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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寒月弓怨气太重,一个不好她就会受它控制,她却仍然舍不得就这样丢弃它。
下山的时候,在半山腰采了些野菊和红色的茱萸。回到小院,茵茵正好端菊花酒和重阳糕过来,便送了些给她,自己则将剩下的插于装了水的瓶子中,放在床头。
那个时候她想,其实自己一个人也能过日子,只是喜怒哀乐淡些。
九月十六的夜晚,沙华来了。这是一件很意外的事,因为自从来到冥宫,沙华就再没单独出现在她面前过,常常见到的是曼珠。
同样是让她去吹箫。
亭中的桌上摆着一管箫,青翠的颜色,箫身用写意的方式刻着数条垂柳,柳间有燕子飞舞。不过寥寥几笔,却让人感到那柳飘摇,燕将飞。
“这是主上为你准备的,九姑娘。”说话的是沙华。
燕九将箫紧紧握在手中,不舍得放下。
一个月不见,他还是那个样子,红衣,长发,妩媚中带着清冷,幽怨中带着矜傲,可是她的目光却变得贪婪,不能离开他分毫。
分开时不觉得想念,见面后才感到相思如狂。突然间她明白了,无论他是不是幻影,喜欢了就是喜欢了,连分辨也不能。也不是不能与他分开,只是分开后,她会少掉两魂六魄。
吹得还是那曲五更钟。这一次他没有唱曲相和,只是远远地坐在廊下的雕花木栏上,侧倚着廊柱。
虽然是十六,却因为乌云太重,而没有月亮。廊下亭中宫灯照射下,夜显得异样的深幽。
从去到离开,他都没说过一个字。那样的沉默,沉默到燕九开始想念他的声音。
“明日一早便要去宛阳,九姑娘今晚收拾收拾吧。”送燕九回到小院,离开前沙华说。没有征询,只是知会。
“等等,沙华……沙华公子,怎么不见曼珠姑娘?”燕九微愕,而后忍不住问了出来。曼珠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待她却一直不错。这么久没见到,她心中不觉有些不安。
沙华本来离去的身影一顿,隐隐有些僵硬的感觉,半晌,他才轻轻道:“曼珠姐回家了,再也不会回来。”
回家?燕九茫然不解,欲待再问,沙华已匆匆而去,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是吗,回家?回家其实也挺好。握着新得的竹箫,燕九侧靠着床头在床沿坐下,莫名的有些失落。其实也说不上是多么有交情的人,只是因为是他近身的人,似乎便显得异样的重要了。
想到他,她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他终究还是将她的话听进了心中,专门为她做了这箫。明知这箫是她自己要来的,并不包含任何意义,平静许久的心却仍然难以抑制地浮动起来。
手在箫上摩挲了许久,她突然起身,将收着的另一管破箫取了出来。想了想,又将腰上的箫取下,三管箫并排躺着,然后用布裹缠在一起。
他送的东西,便是坏了破了,她也不会丢弃。何况,当初她还曾答应过,要好好爱惜。忆及当时的承诺,她的手不自觉按上胸口,坚硬的物体梗着心尖,原本很疼,没想到时间久了,倒也渐渐习惯,变得只是有点疼。
那里放着一块碎玉,不属于她的,她却无法丢弃。
第十三章前尘成烟(1)
宛阳是一个由牲畜血液混和着粘土草末夯筑成的城,看上去灰扑扑的,但极坚实,能抵抗住塞北狂猛的风沙。十月初的天气,这里已降过几场小雪。
阴极皇朝在这里原本只有一个不起眼的据点,后来为了对付黑宇殿,于是派出精锐在短时间内掌控住了此地的各方势力。当阴九幽一行人来的时候,早已得知皇朝内部巨变的欧阳清据城而守,坚拒他们于城外。
阴九幽也不急,而是于离城数里远的一大宅驻扎下来。
那处高墙深院,屋周溪流环绕,像是一个本地的大户人家。燕九最喜欢宅院内池塘边的竹林,清雪衬着翠竹,掩映着一波碧水,在这塞北苦寒之地竟是说不出的动人。
每日,阴九幽照常听曲唱戏,兴致来的时候还会独自出外数天,或打猎,或寻幽访圣,丝毫不理会天气如何。就像,他来此地只是游玩而已。
每当他出游的时候,屋宇重重的宅院就像是一下子空了,安静得让人害怕。不知是否是怀孕的原因,燕九发现自己越来越害怕寂寞。因此每次阴九幽出门的时候,她都有离开的冲动。
这里到魏水原只要两日的马程,黑宇殿就在近前,让她如何不心动。只是,她更清楚,一旦她离开此地,与阴九幽再相见之日将是难期。便是这一犹豫,就过了两月,眼看着进了腊月,而欧阳清方面按捺不住,屡次派人来袭都被一股隐藏的力量平静地化解,后来也老实了下来。
那一日,正下着大雪,阴九幽从外面回来。未几,便让沙华来唤了燕九。
燕九只道他又要听箫,谁想沙华引着并没去他的院子,却是到了花厅。花厅中,除了正端着杯子品茗的阴九幽外,还有另外一个让她意外的人。
那人一身青衣,三十来岁的样子,身形精壮瘦削,面容英俊,只是随随便便坐在那里便散发出一股让人无法忽略的霸气。却是那个将她掳住,又送给阴九幽的乾白。见到他,她便不由想到被他囚禁的二少,秀眉微微皱了起来。
“你收拾收拾,跟乾城主走吧。”并没有给她时间去猜测乾白来此的目的,阴九幽已懒洋洋地开了口。
燕九一怔,待想明白他的意思,一股说不出的愤怒与悲伤登时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将她湮没。
“不。”没有再多余地确定一遍,她缓慢而冷硬地道。她不是货物,不会容忍他们踢来踢去。
这样的回答不仅让乾白愕然,连阴九幽都有片刻地失神。
“随便。”他回过神,目光扫了眼乾白,笑了笑,然后低头自喝手中的茶。似乎她的去留,他并不关心。
看着她,乾白眼中浮起深思的神色,而后微笑。
“既然九姑娘已做了决定,乾某自是不会勉强。只不过二少那边……”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端起茶杯,杯盖轻轻划过杯沿,发出轻而脆的碰撞声。
燕九神色微变,以为他将对二少不利,才筑起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握着竹箫的手紧了又紧。由始至终,她都是被摆布的命运,由不得自己做任何决定。
僵硬地转过头,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悠然饮茶的红衣男人身上。
“你可曾将我放在心上过?”终于,她还是问了出来,不在乎周围是否还有别人的。因为如果这次不问,她想她将再没有机会问。
乾白刀锋般的眉微拧,眸中隐隐有忧色闪过,他别过脸,目光落向窗外,看到自己的海冬青正穿过纷飞的雪片落至院中,忙一声告罪,借机离开了花厅。有的事,他是不宜在场的。
跟随着他瘦削刚劲地背影,阴九幽看到那只凶猛的海冬青在雪地中跳了两下,然后突然展开双翅飞上他伸出的铁臂上,不由微微一笑,收回目光。
“没有。”他说,神情说不出的温和,也说不出的残忍。
燕九面色微白,努力握紧手中的箫,唇颤了许久,才说出话来,“我知道了。我这就跟他离开。”语罢,转身急步出了花厅,因为过快,几乎被门槛绊倒。
扶住门框,她轻喘了两口气,才跨过门槛继续往自己住的地方而去。那仓皇的背影,给人一种她是在逃离什么的感觉。
从她回答到离去,阴九幽都没看过她一眼,直到乾白走了进来。
“多谢!”乾白说。儿女私情他干涉不了,但他知道自己欠阴极皇一个人情。
“无妨。此地狭窄简陋,就不多留城主了。”阴九幽长身而起,姿势优雅地打了个呵欠,没什么精神地道:“有些困倦,容本尊先行告退。至于九姑娘,她……身体不大好,就劳乾城主一路照应着些了。”
是乎觉得自己有些话多,不等乾白回答,他转身往后便去。
乾白黯沉了黑眸,想到方才的情景,心中不由苦笑。这事闹成这样,那一位还不知会怎么恨他呢。
******
回到自己的屋子,刚一关上房门,燕九便眼前一黑,滑坐在地。从那边走过来,她靠的就是一口倔气,才没倒在路上。
曾经,她以为他多少是把她放在心上过的,即便有着利用的因素在其中。否则,他为什么会亲手做箫给她,会一次又一次地警告她不要喜欢上他,会在悲伤寂寞的时候来听她吹箫。可是直到此刻,她才知道,那些不过都是自己的幻想,于他来说,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事。因为从没放在心上过,所以才会在说那话的时候连迟疑一下也没有,甚至于连怜悯也吝于给予。
她不该问的,不该!如果不问,那么她还能偶尔幻想一下,他其实是有那么点在乎她,还能偶尔重温一下两人相处的美好时光。但是如今,那些过往却成了心肉内的一根刺,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自欺欺人的可笑。
她想笑自己的傻气,然而出口的笑声却变成了呜咽,舌尖尝到混着血腥气的淡淡咸味,唇上微微刺痛着。
真傻!她呜咽,伸出袖子胡乱抹了下脸上的眼泪,感到晕眩微散,于是努力撑起身,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既然他不在乎,那么留下只是碍眼,走便走罢。而且,二少在乾白手中,就算他说他在乎,她也不得不离开。她……她真不该问的。
想到此,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溅落在被拿出的破箫上。
第十三章前尘成烟(2)
见到破箫,她不由想起怀中的碎玉,于是一把抓了出来扔在床上。既然他从来没将她放在心上过,留着这些又有什么用。心中说不出是怨怼多些,还是伤心多些,她强迫着自己不去看那箫和玉,又将阴九幽后来做的箫也丢到了它们一起,只挂上自己那管有着刮痕的,然后背起寒月弓,就往外走去。
然而刚走了几步,心口蓦然剧恸,不由蹲地伏首大哭。便是这样,她还是舍不得啊!
哭过之后,她又返转回来,三管箫按上次那样紧紧地裹缠了挂上,又珍而重之地将那手绢包着的碎玉放入怀中,这才一边抹泪一边往外走去。
跟着乾白离开的时候,走了很远,燕九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大雪纷飞,几乎迷了双眸,隐隐约约中,她似乎看到宅中高高的阁楼上有一抹红影,心口不由剧跳,急急掉转马头,可是等她凝神细瞧的时候,除了漫天的雪片,却什么也没看到。
于是,眼睛再次酸痛起来。不知是否难过得出现了幻觉,在北风狂啸中,她竟似隐隐约约听到了轻扬的笛声,就像……就像那时,他侧骑着马,她走在马后时所听到的一样。
******
阴九幽站在阁楼上,面无表情地目送燕九远去,而后身体微侧,一腿抬起靠坐在窗阁之上,取出短笛吹奏起来。窗扇半掩,遮住了他的身形。
风将雪片刮进阁楼,落在他的红衣上,许久不化。他低垂着眼,长睫掩着深眸,吹得认真,不知是否想到了什么趣事,唇角轻轻扬了起来。
一曲罢,他将短笛碎成两段抛入风雪之中。从此,这笛再不为第二人吹起。
楼梯处传来轻细的脚步声,是沙华。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曼珠?”阴九幽微偏头,清俊的脸上浮起微微的疑惑。他记得,她留在京城是准备要嫁人的。
曼珠脸色不是很好,隐约还带着些许怒气。她从沙华身后走出来,那个时候阴九幽才发现,她的手是紧紧地攫着沙华的,目光移向沙华,看到他的脸上泛着薄晕,但是神色却一扫这些日子的郁悴,是说不出的欢喜,登时心中了然,不由莞尔。
“曼珠见过主上。”曼珠口中如此说着,却没有行礼,仍然站在那里,甚至于还高高地昂着小下巴。“曼珠跟着主上十年,以后也会一直跟着主上,你休想摆脱我。”说到后面,她显然是激动得厉害,竟然忘记了用敬语。
阴九幽失笑,搁在窗框上的脚落地,然后站了起来。
“那就跟着吧。”他淡淡道,然后绕过两人,往楼梯走去,在楼梯口时突然停下,“嗯,过两天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吧。”
一句话,将素来冷颜的曼珠闹了个满脸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回过神时,阴九幽早已没了人影,而一旁的沙华则是满脸喜色,证明不是她错听。本来她是该欢喜的,但是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有些不安。为什么要这么急,而不是等到灭了欧阳清之后?
当她找到机会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阴九幽只是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既然两情相悦,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