薄薄的双唇,上下吮吸着,耐心地安抚着身下的男人。
等顾陵渐渐停止了挣扎,他才把舌头也伸了进去,在那温热潮湿的口腔中温柔而缠绵地撩拨着,勾舔着顾陵的舌,此刻他已经完全把顾陵摁倒在凌乱的床上,身子紧紧贴压着顾陵,深切热烈地吻着,交换着口中的唾液,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啧啧水声。
等唐奈终于放过顾陵的时候,躺在妖尊身下的顾陵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他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唐奈,过了好久,才说:“……像昨天那样丧失理智的你……还会出现六次,我记得对不对?”
唐奈温沉的眸水里浮起一丝不安,他犹豫了一会儿,把额头轻抵在顾陵肩窝,搂着他的腰,低声说:“……陵哥……对不起……”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萧典发这么大的火吗?”顾陵感受着唐奈胸腔的起伏,眼睛望着天花板,慢慢道。
“……我知道。”唐奈闷声回答,把脸埋在顾陵颈处深深浅浅地吸嗅着,偶尔啄咬舔吻一下。
“有的时候,默不作声地为对方付出,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抉择,反而会铸成大错,将对方伤得更深。”
唐奈抱紧了身下的男人,将嘴唇贴在他耳边,反复呢喃:“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好……我的咒印再发的时候,你可以随便动手,打也好,避开我也好……不要再像之前那么傻……”
顾陵闭了闭眼睛,把手覆在了唐奈柔软的头发上,淡淡道:“唐奈……我不是气你,是气我自己。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明白吗?如果那时,不是我自以为是地做出牺牲……你又怎会中了这样的诅咒?”
他说着,偏过脸,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际:“看到他,就好像看到自己当初的影子……忍不住……就要对他发火……”
他出神地看着远空,大雪无声无息落满了窗楹。
辞职
林灼阳陪断续啜泣的杨雅站在桥上,以前都是他哭,萧典甩脸子给他看,现在他握着杨雅的手腕,倒不知该怎么劝慰她,只好问:“小雅,萧典他打你了?”
杨雅只是抽泣,不答话。
林灼阳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我刚才看他掰你的手腕来着……还疼吗?”
“……没有事的……一会儿就不疼……”杨雅睫毛上沾着泪珠,她摇了摇头,“阳阳,其实是我不好……”
“好了,别说了。”林灼阳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痕,笼住她的肩膀,“你怎么会做错呢?一直以来都是我在欺骗你,可你却没有责怪我……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向你说清我心里的想法……”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小雅,跟我回家吧?”
杨雅抬起哭的有些红肿的眼睛,站在原处看着他。
过了好久,她轻声说:“……你不怪我……偷偷拿了你的手机?”
林灼阳的目光落到了她手里紧紧攒着的手机上,眼底淌过一丝很古怪的神色,然后他微锁起眉头,在呼出的白霭中平静地说:“这个东西,你扔了吧。”
杨雅愣住了。
林灼阳望向远处,茫茫的雪地里,萧典离去时的脚印已经被覆遮得几不可见,他觉得心里有某一处空落落的,眼前的世界在呼吸带出的氤氲中慢慢模糊起来,他说:“这一段不该再想起的记忆,不管是愉快的,还是不愉快的,我都不再需要他了……”
不知说的是他,还是它。
他说完之后,沉默了很久,然后回过头,重新把目光聚拢在杨雅娇小的身上,嘴角微微掠起笑痕,他轻声问:“这样……小雅,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笑得如此违心。
林灼阳突然觉得就在这一瞬间,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蜕变了,蜕掉的是真诚,披上的是虚伪。
经商多年都学不会的矫揉造作,竟在感情的离合聚散中,不知不觉地附着在骨骼上了。
林灼阳不由地想,是不是人长大了,就会被迫磨灭棱角,变得苍白虚假,这样才能够在苦心经营的假面后保护自己,保护自己不再受伤害呢?
转眼春节长假过去,这个还被暖意和慵懒包裹着的城市慢慢复苏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