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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帆不再多问,示范一遍后让学生们上前练习查体。
“你身上皮肤真白!”一个女孩子赞叹起来,“好嫉妒哦。”
“没、没有……”
“是真的啦!要是剥下来给我就好了,唉……”
“哇……你个妖怪居然想活剥人皮啊!”边上男生哄笑起来,引得杭晨微随之忍俊不禁。
易帆站在外围,那一点笑容,看得他有点发楞。病历夹在手心捏得死紧,也不觉痛。
“十三年多了吧。”
突然响起在身边的话语,让易帆心跳了一下,转瞬平静下来,面无表情的回视着千帆:“是,十三年。”
“说实话知道你也在这城市,还真是不敢相信,我记得你大学离这挺远的吧,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工作?”
“离老家近,这里工作也比较好。”
“对,这倒也是哦。”千帆继而叹道:“这几年就在一个城市,大家居然都没碰过面,还真是不巧。哦……不过也算巧的了,现在终于再见一面,也算是缘分吧。”
缘分……易帆忍得很辛苦才没恶狠狠瞪过去,不过心里总也不来气。不再理会千帆,他带着学生继续看下一个病人。
易帆很努力的控制自己,不要被眼下的事乱了情绪,但正所谓低头不见抬头见,要彻底避开那是很困难的。再说,他私心里也不是真的很排斥见到杭晨微。内心的矛盾,导致他心情的烦躁,以至于张冯奇怪的问他“是不是这两天吃了火药”。
其实他知道,自己最想做的,是问清楚杭晨微当年就此音信全无的真正原因、这些年究竟怎么过的,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病历上“未婚”二字,已被他几度摩挲。
如今,站在你身旁的人是谁?
一想到他和千帆亲密谈笑的模样,心中不禁刺痛的冷然。
“借个火。”
易帆刚进吸烟室,就有人跟进。千帆一副“我们很熟”的表情,无惧于他眼中的重重冰雪,勇敢的上来搭腔。
暗自冷笑,易帆掏出打火机帮他燃上了烟,等着看他想耍什么把戏。
吸了第一口,千帆就被呛得咳不停,眼泪都流了下来,“咳……咳咳……对、对不起……咳……没想到这玩意这么厉害……咳咳……”
“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没必要这么摧残自己!”易帆冷笑着在旁悠悠开口。
尴尬的一笑,千帆悻悻然扔下了才刚点燃的香烟,缓了几口气才慢慢开口:“大家都是老同学,以前的事再不愉快也都过去了,你也别总冷着张脸嘛。”
看着这家伙笑得春风和煦的样子,易帆有种把烟头摁他脸上去的冲动,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一开口就是嘲讽:“以前发生过什么吗?抱歉,恕我记性不好,早就忘记了。你们是来医院寻医问药的,不是来拉关系走人情的,只要我治得好人,热不热情那是我的自由。”
“唉……”千帆不禁泄气,易帆这样子摆明了不想跟他谈,但他还是继续努力了一把:“其实,晨微他这些年过得很不好。”
静默弥漫在两人间,半晌易帆终于认真看向他。就在千帆心生一线希望的同时,他毫不留情的甩下话:“他过得是好是坏,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不奉陪了。”
千帆怔怔的站在那,半晌慢慢浮起了一丝微笑——看样子,易帆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无情。
“啊啊啊,好可爱啊!我也要我也要!”
“你自己去要啦,这是我的!”
“讨厌,给人家看看也不行么?谁跟你抢。”
近中午的时候,易帆刚下手术台,就见几个年轻护士喳喳呼呼的凑在一起笑闹。在瞟见她们手中的卡通Q版人像画后,原本路过的他收住了步子。
“这是哪里来的?”随手从小美手上拎过一张,那个绑着马尾辫、红红脸蛋的三头身女孩,活脱脱就是小美的翻版。
“是21A的病人帮我画的……大家看他画这么好,都去找他画了。”小美老老实实的回答。易帆虽然平素也会和她们开开玩笑,但他给人一种天生的威势感,不像对着张冯才敢放开了随意笑闹。
看着易帆渐渐蹙起的眉头,小美惶惶的补了句:“对不起,因为好玩所以……”
“没事,画得不错。”易帆突然变脸似的,换上和善笑容:“回头也让他帮我画张。”
把画还给径自傻笑不已的小美后,他走开了。
等易帆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病房外。千帆的话浮上了脑际“其实,晨微他这些年过得很不好。”痛恨着忍不住在意的自己,却又无法不去在意。
手握在门把上,手心微微渗出了汗,终于鼓起勇气想拉开门——却听见房内传来的是两人的交谈声,一腔热情立刻被浇灭……
“明天就走?这么急?要去多久?”
千帆语气中满是焦急不安,“差不多一个月,这次馆长发火了,说要是再推脱就开除我。唉……我要是真走了,他上哪找这么好的人才啊?为免他老人家日后懊悔,我只能勉为其难答应下来喽。”
杭晨微给他逗笑了,不安的情绪消减不少,转而落寞起来:“你要是不在,那我真要给闷死了。索性我明天就办出院吧,回家歇着也方便点。”
“你找死啊!差点上手术台的家伙,还胆子大得到处乱跑!你给我好好养好了病再想出院的事!”
“我真的没事了,不骗你……再说这医院贵得像五星级宾馆似的,继续住下去,把我卖了都付不起住院的钱了。”
“钱是小事,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这么说起来,你这次进医院,你们公司就没啥表示?”
“我负责的case全都交给别人了,老板不开除我就不错了,还敢指望他什么表示啊。”杭晨微自认倒霉的撇撇嘴。
“啧,你们老板太不够意思了,平时你作牛作马他是无比欢迎,一出事连点慰问都没有。”千帆眼珠子一转,灵光突显,“来来来,我教你一招!”
“什么招?”
“你打电话就说自己身体差,适应不了他那里繁忙的工作,所以想请辞休养段时间,以后换家轻松点的公司。”
“可……可我干得挺开心的,不想辞职啊!”杭晨微不解。
“笨!又不是真让你辞职,是乘机要求加薪!我上次认识人也是作广告的,他也听说过你的名字,可见你名气不小咧。摆明了你们老板欺负你,居然两年没给你涨过钱,什么人那!他不仁,你也不义。这次非逼得他好好给你加钱,不然你就给我跳槽。”千帆越说越气愤,到最后就差跳起来用吼的。
“你别这么激动……”他挠头,无奈的选择了自己最不擅长的方式——转移话题,来引开千帆的注意力,“那个,我说明天出院的事……”
“想都别想,没完全康复前,你给我好好呆着!”一票否决。
看了眼杭晨微不安的表情,千帆斟酌着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害怕一个人面对易帆,所以才想出院?”
偷听的人也给吓了一跳,屏息等待答案——
良久,“是……我没办法面对他,我担心自己会失控。”
门内门外,皆是沉默。
早晨,易帆在一身冷汗中醒来。梦中的不愉快逼得他几欲狂乱,最后时刻遽然睁开了眼。
原来是梦,幸好啊……梦中短暂的甜蜜、接踵而来的撕裂心肺逼真得让他以为……猛然顿住——这都不是梦,一切早已发生了。
弦断了,急速下坠,落了几千米还不着地。剧烈跳动的心脏,一下下撞击着胸膛,慢慢、慢慢缓下来……
起床、刷牙,给阳台上的花儿浇水,顺便仰望蓝灰色的天空。
已经多久没做过这个梦了?
合上眼,记不清。
还是老习惯,易帆提前一刻钟踏入病房大楼。在等电梯的时候,突然右眼皮猛跳。这右眼究竟是跳灾、还是跳财?他反反复复的想,还是不能确定。这时,电梯门开了,在看见走出来的那人时,他确定了一件事——右眼,绝对是跳灾。
因为早晨的梦,他的心情一直沉郁着,要他现在对上破坏心情的元凶之一,实在是件不情愿的事。可惜电梯门一开他就和千帆来了个眼对眼,想再找个花瓶或者树叶来遮一遮,已经来不及了。
算了,既然照上了面那就当作路人甲擦肩而过吧。可在错身的那一瞬间,千帆出手如电,一把捏住了易帆右腕,顺便暗暗使劲,不容他甩脱。
这个混蛋……按捺住一肚子的火,易帆祭出了招牌式的冰山表情,冻得千帆一哆嗦差点就脱手出去了。
“请问有何贵干?”
“是我正巧想找你说两句话。幸好遇上了。”
“哦?是吗?”摆出职业式的敷衍笑容,易帆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要是没事你就给我快滚。
无惧于他眼中射出的冰箭,千帆将他领至大厅一角偏僻处,开了口:“是这样的,我今天要出差,这一去恐怕一个月回不来。晨微没什么朋友,我走了后也没别人能来照顾他。所以想请你帮忙看着点。”
他出差的事,易帆早就知道了,因此听到他这么说,一点没有讶异的神情。在听到千帆拜托他照顾杭晨微的时候,忍不住挑了挑眉。“你居然会想到找我来帮忙?”
千帆沉默了会,低沉着嗓音回答:“我也不想找你……说实话,我真的不确定,你们两个再见面这件事,对于晨微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可是……”
抬头严肃的看着易帆,一字一句清晰的开口:“在你们真的重逢后,我才发现他心底的伤口有多大。这波涛汹涌用堵是堵不住了,还不如开闸泄洪的好。”
易帆只觉太阳穴一下下的抽击,血液在血管中鼓动着冲向大脑。多年来无解的疑问,一瞬间无法克制——“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无反应的看了他一会,千帆突的笑了一声:“你心里不是早就明白了吗?”
“什么意思?”
“我永远是晨微最好的朋友,仅此而已。如果有人误解了,我想对于这种人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不是吗?”
乘着易帆因冲击而面色铁青的瞬间,千帆凑近他耳边道:“至于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应该从我口中说出来。想知道的话,你就自己去了解吧。”
说完,他状作潇洒的走向门口。行了两步,又回头挥了下手:“哦,对了,别忘了我拜托你的事,帮忙看着点晨微哦。总之一切都交给你了。”
进了病区,想提前了解下病床的情况,结果几个护士因为发错药、帐面不对吵得人耳根不得清净。
突然间怒气上涌,“吵什么吵!有精力吵架,还不把工作做做好?!”
周围的人全都给吓停了手上的活。过了会,才有人悄声说起话来,或者就是借故逃离台风中心。
想继续看病历,却怎么都集中不了精力。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千帆的话,“他这些年过得狠不好”,“我永远是晨微最好的朋友,仅此而已。”——话中隐隐透露许多推翻他过往认知的讯息。
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渴盼着想知道,但又恐惧着不敢去推想。
原来,自己比预想中陷得更深……
每个星期四,是大主任查房。
查到21A时,很简单的自发性气胸,杭晨微恢复得不错,没什么太多可说的。
“那个……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千帆一走了后,杭晨微还是想早点脱离这个让他局促不安的场所。
“再观察个两天吧。”易帆淡淡的开口,在发现对方逃避着不和自己对视的情况时,心中有些不爽。
没意料到老乔突然开口:“其实要出院也可以了,回去后要注意休息静养……”
易帆暗自恼怒,又不便和当众和老乔唱对台戏,面色愈发的阴沉。
“小易,给他开出院吧。我正好有个肺癌病人,这样的话今天就能收进来了。”
妈的!暗骂一声,果然是这么回事。
不清楚他们间的暗涛起伏,杭晨微在得知能出院后,松了口气。
“千帆今天出差了?”
“嗯。”
“你的病其实不适合立刻出院,最好是再住几天观察下。你要想再留两天,也没问题。”
“不用了。”依然低着头不敢与眼前之人对视,“我想今天就回去。”
想开口,却找不到有什么可说的。最后易帆叹了口气,说:“好,我帮你开出院。”
“谢谢。”
“谢也不用谢了。”签完医嘱,他又说道:“一会我赶着上台开刀。你先去办出院手续,出院小结等我下来后写给你。我中午12点之前能下台了。”
离开病房的时候,易帆想起昨天在门外听到的杭晨微那句没下文的话——“我没办法面对他,我担心自己会失控。”
他说没法面对自己,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理由呢?忍不住的好奇,想追问到底。尤其是,杭晨微胆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以出院为手段来逃避,实在是激起了他的探究之心。
有什么想知道的,他向来不喜藏着掖着,因此打定了主意,等中午下台后要找杭晨微谈一谈。
“人呢?”——出乎意料的是,等下台后,却发现病房里有关他的东西全都消失了。
问了下床位护士,证实说21A会画画的男人,已经出院了。
易帆不由气闷。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