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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可造之才?〃
〃彭,你要造谁,谁就是人才。〃
夏彭年大笑起来。〃真有那么厉害?〃
朱明智喜欢李平,难得她没有一丝小老鼠偷到油吃那种小家子气。
〃你给我看住李平。〃
〃好大的责任。〃
〃我会报答你的。〃
轮到朱明智笑了。
〃我对李平有很高的期望。〃
朱明智不想知道夏李之间的私事,太危险了,于是说:〃放心,我会教她我懂的一切。〃
夏彭年高高兴兴的出去。
他去找李平,看到她在讲电话,听到她与对方说:〃……卓敏,对不起,我临时有事,明天好不好,明天一定行。〃
夏彭年马上给她一个手势,表示一会儿再来,心中却想,原来李平也有她的小朋友。
他不打算干涉她,无论李平如何小心维系这一种友谊,总会受环境干扰而无疾而终,到最后,她会同朱明智这一级的人成为莫逆。
李平稍后到他房间,〃你找我?〃
〃今晚我们出去吃饭。〃
夏彭年看清楚李平改是改穿灰色纯麻套装,但内穿一件白底佻皮红点的衬衫,一双红鞋尽露马脚,他不由自主笑出来。
李平呶一呶嘴,娇嗔地拔脚就走。
夏彭年待追上去,一想这是办公室,才由得她去。
他很快乐,喜孜孜在大班椅上转个圈,白天也能看到李平,太理想了。
那夜,在城里最好的法国饭店,李平喝着克鲁格香槟的时候想:王羡明,从来不把她当小玩意。
人就是这样,吃饱了便想得到其他的,特别是自尊。
夏彭年喜欢她,但总觉得她不够好,要改造她,看她脱胎换骨。
王羡明的看法不一样,李平是他的女神,就那么简单。
李平已尽得吃西菜的精髓,再挑剔的社交仪态专家,也看不出任何纰漏。
此时的她却忽然想起行角熟食档的汤团来,许久没有吃了,一团面粉当中裹一颗小小黄糖那种,人生如果像它就好了,香且糯,代价又不贵。
李平听到夏彭年问:〃要甜品嘛,巧克力苏芙利?〃
李平摇摇头,〃不,谢谢,我吃不下。〃
她把胃里的空位置留着,第二天中午,见到卓敏,刚想建议去吃汤团,发觉王羡明没有来。
她问:〃羡明呢?〃
卓敏答:〃他开夜更车——〃
〃现在是白天。〃
〃小姐,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卓敏的心情似乎欠佳。
她说下去:〃明明约的是昨天,你又偏偏爽约,昨晚羡明把车开出去,在大光豪夜总会门外接客,不知怎地,与人争执起来,额角上擦伤油皮,一双眼睛,肿得似烂熟桃子。〃
李平吓一跳,惯性的低下头。
〃今天我根本不想见你,是他叫我来的,他说:你推我我推你,这个朋友恐怕做不下去。李平,这样毛躁的一个人,独独对你恒久忍耐,处处为你设想。〃
〃他伤得不重吧。〃
〃是他先动手,捱完揍,对方气平了,不用他去派出所,否则岂非更烦。〃
卓敏处处护着他,以王羡明发言人的姿态出现,李平闻弦歌而知雅意,不问可知,卓敏此刻已以羡明的红颜知已自居。
李平当然懂得做人的道理,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帮羡明一把。
她微微笑,试探地说:〃我早说过,你们是一对。〃
卓敏刷地涨红子面孔。
她顾左右方方他:〃我换了一份文员工作,薪酬比从前高。〃
李平衷心说:〃那多好,简直好极了。〃
〃我自己也还满意,老实说,离乡别井,倘若生活没有改善,又为何来,有些人会用到往上爬这种字眼,那是故意歪曲上进心,丑化人往高处的心理。〃
李平苦笑,她仍是她最谈得来的朋友,〃卓敏,你是上进,我是不择手段。〃
〃你太谦虚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耍手段的机会的。〃
寒暄已毕,李平踏入正题:〃卓敏,我有事同你商量。〃
〃我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赴我的约。〃
卓敏仍然一句是一句,绝无拖欠。
〃卓敏,开计程车,也是一行正职。〃
〃不偷不抢不拐不骗,自然是正当行业。〃
〃租车开,太吃苦了。〃
卓敏大眼睛朝李平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假如说,有位车主,愿意把租金折为车款,把车子给他用,若干年后,车子属于他,他干不干?〃
卓敏冷笑,〃那把车主莫非发神经?〃
〃也许,但有可能,他想偿还王羡明。〃
〃王羡明不想念不劳而获。〃
〃卓敏,他还得省吃省用苦干做若干年,没有人要把车子送给他。〃
〃人欠他,他又欠人,一生糊涂帐,哪里还得清。〃
〃卓敏,人人纠缠不清,独你撇脱清高,不如做尼姑去。〃
〃李平,你为什么不直接向王羡明讲?〃
李平微微笑,一顶高帽子无形无迹地送过去,〃他一向只听你的话,卓敏。〃
高卓敏此刻那里还是李平的对手,只觉李平深明她意,深知她心。正是:人要好话听,佛要香烟受。
当下卓敏口气软化,〃车从何来?〃
〃你家亲戚众多。〃李平提醒她。
〃都是穷人。〃
〃这些细节,慢慢筹划,主要是大前提获你通过。〃
卓敏刚想说什么,李平又抢着说:〃你慢慢考虑周详了,才知会我不迟。〃
午聚时间有限,卓敏是不敢迟到,李平则怕人看小,不想迟到。
回到写字间,她嘘出一口气,靠在门上,闭上眼睛,像是卸下部分担子。
谁知朱明智叫住她:〃李平,你回来了吗。〃
李平心想,我可没迟到呀。
〃夏先生打锣找你,有要紧事。〃
〃我这就去见他。〃
〃他已经回草莓山道去了,叫你立即赶到。〃
李平顿觉十分尴尬,明明是办公时间,夏彭年却如此着迹,把她呼来喝去,在众人面前破坏她形象:根本不像是出来做事的人。
朱明智像是看澈她的心事。〃你放心,这确是件事,你坐我的车,玛丽只当你替我办事,没有人知道。〃
李平感激朱小姐的细心,赶着去了。
朱明智看着她背影摇摇头。
这就是李平难能可贵之处了,不少办公厅女郎巴不得人前人后暗示同事伊与老板有暖昧的一手。李平,明明是这种身份,却还努力划清公私界限。
做她也难,朱明智叹口气,李平还年轻,好胜心强,总不明白,一旦走进这只镀金笼子,便终身脱不了金丝雀的身份。
转变包装,于事无补。
李平一上车,就接到电话。
夏彭年兴奋而愉快的说:〃叫司机尽速赶来。〃
〃彭年,是什么事?〃
〃大事。〃
李平受他感染,笑起来,〃什么大事。〃
〃到来你就知道。〃他竟挂断电话。
什么大事,生意上的来往,再大买卖,他也引以为常,不会提起,那究竟是什么事。车子抵小洋房门口,李平已经知道非同小可。
她看到夏家的大车停在门口,那是夏镇夷的座驾,出动到老太爷,一定有事。
他们在等她。
前来启门的是夏彭年,他一脸的笑容:〃李平,猜猜是谁来了。〃
夏彭年把身子侧一侧,让她看清楚室内情况,李平立即称呼:〃夏伯伯,伯母。〃
〃李平,这是谁?〃
李平一停睛,看到夏氏夫妇当中站着一位瘦削的妇女,她怔住,过半晌,缓缓向前踏一步,轻轻地,不置信,试探地问:〃妈妈?〃
是,是她的母亲。
李平转过头去,夏彭年竟秘密地把她接了出来。
此刻他正看着李平微笑。
李平大意外了,百感交集,只会得呆呆看住母亲。
夏镇夷说:〃我们先告辞,晚上一起吃顿便饭。〃
夏太太也说:〃你们母女俩必然有体己话要讲。〃
由夏彭年把他们送出去。
李平这才上去握住母亲的手,〃妈妈,你来了。〃
到这一天,算一算,母女已足足三年没有见面。
李平只觉得母亲又干又瘦,额角眉梢眼边嘴旁,统统密密麻麻布满细纹。
她神情惘然,彷徨多过欢喜,母女俩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李平让她坐,她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像一个孩子初次到陌生人家做客。
李平又让她喝茶。
夏彭年回来了,双手插在裤袋里微笑。
李平迎上去,悄悄抱怨:〃你都不同我商量。〃
夏彭年说:〃你总是犹疑不决。〃
李平有苦说不出,过一会儿问:〃她以什么身份居留?〃
〃游客,不喜欢的话,可以随时回去。〃
李平一听,才松了口气。
夏彭年这才发觉李平与母亲并不亲厚,有点犹疑,原本是一番好意,要给李平一份惊喜,不过,母女总是母女,不用替她们担心。
他说:〃我已告诉伯母,我们下个月订婚。〃
啊,李平想,这使她身份明朗许多。
〃你怕在伯母面前,没有交代吧。〃
他什么都想到了。
〃黄昏我来接你们。〃
夏彭年走了之后,屋里只剩下李平母女。
她坐到母亲身边去,〃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熟人吧。〃
〃到现在我才想起来,原来是他。〃
〃你指夏伯伯?〃
〃可不是,他是你外公行里的_个秘书。〃
李平说:〃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
〃想都没想到,〃李母微笑,〃以前他叫我大小姐,替我养的蚕找桑叶吃。〃
李平可以想外公家最繁华时节的盛况。
〃三十几年的事了,说来做什么,不过这样念旧的人家,无论在什么年代,都算少有。〃
李平说:〃他们一家都对我好。〃
〃李平,你舅舅呢?〃
舅舅,多么陌生的一个名词,李平几乎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我搬出来已经有一年多。〃
李母担心的问:〃你同彭年打算几时结婚?〃
李平知道母亲一有机会必定会问这个问题。
经过那么多的劫难,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所关心的仍然是如此原始琐碎简单的事。
也好,李平想,证明不折不挠,是人类天性。
〃时机到了才谈婚姻问题。〃
〃但是你人已经先过来了。〃
不可思议,李平看着母亲,在这个水门汀森林里,求生存活下来已是天大的本事及运气,她却来计较名份面子。
李平站起来,〃妈妈,你休息一会儿吧。〃
李母当下发话:〃也许我是不该来的。〃
〃可是你已经来了。〃
〃咪咪不会这样对我说话。〃
〃妈妈,咪咪是咪咪,我是我,她叫李和,我叫李平,我们是两个人。〃
李母不出声。
李平掩着面孔,〃妈妈我们不要吵了,请你体察我的难处,这三年,我总在梦中看到你,谢天谢地我们终于见面。〃
李母吁出一口气。
〃妈妈,既然来度假,好好的轻松两个星期,想吃什么告诉我,爱上什么地方,也尽管同我说,别想太多。〃
李平领她到睡房休息。
她取出提琴,也不弹,把它捧在手上,对它说话:〃母亲从来不曾喜欢过我。〃她轻轻诉苦,〃无论我做什么,同李和一比,马上分出优劣,〃李平叹口气,〃我又不能拿李和作榜样,我根本没有机会认识她。〃
说完了,图书室一片静寂,李平把琴轻轻放回盒子。
待会儿母亲看见了,又会得皱眉头,说声:〃你还在玩这个〃?
母亲爱她,那是一定的,但表达方式却令她说不出的难堪。
傍晚,夏彭年来接,同李平说:〃我已替伯母安排好节目,不用你费神。〃
李平笑,这个人,无论办什么事,都舒服妥贴。
〃看得出她受了很大的创伤,李平,帮助她度个愉快假期。〃
〃彭年,我还没有谢你。〃
〃哟,不敢当,只要不怪奴才办事不力,奴才已经心满意足。〃
谁说世上没有快乐的人,谁要寻求人版,把夏彭年推出示范。
一连数天,李平停了上课时间,她母亲忙于游览名市名胜。
好几次,李平想叫母亲留下来,让她尽点孝心,话到嘴角,又缩回去。
只要她玩得高兴,李平于愿已足。
趁着她兴致高,李平问她:〃还喜欢这里吗?〃
〃我不会打算久留,你们忙得那么厉害,看得出这个社会属于年轻人。〃
李平不说什么。
〃李平,这三年来,看样子你也很吃了一点苦。〃
她强笑,〃没有,我过得很好。〃
〃待你结婚的时候,或许我会再来主持你的婚礼。〃
李平握住母亲的手。
夏彭年私下与李平说:〃要不要把霍氏夫妇请出来见一见。〃
李平答:〃不用了,何必呢,大家都怀着鬼胎,我又不急于表演今非昔比,所有恩怨告个段落算了。〃
夏彭年说:〃一切随你。〃
听上去好像拥有极大自由,其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李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