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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维尔医生冷静地扫视了一下游戏桌:「实际上,我的游戏感恐怕过于强烈了,你们也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游戏。我把这类游戏当成纯粹消遣以解除干外科带来的精神上的紧张……我不是随便说的,真的是这样,」
他最后的声调变得有点怪。似乎有一道阴影掠过他那张愉快的脸:「有一段时间我曾主持过一家外科医院。现在不干了,你知道……现在只是出于一种习惯,读那类书是极好的放松。我仍然在忙实验室里的事。」他探身向前弹烟灰,趁机用余光迅速观察了一下妻子的面部表情。泽维尔太太端坐不动,那张特别的脸上始终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别人说什么她都点头。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劲头就像是远在天边的星星。冷得像一座山的女人,但这座山的内核却是炎热的岩浆!埃勒里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研究她。
「顺便提一句,」跷着腿坐着的警官突然说话了,「我们上来时碰到你们的一位客人。」
「我们的客人?」泽维尔医生似乎甚感奇怪,前额上的皮肤疑虑地皱了起来。泽维尔太太的身体动了一下,这一动让埃勒里想起章鱼一类的软体动物。但马上她又像以前一样一动不动了。马克·泽维尔和安·福里斯特在窗边的低语也戛然而止。只有霍姆斯医生不为所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亚麻布裤子的翻边,思绪显然已飘到天边去了。
「怎么,难道不对吗?」埃勒里警觉起来,「我们从山底下的火海中跑上来时遇上那家伙的。他开着一辆很旧的别克车。」
「可我们没有……」泽维尔慢慢开了个头,没说完又停下来。他深陷的眼睛眯缝起来,」这可真奇怪,是不是?」
奎因父子对视一眼。这说明什么?
「奇怪?」警官用温和的语气提示一下,谢绝了主人下意识地递给他的香烟,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旧的包,从里边抽出些东西往鼻孔里塞。
「鼻烟」,他抱歉地说,「不好的习惯……奇怪,医生?」
「很奇怪。他是个怎样的人?」
「从我的角度看,他很强壮,」埃勒里很快地说,「青蛙眼,说话的口气像发号施令的。肩膀宽得吓人。大概地估摸一下,差不多55岁上下。」
泽维尔太太的身子又动了一下。
「可你知道我们根本就没有来访者呀。」医生轻声说。
奎因父子也甚感惊讶:「这么说他不是从你们这里出去的?」埃勒里自言自语似地问,「而我以为没有旁人住在这山上!」
「我们是只此一家,我肯定。萨拉,亲爱的,你知不知道还有什么人……?」
泽维尔太太舔了舔丰满的嘴唇,内心似乎在进行一场战斗。在她那双黑眼睛中,闪过的是权衡、挣扎和一丝残忍。而她用令人惊奇的声音说出的是:「不知道。」
「这真有意思,」警官说,「他那么快地冲下山去,如果路只有一条的话,这会儿该走到头了,也肯定没命了。」
后面传来「啪」的一声。大家都很快转过头去。那里只站着福里斯特小姐,她那小巧的化妆盒掉到地上了。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面颊发红,眼睛异常发亮,快意地说道:「噢,这下子可真棒!接下来,我们大家都要成为火神的口中美味了。你们知道,如果人们坚持谈论倒霉的事,那倒霉的事就会发生。考虑到这四下里人影出没,今晚得有人来保护着我上床。你们知道……」
「你什么意思,福里斯特小姐?」泽维尔医生慢慢说。
「有什么问题……」
奎因父子又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些人不仅是保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而且相互之间还有小秘密。
姑娘把头一甩:「这不是我要说的意思,她说着耸耸肩膀,「实在是因为没有什么——而且……」这表明她已后悔刚才开口说的话,「哦,算了吧,咱们来打扑克牌吧,或去玩点别的。」
马克·泽维尔快步走上前来,锐利的目光中似有几分冷酷,嘴也绷得很紧:「来吧,福里斯特小姐,」他的语气很强硬,「你心里肯定有事,我们最好还是了解一下。如果有什么人在这附近出没……」
「没错,」姑娘低声说,「正是如此。好吧,如果你们坚持的话,但我得预先道歉。这无疑是一种辩解……上星期,我——我失去了某种东西。」
埃勒里似有觉察,泽维尔医生的受惊程度要甚于其他人。然后是霍姆斯医生起身走向小圆桌去取烟。
「失去了某种东西?」泽维尔医生以一种混浊的声音问道。
房间里静得出奇;静得让埃勒里听出主人的呼吸声突然变大了。
「我是在一个早晨失去的,」福里斯特小姐低声说道,「我想那是上星期的周五。我还想过是不是我照看不当。我查看了又查看,可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就这样。也许我确实失去了。是的,我肯定我失去了它。」她停止了告白。
好长时间没有人说话。后来是泽维尔太太严厉的声音:「行啦,行啦,孩子。你们知道这全是胡言乱语。你是说有人从你那里偷去了它,对吧?」
「哦,天呐!」福里斯特小姐高叫着把头猛地一扬,「我本不想说。是你们让我现在说的。我确信的是,不是我失去了它就是那个——那个奎因先生提到的男人潜如我的房间而且……而且取走了它。你们明白,不可能是有人……」
「我建议,」霍姆斯医生结巴着说,「咱——咱们把这次迷人的谈话改到另外一个时间,怎么样?」
「是什么东西?」泽维尔医生用平静的声音问道。他的情绪已得到很好的控制。
「那东西贵重吗?」马克·泽维尔怒冲冲地问。
「不,噢,不,」姑娘急切地说,「根本不值钱。在典当铺或——或诸如此类的地方连个镍币都换不来。只是一件家传的旧物,一个银戒指。」
「一个银戒指,」医生说着站了起来。埃勒里第一次注意到,此人的外表也有见老的地方:心力交瘁的影子。
「萨拉,我相信你的眼光是非常严格的。这里有堕落到要当贼的人吗?这你应该知道。有吗?」他们的目光短暂地相会;先把目光转开的是他。
「关于这个,亲爱的,你永远看不出来。」她轻柔地说。
奎因父子安静地坐着。这种有关偷窃行为的谈话,在眼下这种场合,的确是让人难堪。埃勒里拿下夹鼻眼镜,开始往更干净里擦——这是位不快活的女人!
「不。」医生显然是被激怒了,「既然福里斯特小姐说那戒指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那我看这不是贼干的。也可能是掉落在什么地方了,亲爱的,如果不是这样,那位神秘的出没者才有嫌疑。」
「是的,当然是这样,医生。」姑娘感激地说。
「除非你们容许不能宽恕的闯入,」埃勒里小声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过来,表情各不相同。连警官也皱起眉头。
埃勒里微笑着又把夹鼻眼镜戴上:「你们看,如果我们碰到的那个男人确定是个未知因素并且与这所房子全无关系,那你们面对的局面就很奇怪了。」
「此话怎讲,奎因先生?」泽维尔医生问得有些勉强。
「当然了,」埃勒里挥了挥手说,「我这也是初步的看法。如果福里斯特小姐上周五丢了戒指,那么那位潜行者从什么地方来又往什么地方去呢?换句话说,他总得有个落脚点吧;也许他的大本营是在沃斯奎瓦,比如说……」
「请说下去,奎因先生。」泽维尔医生说。
「像我已经说过的,你们面临的局面很特别。因为,既然那位大脸盘的先生既不是长生鸟也不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埃勒里接着说,「那么大火会像阻止我们父子一样有效地阻断他今晚的行程。最后他将发现——而且想必已经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离开这座山。」他耸耸肩膀,「很无奈的局面。近处又没有其他住家,火又一时灭不了……」
「哦!」福里斯特小姐倒吸一口气,「他——他还会回来!」
「我得说,这是确定无疑的。」埃勒里冷冰冰地说。
再次沉默。而埃勒里分明又听到女鬼的哀号,他早就认定这屋里有鬼,那预示凶兆的东西加倍强烈起来。泽维尔太太打了个冷颤,甚至传染给了在窗边向暗夜里窥望的男人。
「如果他是一个贼,」霍姆斯医生小声说,他捻灭香烟站起身来。他与泽维尔的目光相遇,下巴紧绷起来,「我是想说,」他用不高的声音接着说下去,「福里斯特小姐的解释无疑是符合实际的。毫无疑问。你们看,上周三我也被偷了个图章戒指。当然是不值钱的小东西;经常不戴已很久了,对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是——你瞧,反正是不见了,就这么回事。」
冷场像被突然打破一样又突然回来。研究着这些面孔,埃勒里心里再次冒出这样的想法:在这所豪华住宅彬彬有礼的表面文章背后还有很多不愿与外人道的东西。
沉默被马克·泽维尔打破了,他的动作那么快,以致福里斯特小姐失声叫了出来。
「我看,约翰,」他没好气地对泽维尔医生说,「你最好把所有门窗都锁起来……晚安,你们大家。」
他大步走出房间。
安·福里斯特——她的自信和沉着在颤抖中无可挽回地丧失掉了——和霍姆斯医生都相继告退;埃勒里听到他们在通往楼梯口的走廊上一路对话。泽维尔太太仍带着那种蒙娜丽莎式的微笑端坐着,整个人也像那幅名画表现的一样,令人费解。
奎因父子局促不安地站起身来。
「我想,」警官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也得往床上跳了,医生。你不知道这一路上的折腾,我们……」
「请吧,」泽维尔医生的语气已不那么讲究,「我们这里人手并不多,奎因先生——惠里太太和博恩斯是我们仅有的两名仆人——所以还是由我亲自送你们到房间里去。」
「完全没有必要,」埃勒里急忙说,「我们己经认识路了,医生。但还是非常谢谢你。晚安,泽维尔太太——」
「我自己也要上床去了,」医生的妻子突然宣布并站起身来。她比埃勒里想象得还要高;她深吸一口气,使身体舒展开来,「就寝前如有什么需要……」
「没有,泽维尔太太,谢谢,」警官说。
「可是,萨拉,我觉得……」泽维尔医生开了个头,又停了下来,耸耸肩膀,然后整个身体奇怪地斜塌下来。
「你还不准备睡觉吗,约翰?」她的口气并不柔和。
「我想还早,亲爱的,」他的声音也挺重,眼睛也没看她,「睡觉前我还得到实验室里处理些事情。我期待的那种化学反应还没出现……」
「我知道了。」她说着又笑了,不是那种莫测高深的笑。她转向奎因父子,「请这边走。」说时已迈动脚步。
奎因父子一边道别一边随着主人向外走。在转如走廊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医生。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看上去沮丧至极,咬着下嘴唇,手里摆弄着华而不实的领结。他显出老态,精神疲惫。后来,他们听到他向图书室走去。
一踏进卧室的门,埃勒里赶紧关门,打开屋顶的灯,凑到父亲跟前,急不可待地问道:「爸!看在上帝份上,赶紧告诉我,在泽维尔出现在咱们身后之前,你在走廊上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警官慢慢坐进靠背椅里,解开外衣的钮扣。他避开埃勒里的目光:「嗯,」他慢吞吞地说,「我也说不准。我想我是不是有点——有点神经质。」
「你神经质?」埃勒里觉得好笑,「我看你像乌贼一样皮实。来吧,说出来。我已经憋了一晚上了。那大个子也真不识趣!一会儿工夫也不给咱们。」
「好吧,」老先生一边轻声说着一边解开衣扣脱下外衣,「我告诉你,那是个——是个妖怪。」
「好啦,好啦,是什么?爸,看在天国的份上。」
「说实话,我真的说不清。」警官自己也着急,「如果你或别的什么人用嘴向我描述那个事物,我肯定你们是在说胡话。我的上帝啊!」他叫道,「那东西不可能是人类,我用我的生命担保!」
埃勒里凝视着他。这是他自己的父亲吗?绝少诗情画意,更多地是与尸体和血腥打交道的警官?
「看上去——看上去就像,」警官接着说,想轻松些,但就是做不到,「就像螃蟹。」
「螃蟹!」他眼睛睁得老大。然后,他的脸颊鼓胀起来,手捂在嘴上,只想忍住不笑出声来。但他的身体已控制不住地前后摇摆,眼泪都流了下来,「哈,哈,哈!螃蟹!」说完又是一阵狂笑。
「噢,别笑了!」老先生恼火地喝斥道,「听上去就像劳伦斯·蒂贝特【注】唱那首《跳蚤之歌》。快别笑了!」
「螃蟹?!」埃勒里再次止住笑,擦眼泪。
老人耸耸肩膀:「注意,我并不是说那就是一只螃蟹。也许是一对独出心裁的杂技演员或摔跤手在门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