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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承载知识的载体,羊皮纸的昂贵导致获取知识的代价居高不下,实际上在天降纸能够普及的年代之前,任何知识都是只能掌握在一小撮人手中的宝贵财富,拥有医疗、教育、政治、经济等等林林总总知识的学者身份向来崇高,只逊色于能够制造神秘药剂物品的炼金术士和拥有强大力量的魔法师之下。
可想而知,能够读写文字在这个年代是一种多么令人惊讶羡慕的技能,李维固然在他的老师史顿骑士的教导下拥有了读书写字的能力,不过大多数骑士都是只能够读写自己名字和家族箴言的半文盲。拥有爵位的贵族要稍微好些,殷实的家境和高贵的社会地位让他们能够更加容易的接触到知识。不过容易接触并不代表容易掌握,即使他们之中许多人能够勉强读和写,但是其他方面的知识依旧如同魔法符号一样令人费解。
因此大部分贵族领主都会选择一名正式学士作为自己的顾问,其中拥有穿红袍资格的学者大师更是炙手可热,就像是苏加德大师那样,被莱恩子爵视为得力助手,凡是遇到较为重要的事情都会向他请教,而且轻易不会违逆他的建议。
如果李维傻到在天降纸上写满控诉现任摄政王劳尔·亚当斯公爵的文字,哪怕他拿出劳尔大公勾结恶魔、谋害先王、背叛王国的证据,而且全都如同铁石一样确凿无疑,也只会沦为吟游诗人口中的笑柄,并且给受严寒逼迫的菲尔梅耶居民提供一些昂贵无比的燃料。不过李维·史顿的传单上面只有“弑君者,王弟劳尔·亚当斯!”
这寥寥几个大字,其他部分则画满了线条简洁有力的图画,连起来看恰好是一段故事。
第一幅图的主体是一座黑城堡,图上分明没有任何一个完整的女人,但是从窗口和门前出现的众多裙摆和手臂上看,却给人一种整座城堡塞满了美女的感觉。城堡的主人站在天台上,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让看到图画的每一个人都会联想起大名鼎鼎的强种大公劳尔·亚当斯。
第二幅图已经没有了黑城堡,而是转到一处荒郊野外,劳尔大公满脸鬼祟神情的和一个隐藏在阴影之中的家伙窃窃私语,图画的布局巧妙,让人一眼就注意到藏于阴影的家伙头上长着一对恶魔所特有的弯角。
在接下来的几幅图中,劳尔大公分别出现在战场上、王宫里和宝座前,他看着骑士们在战场上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他看着龙王陛下在王宫里被阴影围攻,死于非命;他看着宝座前孤儿寡母神情悲戚、相拥而泣。劳尔大公的形象一次比一次更加阴森鬼祟,虽然依旧是寥寥几笔,但是却让看了图的人忍不住认为他的长袍下面全是紫黑的脓血,而且隐藏着属于恶魔的翅膀和尾巴。
看完手中的纸片,阿尔·阿迪尔爵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作为劳尔大公的心腹死士,他对于大公私底下的很多勾当了如指掌,其中也包括了勾结恶魔方面的事情。这些图画的内容与事实存在相当大的误差,然而却让他有种信以为真的错觉。更加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几张的纸片上面的图画完全一致,可以想象的是,现在飘落在王都大街小巷的那些纸片上面,肯定也画着同样的图画。
恐惧伸出利爪攫夺住了阿尔·阿迪尔爵士的心脏,他急促的喘了两口气,然后转过身来,快步走向劳尔大公。“摄政王殿下,恕我打扰,您请看看这个。”
他低声向露出惊讶表情的劳尔大公汇报,同时把那叠纸片递了过去。
劳尔大公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原本故作轻松的脸上就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僵硬,他的嘴唇随后变成了一条紧紧抿起的扭曲黑线,将如同火炭一样烧灼着舌头的恶毒咒骂和惶恐咆哮全部封在了里面。他足足花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嘴角松弛下来,但是目光却险恶得犹如诅咒一般,让近在咫尺的阿迪尔爵士不禁打了个寒噤。
“诸位大人,你们都看看吧,弑君者耍了一个新花招。真可笑,他以为凭借着几幅涂鸦,就可以污蔑我的名声吗?”
劳尔大公把手里那叠纸片丢到圆桌中间,几只手随即伸了出来,将其瓜分一空。
枢机主教伊诺克·塞巴斯塔同样伸手取了一张,纸张刚一入手,他的眸子里面立刻就有感兴趣的光芒闪动一下,然后十分细致的审视起来。他看的不快,但是在所有拿到传单的重臣和贵族之中,却是第一个开口发表意见。
“劳尔大公,这上面画的内容是真是假?李维·史顿好像在指责您才是弑君者啊。”
劳尔大公的嘴里发出一连串笑声,仿佛听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不过他的笑意只在嘴角一侧盘旋,却没有丝毫进入那双眸子当中。“是真是假?枢机主教阁下,您的问题可太有意思了,如果您说的是第一幅图里的内容,那么我好像难以自辩,但是接下来统统都是胡乱猜测。这几幅图说我勾结恶魔,谋害先王,诸神在上,这是多么险恶的污蔑!还有最后一幅,看看吧,诸位大人。这是在说我逼迫先王遗孀和当今国王陛下交出权力,朝会上诸位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太后莉拉雅陛下和我的侄儿可是一再恳求,我才勉为其难,接下摄政王这个重担在肩的位置啊!”
“真是一番精彩的演说,有理有据,有声有色,简直连星辰导师都要甘拜下风呐。”
巴米利杨总管笑眯眯的说,同时将手上那份传单折叠起来塞进袖子里。“摄政王殿下,您的这番话绝对精彩,完全可以抵消狮鹫领主撒下这些传单的效果。不过呢,光是让我们这些人听到可不管用,您必须立刻组织人手,把您的这番话反复对王都的民众宣讲,否则用不了多久,在菲尔梅耶民众的心目中,摄政王的名字可就要和弑君者挂起钩来啦。”
巴米利杨总管的话里面像是有根锋利的针,刺得劳尔大公胸口隐隐作痛,他很想咆哮着拍案而起,让麦哲伦爵士或者阿迪尔爵士或者……总之什么人都行……砍下太监的那颗脑袋,看看他的脸上是不是还能保持那种恼人的微笑表情。
但是他心里知道巴米利杨总管说的话里有一点没错,李维·史顿的这一招堪称毒辣,而且正中他的软肋,现在流言已经如同烈火燎原一般蔓延全城,想要消除这种影响并非一日之功。加上北境诸领主携大军威逼王都……一重重压力分至迭来,劳尔大公虽然力持镇定,不过冷汗早已沁透了他的丝绸衬衫,并且犹如一股冰流一般滑下脊梁。
“诸位大人,现在还有人选择与狮鹫领主决一死战吗?”
巴米利杨总管口气轻松的说,“不管他是怎么弄出这么多传单的,经过这次抛洒之后,光是在军队里面消除影响,就要消耗诸位大量的时间,而且还不能保证成果如何,依我看,还是枢机主教阁下的提议足够睿智,与狮鹫领主进行和谈,是我们现在唯一的选择了呐。摄政王殿下,您认为怎么样?”
“我认为应该把提议和谈的人都给砍了脑袋!”
劳尔大公恶狠狠地想着,不过很显然这句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宫廷总管大人再次提议和谈,大家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劳尔大公口气平淡的说,然后闭上眼睛,做出一副正在思考利弊的样子,不过他的心里期盼的是有人能够出面,继续提出主战的论调。
然而这批传单带来的心理压力实在不小,即使是原本极力主张出城作战的那些年轻贵族也缄口不言,他们或许莽撞自傲,但是绝对不是白痴,狮鹫领主陈兵北门的数千军队已经是精锐难当,加上这些抛洒传单的空中部队,让他们原本的信心大幅低落,已经把进行一场面对面决战的想法给打消了。
如果从空中撒下的不是无害的传单,而是致命的箭雨,那又如何是好?
难堪的沉默一直持续了几分钟,始终没有人提出相反的意见。最后劳尔大公表情僵硬的站了起来,但却没有马上开口说话,而是居高临下,用阴沉的目光扫视着圆桌旁边的每一张面孔。
“看来和谈是大势所趋,好吧,既然如此,那么我以摄政王和全境守护者的身份,宣布执行圆桌议事会的决定,明日一早,准备与狮鹫领主李维·史顿进行和谈。”
他把目光转向宫廷总管,“巴米利杨总管,与李维交涉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毕竟在我们这些人当中,你和狮鹫领主的关系最好。”
“这可不是一个美差啊,摄政王殿下,您恐怕误会我了。”
巴米利杨总管口气哀怨的轻声说。
“误会?或许吧。不过总管大人,如果不是你去联络李维·史顿,那么谁能够去联络他呢?”
劳尔大公意味深长的说,然后举起手来,掌心向外,“本次圆桌议事会的议程到此结束,诸位大人,都请回吧。”
星辰导师萨次恩·赫尔属于第一批离开圆桌议事厅的人,和他平时沉稳庄重的姿态不同,这位总大师自从看到李维·史顿的传单之后,就显得有些神不守舍,表情时而黯然,时而愤慨,时而甚至显得有些狰狞。他一面走,一面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以至于几名贵族向他致敬的时候都没有看见,急匆匆的与他们擦肩而过。
“星辰导师阁下,请留步。”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随后头戴三重冠冕,身穿华丽主教长袍的伊诺克·塞巴斯塔缓步走来,脸上带着庄严神圣的微笑。
星辰导师萨次恩·赫尔停住了脚步,苍老的眸子之中有细微不解闪过,“枢机主教阁下,您有何贵干?”
“我发现您看完传单之后,面带愤慨匆匆离去,和您平时的样子有些不符,敢问您究竟在这张纸上看到了什么呢?”
枢机主教轻声问。
“我看到愚者藉此掌握智慧,我看到知识变得一文不值,我看到星辰学院毕业的优秀学生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最后冻饿而死!”
星辰导师萨次恩·赫尔语气狰狞的说,抖了抖手里那张狮鹫领主的传单。“这东西是我所见到的最为邪恶的发明,身为知识的掌管者和守护者,我有必要把与这东西有关的一切都连根铲除,斩尽杀绝。”
“那么我看到的东西和您恰恰相反,星辰导师阁下。”
伊诺克·塞巴斯塔轻声说,口气温和,然而话里的意思却同样强硬。“我看到吾主的教义藉此遍及每一个阳光普照的角落,我看到无数信徒齐声赞颂吾主的金色面容,我听到吾主佛兰达拉的名字亘古回荡,永不褪色!”
“这么说,您是不会同意我的做法喽?”
星辰导师眯起眼睛,看着枢机主教一字一顿的说。
“将光耀之主的教义传遍凡世是我毕生的梦想,我愿意为我的梦想付出一切代价,乃至生命。”
伊诺克·塞巴斯塔用布道般浑厚低沉的声音说,脸上带着神职者所特有的悲悯表情。
“我也一样。”
萨次恩·赫尔悄声说,然后竖起遍布金色涡旋的衣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公府邸。
心事重重的劳尔大公并没有等到圆桌议事厅里的人群散尽,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然后在几名美丽侍女的帮助下换掉摄政王的华服,穿上带有浓重冒险者风格的短上衣和半披风。“把阿迪尔爵士找来。”
他一面把一柄毫无装饰的连鞘短剑佩戴在腰带上,一面吩咐说。
残剑爵士在一分钟后就出现在劳尔大公身边,“摄政王殿下,您这是准备去哪里?”
“妓院,你选几个人,然后陪我一起去。”
劳尔大公常去的妓院位于贫民区与西城区的交界处,是一座独立的二层木制建筑,午夜本来算是妓院开门营业的黄金时间,但是由于宵禁令带来的严重干扰,这座建筑周围显得冷冷清清,只有两个苦力模样的家伙在和一个流莺打情骂俏,不时有刺耳的笑声响起,却越发显得四周清冷寂寥。
阿尔·阿迪尔爵士走到门前仔细查看,随后返回,朝着劳尔大公摇了摇头,“里面没人,看上去已经搬走一段时间了。”
“诸神该死,那我要怎么联络……”
劳尔大公的咒骂突然停止,因为那两名苦力居然从流莺身边离开,笔直的向他走了过来。
“摄政王殿下,很少见到您这副样子啊。”
其中一个苦力用沙哑的声音说,口吻熟悉得仿佛在和一个扛活的老朋友打招呼,而非王国的头号权力者。
“你们是谁?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劳尔大公声音冰冷的发问,背在身后的手向着阿尔·阿迪尔爵士打了一个手势,残剑爵士随后快步绕到两名苦力的身后,手按剑柄,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因为不眠之眼永世关注,所以恰好看到了您行色匆匆的前往这家妓院呐。”
显得有些肥胖的苦力一面说,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