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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五次扑击,简迅已站在三十余级石阶上下扑,声势更强。
但颜夕手中的剑,却越战越长。
她的剑,短的时候看起来厚刃薄锋,但剑身却装有簧括,由于简迅的扑击猱袭太剧,压力太巨,颜夕只好把剑锋吐现,当简迅的第六击时,颜夕的剑长四尺一。
她的剑锋尚只一尺一时,余锋已及丈远,更何况是她的剑吐伸至四尺一寸的时候?
可是,她还是抵挡不住简迅的攻势。
简迅连攻七次,再猛烈的下扑。
颜夕奋剑招架,剑已不再伸长。
剑已到极限。
剑招也使尽。
简迅疾退回第三十五级石阶,洒然笑道:“大夫人,你就跟我们回去一趟罢。”
这时候洪三热已受制。
颜夕也喘气吁吁。
敌方还有那位比玫瑰花还美丽的女人。
看来颜夕已别无选择。
她也看得出来:简迅只是在消耗她的体力,无意要杀伤她,而小碧湖游家已出动到旗下两员大将:“豹子”简迅和花沾唇,就是摆明了不得手绝不空返。
颜夕委惋地微叹一声道:“你们真的要我去小碧湖?”
简迅温和但坚定地道:“少不免要大夫人劳驾一趟。”
颜夕一笑道:“你看,在这种情形下我能拒绝吗?”
忽听一个声音道:“能。”
话一说完,石阶下的广场上,多了八个人。
这八个人却不是自己走过来的。
而是被“丢”过来的。
这是八个死人。
一见这八名死人,一向处变不惊、遇危不乱的简迅,也变了脸色。
这八个人,正是抬轿候在后山的八名轿夫。
现在这八名轿夫都死了,这还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竟连一点声息都听不见,这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八人本来也是“小碧湖游家”的高手,直接是由顾佛影训练出来的,而今竟如此不济,给人没声没息的便了了账。
但这也还不算很可怕。
可怕的是,这些人死时的惨状。
每个人的脸或身体,被人刺戮得血肉模糊,在未死前曾受过极大的痛苦,脸容都为之扭曲,眼神都流露出恐惧已极、痛苦已极的神色,八人中竟没有一个人死得瞑目。
——他们身受那么可怕的痛苦,竟没有一个人叫喊得出声音来?!
对简迅而言,这些都还不是最可怕的。
真正可怕的是这八个人,是被人“扔”过来的,像破衣服一般地随手“扔”在地上,可是来的只是一个人。
——这个人把八个死人“扔”过来,竟好像比扔掉八粒臭苹果还轻易!
简迅迎着月色。
这人背着月光。
简迅看不见来人的脸孔。
花沾唇却看得见。
她的唇已觉得有些发干。
这个人一步一步地走近来。
这个人没有眉毛。
这个没有眉毛的人,却有两撇胡子。
两撇很好看的胡子。
可惜,胡子到了唇边角上,突然少了一小撮,像在黑草丛中割开了一道白沟子。
两边都如是。
这人没有眉毛,却有眼睛。
他的眼睛正落在花沾唇的身上。
他对花沾唇的脸只看了一眼,只看一眼,他立即就有了兴趣,第二眼便是看她的胸脯,第三眼便看她的小腹。
他眼里的神色就像花沾唇不曾穿上衣服。
花沾唇只觉得被他望过之处,就似爬满了小虫子,恨不得把凡被他看过之处全要洗涤过。
这人只看了三眼,便不再看花沾唇。
仿佛这已是他的女人,他随时可以再看到她,而且随地怎样看都可以,他大可以不必急在一时。
然后他看向简迅。
简迅也在看他。
看他手上的叉子。
看到这柄叉子,简迅便想到那八个人血肉模糊,骨裂肌掀的伤口,简迅觉得喉咽也有些发干。
所以他问话的声音有些发硬:“阁下就是断眉石?”
这人道:“你和他,”他指了指地上的洪三热,“都非死不可,这两个女的,我都要带回去。”他这样说的时候,仿佛在场四个人,都会接受他的安排而毫无异议似的。
简迅勉强笑道:“你不是明天才进洛阳城的吗?”
断眉石道:“就是因为你们人人都以为我明天才来,所以我今晚就到,一个人早到一些,看到的事情,总会比别人多一些。”
简迅承认断眉石说得很有道理。一个人若迟一些或早一些,都会有一些事是意想不到的,一个每次是恰恰好的人,只听他该听的,只闻他该闻的,只看他该看的,也许能够无忧无虑,但永远无惊无喜。
简迅只好道:“你既然来了,何不也到小碧湖去一趟,以你的大才,游公子必予重任。”
断眉石道:“你这句话,为甚么不早三个月说?”
简迅不解:“三个月?”
断眉石道:“三个月前,妙手堂已雇用了我,他们出的银子,可供我挥霍二十个月。”
简迅马上道:“你要是见着游公子,他可能出得起一倍的价钱。”
“你知道挥霍是甚么意思?”断眉石道:“挥霍不止是花、也不只是浪费,就算是一个人挖到了金矿,也禁不住他毫无节制的挥霍,游公子请得起我?”
“绝对请得起,”简迅脸上又有了笑容,“游公子家赀万贯,而且出手一向大方。”
断眉石似乎有些动容。
“相请不如偶遇。”简迅道,“不如请尊驾也到小碧湖去一趟。”
“我一来洛阳,你就要我背叛妙手堂?”断眉石有些犹豫。
简迅一面拾级而下,一面道:“难道你要进了妙手堂,才开始背叛不成?”
断眉石反问道:“我怎能相信你?”
简迅已走下石阶,“你就算信错我,对你也没有甚么损失。”
断眉石道:“可是,如果我一进小碧湖,你们就围杀我,我岂不是死路一条?”
简迅在他七尺之外,站定,道:“你不妨信我一次。”
颜夕忍不住道:“你去兰亭池家,我们一样会重用你。”
断眉石连头也不回:“你们池家既没有钱财,也没有人才。”
颜夕气得粉脸发寒,怒道:“你敢瞧不起池家!”
断眉石悠然道:“我心目中根本就没有兰亭池家。”他冷冷地接道,“洛阳城里,只有妙手堂回家和小碧湖游家。”
颜夕只觉池家受辱,无论如何她都要挺身维护,忿忿地道:“狗眼看人低!”
断眉石忽然笑了。
他一笑的时候,额上竟隐现了一对眉毛。
就在这刹那,他突然扑向颜夕。
他手上的叉子,直取颜夕的容颜,仿佛要把这花容月貌捣毁才称意。
简迅大吃一惊,忙飞掠而出,赶在两人之间,作势一拦,急叫道:“有话好话,先别动手——”
他才叫出这几个字,便知道自己错了。
彻底的错了。
他犯上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因为他马上发现,断眉石的目标根本不是颜夕。
而是他。
第十四章 花刺
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他本来就不是断眉石之敌,更何况一上来他就完全失了先手。
断眉石的武功更出乎他的意料,不但比他想象中要高,并且高出许多。
断眉石才跟他对了一掌,简迅还来不及运劲发第二掌,突然感觉到身上几处穴道已被封制,包括哑穴。
而对方只不过在他臂上沾了一沾而已。
断眉石竟然可以不透过打穴点穴,而只要触及敌手身上任何一处,就可以内劲透入对方体内,逆封敌手的穴道。
而且,还随他喜欢封哪一个穴道。
简迅跟断眉石才动上手,花沾唇已掠了过来,她的兵器叫做“花刺,”看来很柔弱,使用时还带着一股甜香,但只要一不小心,给它刺了一下,手上立即就会出血,不管刺的孔有多小,都会流血不止,而且伤口会不住的扩大,直至血流干为止。
一个人的血流光了,自然就活不成了。
所以这些年来,在花刺下死,做鬼也莫明的“武林高手”,实在就像追求花沾唇的男子那么多。
每天总会有几张新脸孔,但同样怀着一个自命风流的心,来追求这位十分棘手的花沾唇。
男人就是这样,越是不能沾手的女人,越是想沾,一旦沾上了,又忙不迭把她甩脱。
所以花沾唇一向不喜欢人沾。
她只喜欢刺人。
用她那枝名满武林的“花刺”。
可是她的“花刺”才刚出手,简迅已经倒地。
颜夕也在这顷刻间,发现断眉石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宁愿落在小碧湖游家的手,也不能落在这人手里!
——落在这人手里,恐怕比死还不如!
她也立刻出剑,合攻断眉石。
断眉石长笑,一面笑一面挥叉,边打边跑,身法诡奇已极。
颜夕刺了十四剑,剑剑落空。
花沾唇的“花刺”连对方的衣襟都沾不上。
然后她们同时都发现,那剩下的四名抬轿人,也都倒了下去,不过都没有死,跟简迅一样,也是穴道受制。
断眉石在躲避她们攻击的当儿,“顺便”制住了他们。
这时候,断眉石不跑了,身形顿住,也不回身。
花沾唇一咬下唇,手中“花刺”,疾刺过去!
断眉石猛回身,大喝。
他手中叉摧出!
这一叉脱手飞出,声势骇人!
花沾唇手中刺离断眉石尚有三尺远,叉已及颈,花沾唇唯有飞退!
她退得快,叉也追得快!
花沾唇全力急退,她已逼出了生命里所有的潜能。
颜夕却发出一声惊呼。
因为她看见了柱子。
看见柱子自然没甚么好惊慌的,柱子又不会杀人,但可惊的是,断眉石回身摧叉,像一早已算准花沾唇的退路似的,花沾唇情急中全力退避,正好背向牌楼的石柱倒掠而去!
花沾唇发现时,背部已撞上了石柱!
她刚把猛撞之力卸去一半,钢叉已至,她再也来不及闪,也不及躲,更来不及避!
所以她只有死。
连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竟会这么快就死,竟会死得这么快!
她没有死。
她闭上了眼,也可以感觉到脸颊一阵痒痒,想必是钢叉钉入石柱时所交迸的星火,沾上了她的艳靥。
她睁开眼,钢叉就叉住自己的脖子,钉入柱中,叉锋离自己的双颊和颈侧,决不到半分,就只差这半分,所以自己才没有死。
她正想拔叉,忽听断眉石道:“你可知道,你为甚么还没有死?”
花沾唇发觉了一个事实。
很可怕的事实。
断眉石原来就站在柱子的后面,他说话时的口气,甚至可以吹起自己的发鬓,还带一股腥味。
花沾唇觉得比死还难受。
她也立时明白了自己还没有死的原因。
——断眉石根本不想让她死。
那是比死还可怕的事情!
花沾唇正想要不要自尽的时候,只觉腰间一麻,她身上的哑穴和五处穴道,都已被封。
然后,断眉石自柱后慢慢踱了出来。
他慢条斯理的拔下了钢叉,用手弹了弹叉锋,然后问颜夕:“你为甚么没有走?”
颜夕没有走。
因为她看见简迅受制,花沾唇被擒,知道这两人的遭遇将要比死还悲惨,这刹那她想走,可是又不忍走。
武林中讲求“侠义”二字,有些事,是非做不可的,有些事,却是决不能为的,就算她是女子也一样。
所以颜夕暗吸一口气,面对这魔鬼一样的人:“我知道你很想我走。”
断眉石仍在看他的叉锋,只道:“哦?”
“因为你喜欢看猎物逃跑,你再去把它抓回来,慢慢弄死,这才能使你满意,”颜夕的眼神和语气要比手上的剑锋更有剑气,“就像猫抓耗子一样。”
然后她昂然道:“我不是耗子。反正我逃不了。我不逃。”
断眉石冷笑道:“你不怕我?”他这才抬头,第一次跟颜夕照面。
这一望之下,他的眼睛似被吸住了,再也移不开、挪不掉、收不回来了。
对断眉石而言,这绝非是惊艳。
因为颜夕清而不艳。
她在清丽脱俗中又让人感到心折,忍不住生起一种近乎虔诚的崇仰,但又发自心底的怜香惜玉。
他看花沾唇的时候,是一个男人,在看一个女人,但他看颜夕的时候,却似是一个少男,在看他所仰慕的女子。
谁都知道断眉石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杀一个人的时候,绝对使对方只求死得快一些;他对付一个男人的时候,肯定可以使他后悔为甚么要生下来;他折磨一个女人的时候,完全可以使她恨自己为甚么是一个女人。
这种人只有兽性,没有怜悯。
可是断眉石现在仿佛还很有情怀。
“唉。”他居然发出了一声叹息:“果然名不虚传。”
颜夕不明白他说甚么。
“看来这次洛阳城,我没有来错,”他说,“今晚我来大隐丘,更没有决定错。”
颜夕冷笑道:“你说不定待会儿就会后悔,这决定错得有多厉害了。”
“我受妙手堂之邀而来洛阳,”断眉石的眼睛像遇上了磁铁,看了颜夕第一眼之后,一直到现在,仍是第一眼,因为一直移不开视线,“我想未到回家之前,先领几个大功,便决定提前赶来这儿一趟。我一路跟踪这游家的走狗,他们还懵然不知。这次,我可是把小碧湖的两大重将:简迅和花沾唇,以及兰亭的两大要人:大夫人和洪三热,先擒了回去,然后要会一会那个各方争取的方邪真。”
颜夕被他看得心头凉飕飕的,只觉头上云涌月移,心中很有些惊惧,寒着语音道:“说不定你很快就会会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