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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得我感觉自己半死不活的,突然背后一阵混乱,愣把我吵清醒了——哗啦一声,宴厅里的一扇玻璃窗粉碎,不被吵醒倒奇怪了。我回头看的时候,戴向阳和鄢卫平已经向另一个劫匪扑过去,先扑了几下被他躲过去,最终还是把他扑倒了。当时宴厅里乱了去了,所有人都在呼叫,我听见戴向阳在叫——这是我为什么说他想自杀——‘你他妈的不是有枪吗?你怎么不开枪呀?有种你打死老子!’”
巴渝生忍不住和姜明互视: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在你继续讲下去之前,我只很快地插问一句,假设你关于戴向阳自杀倾向的判断正确,在劫案发生之前你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字里行间,他有没有暗示为什么想轻生?”巴渝生记得那兰在一次为市局做咨询的时候曾提到过,任何有自杀意图的人,都会有前兆,都会暗示、甚至挑明那些令自己愤懑想不开的原因,至于身边的人是否有足够的洞察力观测到前兆,那就是另当别论。戴世永既然在回想中感觉到了戴向阳的自杀意图,是否能进一步发掘令戴向阳放弃生命的缘由?
戴世永摸着从肩头垂下的吊带,想了一阵,摇头说:“戴向阳这个人,和我太不一样了,大概真的是姜还是老的辣,他不像我口无遮拦,该说的不该说的不过脑子就流出来了。你看我和他聊了一个小时,我把祖宗三代的底都翻出来了,他却很少讲自己的事,不讲自己的发家史,不谈家庭成员,更不会讲自己的心理问题。”
巴渝生说:“既然讲到心理问题……下面这个问题,需要你的回顾,但会是很艰难的回顾,希望你能有心理准备。请你谈谈你看见的爆炸场景。”
前面几个笔录对象讲到爆炸时,都表现出一定的含混性,没有人主动具体描述那一致命的场面。巴渝生完全理解,觉得无可厚非。目睹爆炸瞬间的人被动地得到了一个永难抹去的噩梦,一个会纠缠他们一生一世的恐怖画面。爆炸发生后不过一两个小时,幸存者们自然想将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彻底从大脑皮层上删去,怎会有人愿意再次凭记忆勾画那血腥场景呢?
最有可能帮助我们的,只有这个口若悬河、无遮无挡的青年商人。戴世永低下头不作声,好一阵后才抬起头问:“非要谈……那个吗?”“对我们了解案情很重要……要不,我们问几个问题,你尽量回答,好不好?”巴渝生问。戴世永点头说:“这样……好一点。”“爆炸时,和爆炸后,你有没有机会看清伤亡的情况。”巴渝生问。戴世永再次深吸气,头飞快地高频晃动了几下,再吐出那口气,说:“血肉横飞。”脸上的血色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十余秒钟的沉默后,姜明问:“能不能再具体一点,死亡和受伤的情况,多少人伤亡,都有谁伤亡?”
戴世永的脸色更差,但还是努力回答:“我在门口,他们扭打到屋子另一头的墙角,所以我只看见火光一闪,浓烟冒起来,不知道是一个、还是半个身体飞起来,一些被炸断的肢体飞起来,血飞起来,然后,扭打在一起的那三个人都不动了。好像……”他再一次仰起头,仿佛天花板上有无形的投影,记载两个小时前那血腥场景,“因为火灾随后发生,我没有特别看清,只大概记得,三个扭打中的人,其中一具尸体相对完整,我估计是鄢卫平,另外两具尸体都残缺不全,甚至看上去已经不像完整的人身体……至于其他人,我们一听说有人身上绑着炸药,所有人都努力往后躲,离他们越远越好,所以爆炸后虽然听见人惨叫,但并没有看见更多人倒在地上,估计只是被爆炸的碎屑溅伤的。我运气比较好……”他拍了拍左臂上的吊带,“当然就凭这个,也谈不上是什么好运气。总之我没被炸伤,也没被烧伤,后来到医院,看到他们好像都挂了彩。”巴渝生问出了警官们最关心的问题:“你有没有注意到,和那兰在小包间里谈判的劫匪,在爆炸和火灾后去了哪里。”
“噢,”戴世永若有所悟地出了会儿神,“他呀,当时我真应该注意一下!现在,实在……实在是想不起来了。爆炸后,所有人都慌了神,有人从窗子里跳出去,还有些人,两个三个地被手铐锁在一起,比如我……”他浑身猛地一阵颤抖,再开口时,声音也在颤抖,“我……我和那个大个子保安锁在一个手铐上,火一起,热气直往我脸上扑,面前餐桌上的桌布一转眼就烧成了黑絮絮,我叫他,‘快起来,咱们一块儿跑!’他说:‘只有一条腿的人,怎么跑?’我这才意识到,他几乎动弹不得!我倒是想用力拉他,但我一个胳膊脱臼,另一只手被手铐锁着,怎么能拉他呀!我当时头一晕,心想:完了,完了,坐着等圆寂吧。”
“眼看着火越烧越大,桌子、椅子、墙壁,都烧起来了,我这才发现那位前台姑娘在试着拉保安起来,我就叫:‘傻大个儿,咱们至少试一试吧!’说得容易,我想他也不是没努力,但手腕都快折断了,我和那叫小真的姑娘还是没法把他拽起来。这时突然过来一个人,硬是托着大个儿保安的胳膊和我们一起把他扶了起来。当时烟雾虽然已经很大,但我还是看清了,是那兰!”
巴渝生在心里轻叹一声:那兰,你总是落在险境之中,是偶然的反复出现,还是必然的始终如一?
戴世永继续说:“那兰扶着大个子保安和我们一起往楼下走,这时候另外一个瘦高个子的家伙过来,他刚才和那兰锁在一起的,这时候双手都铐着,他叫:‘那兰,你没戴手铐,可以从窗子跳出去,我来扶他!’那兰犹豫了一下,噴让他接替了扶那保安,大概跳窗去了。我们四个刚走出没两步,还没到门口,第二次爆炸发生了。”
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戴世永又说:“那爆炸虽然离我们有点距离,但还是愣把我们几个本来就很不稳定的家伙震得一起摔倒在地。幸亏抢救人员随即赶到了,否则我现在皮肤又要黑不少。”姜明又将一张主宴厅的平面图递给戴世永:“麻烦你标一下,两次爆炸分别发生在什么方位。”
戴世永很快标了第一次爆炸的方位,但想了很久,才勉强在平面图上主宴厅的北区画了个小圈,抬头说:“那个时候屋子里已经浓烟滚滚,要说什么东西爆炸、在哪里爆炸,我是绝对没看见,只能凭印象,我听见爆炸的方向,大致标一下,千万别太认真。”
这时,巴渝生的手机剧烈振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者的名字,立刻接起来:“老葛,请说。”
案发后2小时40分左右,潇湘主楼案后勘察现场升降机进余贞里时因为致命的庞大车身问题遇到了些麻烦,葛山等不及,见脚手架已经设起来,就沿着梯子从主楼的一个大缺口爬上了二楼。刑技中心主任唐云朗最近一直在用某种魔鬼训练法减肥,成效不能说没有,但肉去如抽丝,他体重仍在两百斤之上。他看到葛山那把老骨头居然顺利爬梯,也毅然踩上铝合金的梯子,但爬了五六格,觉得头晕眼花,正好梯子也被他踩得闹意见,随时要罢工,他只好又退了下来,恨不得自己去余贞里的巷口把升降机拉过来。
葛山进入的那个大缺口前身应该是扇大窗,缺口的边缘和内部地板上仍有大量玻璃碴。刑技中心和消防大队的“摄影师”们紧跟上来,他们都不是没见过市面的新丁,但看到眼前被烧焦的二楼主宴厅和火灾后废墟中的血肉,还是唏嘘咋舌了一番。葛山没顾上感叹,没顾上等众人支起大灯,自己打起手电,先从明显的线索看起,先从遇难者看起。
遇难者的血和肉并没有集结在同一个身体上,而是因爆炸而四分五裂。葛山打起手电,很快看到了被炸裂后又烧得发黑的半条手臂。他扭过头,在防尘面具后面急促地呼吸了几口,还是没能忍住,剧咳一连串。那两名现场摄影的警员闻声过来,看见那残肢后,低声咒骂起来。两人都只戴了单薄的医用口罩,骂声清晰入耳。
闪光灯多次亮起后,葛山基本确定这主宴厅里共有一具相对完整的尸体和两具损伤严重的尸体。火灾调查员邢瑞安上来后,不久也确定了爆炸和起火源——两个起火点。
升降机最终还是拉到了现场,唐云朗像开个唱的摇滚歌手,徐徐升上二楼,只差聚光灯照亮整个气场。此时葛山和邢瑞安已经对着第二个起火点研究了一阵,见唐云朗到了,一起转身打招呼,葛山摘下面具说:“老唐你来得正好,我们正琢磨呢,这第二把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我们当时在现场听到这里响过两次爆炸,所以揣摩着大概第二个起火点的火源就是第二次爆炸。但第二次爆炸又是怎么发生的?这地板上黑灰不少,帮助我们判断的材料却不够。”
唐云朗艰难地蹲下身子,防尘面具后可以听见他沉重的呼吸。他打着手电,戴着手套的手指在地板上的黑灰中摸索了一阵,并逐渐放大摸索的面积,一边摸,一边将一些碎屑挑出来放在身边一片较干净的地板上。
儍又摸索了一阵,碎屑收集得也越来越多,终于,唐云朗站起身,摘下面具,对葛山说:“两个爆炸点,两个炸药包,说明,有两个凶手。”
腷案发后2小时45分左右,“潇湘会所抢劫案”临时办案中心巴渝生谢过葛山,关了手机,走回临时询问室。姜明已经让戴世永辨认过所有幸存者的照片,戴世永同样说没有可疑的面孔。
酔戴世永走后,巴渝生说:“我们和另外几个做笔录的小组碰个头,汇总一下,看有多少出入,现场勘察发现了一些重要的线索,情况显然也越来越复杂了。”
晿三人回到隔壁的临时指挥中心,等了几分钟后,另外三个做笔录的小组也陆续回到会议室。巴渝生很快翻看了一下那另外三份笔录,采访对象分别是虞宛真、胡建伟和华青。当场笔录的细节有限,毕竟不是所有警官都是速记员,真正的细节还在稍后的录音整理中。对胡建伟和华青的询问非常简捷,仅限于巴渝生列出的几个问题。这两位服务员虽然神志清醒,但都有小面积的二度烧伤,治疗和护理初期在病床上如睡针毯,不适合做长时间的笔录。
凊和以前几个笔录类似,三个年轻人对事件的回顾大同小异,从“大同”中,办案人员对劫匪数目、抢劫案的进程和爆炸的发生已经有了大体的感觉,也基本可以排除任何幸存者会是劫匪;刑警们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小异”。比如,三人对第二次爆炸发生的方位各有各的说法,对爆炸发生时每个人质所在的方位也有出入;胡建伟更是犯了和梁小彤相似的“错误”,没有回忆出李万祥在楼梯上和劫匪搏斗的响动。
岼巴渝生知道,事实上这些出入都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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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姜明在会议室尽头的白板上挂了一张放大的潇湘主楼二楼平面图,开始综合迄今为止的所有笔录,复原案情。
書“今天上午大约十一点半左右,潇湘会所的合伙人之一梁小彤和前台的迎宾小姐虞宛真在会所主楼的门厅里首先遭遇了两名劫匪:劫匪甲,持一把类似格洛克的手枪,川湘口音,脚有些跛;劫匪乙,持一柄半自动步枪,南方口音,个子略矮。两人用枪逼住梁小彤和虞宛真,当保安吉三乐从值班室里跑出来的时候,劫匪甲开枪,打伤了吉三乐的右腿膝盖部。劫匪甲随即点起一串鞭炮扔出会所主楼大门,然后关上门,抢劫正式开始。”
姜明喘息之际,一位警员说:“扔这串鞭炮,一方面是掩盖刚才的枪声,一方面是宣布打劫的开张。看来强盗打劫也会图个喜庆吉利。”没有人笑出声。
“意图如何真不好说了。两名劫匪逼着梁、虞二人架着吉三乐上楼,和第三名劫匪,劫匪丙汇合,一起冲进二楼主宴厅包间,主宴厅当时有在座的戴向阳和鄢卫平,以及两名服务员,胡建伟和华青。在座的另一人戴世永在主宴厅外的卫生间里,”姜明用铅笔指着二楼走廊尽头的卫生间,“但因为手机留在主宴厅的皮包里,无法报警。”
“三名劫匪将主宴厅里诸人用手铐锁住,每两人或三人一铐,一来节省手铐,二来可以局限人质反抗的规模。稍后,劫匪甲到楼下将厨房里的三位厨师押上楼。据主厨李万祥和帮厨谢一彬说,李万祥在楼梯上找到一个机会反扑,但最终没有成功,反而被打昏。李万祥不成功的反抗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注意到,梁小彤在笔录中没有提出来,后来再问,他仍是不确定,说需要时间想想;胡建伟似乎也没有这个印象。这虽然可疑,但也可以解释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