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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闲坐在前往北齐皇宫的马车上,呵欠连天,他本不是个择床的娇贵人物,但昨夜实在是没有睡好,再看跟在自己身边的高达和王启年似子也是一脸倦容,不难想像,昨夜使团的人员集体失眠了。
话说昨夜正要安寝之时。那位鸿胪寺少卿卫华又来了,他虽然没有进后院,却有数名歌伎美携据着一阵香风,跑进了诸位南庆大人的房间里,一时间惊的众人大呼。
范闲哪里知道。这北齐居然有这等陪寝的规矩,唬了一跳,虽然看着床脚下半跪着的姑娘容貌姣好,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极是诱惑,但初来上京第一日,就这般荒唐,范闲依然做不出,只好请她出去。
被这一闹腾,自然没有几个人睡得好。倒是一位歌伎入了林静的房间,便一直没有出来。
吃早饭的时候,范闲看着林静的脸色不是很好。林静却有些讶异,笑着解释道,就算北齐使团去京都的时候,鸿胪寺也是这般安排的。
范闲抹了抹眼角,发现眼屎有些多,再看了一眼队伍有面那个精神百倍的卫华,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几句。猜到对方大概是故意折腾的。
出使,其实和有世的出差……差不多。范闲作如是想法。马车很平稳地走着。他贪婪地掀开车窗看着街上的景色,好不容易来北齐上京一趟。连街景都没有瞄过,就要入宫去叩头,实在是有些大不爽啊大不爽。
下了马车,入了皇宫,堆起微笑,轻抚双手,踏入深深的门洞,骤见一片光明,光明处是重重楼檐,万间殿宇,宫中建筑多为黑色,庄严无比之中,犹有一丝清新古风。
范闲微微一怔,顿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宫殿,就如同初到上京城外那般,又有些微失神。北齐皇宫与庆国的皇宫果然很不一样,并不以广大取胜,而是层层相迭,看上去幽美静谧、似乎每一道乌黑色的梁柱都在讲述着这宫中曾经发生过的故事,每一道长长木质行廊都在告诉来客,有多少远古的伟大人物,曾经轻轻踏行而过。
使团众人沉默了下来,七名虎卫因为身负长刀,自然不可能随入宫中,所以停留在外间。跟在范闲身边的,除了林文林静王启年外,就是使团中必备的一些礼部官员。
不知道走了多久,行过长廊,路过廊畔流水,渐向上去,终于来到了北齐皇宫的正殿。
殿前大内待卫持卫凛然而立,神色坚毅,一看便知至少是七品的高手。
厚重的木门外,有太监头子正半佝着身子等候。
众人放轻脚步来到殿前,太监头子睁开双眼,有气无力地看了这些南蛮子一眼,一抖手上拂尘,用公鸭嗓子喊道:“南庆使臣到!”
太监的声音并不响亮,而他身后那两扇木门却缓缓地应声而开,向来客们展露出了这片大陆北方权力中心的真正面目。
……
大齐皇宫正殿极为宽宏,内部的空间极大,上方的垂檐之间全数是昂贵至极的玻璃所作,所以天光毫无遮掩地透入殿中,将宫殿常有的阴森味道全数吹散,一片清明凉爽。
宫殿的两方是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的圆柱,以为支撑。圆柱上方漆着黑色,有金纹为饰,每条柱上都有蟠龙入云之图,看上去精美无俦。
圆柱之后是层层纱缦,后方隐有人影微晃,不知道是宫女还是太监。
入得殿来,最先映入范闲眼帘,让他记忆深刻的,便是门前那条长长的直道,直道两侧竟然是两池清水!
使团在太监的带领下,缓缓沿着直道有行。初次进入这个宫殿的庆国官员,此时与范闲一样,心里都难免震惊——脚下的直道竟是青玉造就!上面铺着华美的毯子,脚掌落在上面的感觉、音常温柔。
而直道两旁的清水更是让众人意想不到,这样大的一座宫殿里,竟然还修了两道水池!池水请湛无比,水中犹有金色鱼儿自在游动,若眼力够尖,像范闲这样,还能看清水池最深处,有一黑一白两条大鱼、正雍容华贵地轻摆双尾,伏于白沙之上。
副使林静看着眼并这幕,不禁在心中叹道:“这样奢华的宫殿,足以看出北齐继承当年第一大国北魏的家产后,究竟拥有怎样的国力财力,只可惜也正是由于皇室奢华,才养就了北齐的靡靡之风,软弱之气,才会连年败于本国之手。”
长道之后,便是北齐众臣朝班所在,身后水波轻泛,殿上无由清风渐起,地上当是檀木板铺就,一片庄严肃穆。
正前方高高在上,乃是龙椅,北齐天子此时正煞有兴趣地看着渐行渐近的异国使臣。
使臣跪于地扳之上,以臣子之礼拜过敌国皇帝,口称万岁。
“平身吧。”北帝皇帝微微一笑,似乎能够让南庆的臣子拜伏在自己脚下,确实是件很舒服的事情。
范闲暗吐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却发现一双目光正投在自己脸上,他有些讶异,回目望去,却发现龙椅之上那位年轻皇帝正用一种有些暖昧的眼光看着自己。
这位北齐的年轻皇帝亲政不过两年,今年应该才十七岁,和自己同龄,文学方面的老师是庄墨韩的二儿子,武道方面的老师是苦荷国师的大徒弟,结果弄到现在文不成,武也不咋滴。此人不好女色,与庆国那位皇帝陛下有些相似,有些贪玩,对于太后是又敬又惧又怒,对于群臣多赏少罚。
嘿,这位年轻皇帝好像还相信爱情这种东西。
这是范闲看见那张略有些稚嫩的天子面容时,心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诸多信息。但他马上知道自己失礼了,当一国之主望着自己时,自己身为臣子,断没有与对方对望的道理。
于是他赶紧微微低头,沉默地站到一边,心里却疑惑着先前所见到的那双暖昧眼光。
身边林静铿锵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身为副使的他,在范正使极其懒惰的情况下,不情愿地一肩担起了所有繁复的礼节与公务——此时他念的,正是庆国皇帝陛下亲拟的国书。
范闲在一旁随意听着,知道不过是些光冕堂皇的话语,两国情谊永固,世代兄弟,这些谎言连澹州卖豆腐的冬儿都骗不倒,却偏偏还要郑重其事地念出来。
果然,那位齐国年轻的皇帝陛下,正在不停地微微颔首,表示对南方那位同行的赞同。
范闲在心里嘲笑,脸上却是恭谨自持的微笑着,似乎已经陶醉于两国间的友好气氛之中。紧接着,北齐的礼部官员又出列,依例一通咿咿呀呀的美文出口,这事儿算是有了个初步的结果。
但范闲依然感觉很不舒服,因为这个时候他发现,除了那位年轻皇帝陛下之外,又多了很多双目光望着自己,就算他再如何心神稳定,也开始纳闷起来。
其实纳闷的倒是北齐群臣,大家都知道此次南朝来使,正使是那位一代诗仙范闲,所以大家都很感兴趣。能够让本国一代大家庄墨韩郁郁返国的年轻风流人物究竟是什么模样,今日殿上,这位范闲却始终金口不开,连颂读国书这等大事,也全部交给副使去做。
群臣不免对这位容貌清俊无比的年轻名人更加感兴趣起来。
第四卷 北海雾 第五十五章 与皇帝聊天
范闲有些不自在起来,极不易察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微低着脸颊,用眼角的余光在殿上快速扫了一眼。
齐国朝廷的这些臣子,没有什么出奇的人物,最让他好奇的,是高高在上的龙椅旁边正在微微荡漾的珠帘,珠帘上面泛着群臣后方水池子里映来的清光,看着清美无比。
他知道,那位北齐真正有权的皇太后,就在珠帘之后,
……
许久之后,龙椅上那位天子撑颌打了个给欠,似乎也听得厌了。
“使臣们远来辛苦,退下歇息吧。”年轻皇帝挥挥手。范闲如释重负,满脸微笑复跪于地,与众下属对着龙椅拜了再拜,就准备拍屁股去找北齐那些真正办事的官员,赶紧去把可怜的言公子搞出来。
但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人的意料。
“范……公子?”北齐皇帝的唇角似乎带着一丝笑意,看着范闲,轻声唤道:“你且留下陪朕说说闲话。”
群臣一阵微讶,心想朝堂之上,陛下竟然称呼对方主使为公子而不是官称,实在是有些不合礼数。范闲却想不到这些,只是心头大惊,难道这位年轻皇帝知道了什么?
他赶紧行礼应道:“外臣初至,不知殿前应对,实在惶恐。”
“无碍,无碍。”年轻皇帝似乎很好说话,笑着说道:“此次得知是范公子都来,朕极为欣喜,好教范公子得知,《半闲斋诗话》朕也是时常诵读,就连太傅大人对公子才华也是赞不绝口。今日国事已毕,范公子且陪朕随意走动走动,朕盼着范公子前来已久。也顺路让范公子看看本朝皇宫里的景致。”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身为外臣的范闲哪里还敢多话,只是心头微微一动,北齐太傅是庄墨韩的儿子,庄墨韩在庆国皇宫之中,被自己整得狼狈不堪,对方竟然夸奖自己才华?
使团退出大殿,林静略含担忧地望了范闲一眼。范闲微微颌首,示意对方自己会注意。
当北齐的臣子们也退出去后。整座大殿显得更加清旷,隐隐可以听见长台畔水池里鱼尾击水的哗啦之声。幔纱后方宫女们轻柔的脚步。
一直坐在龙椅上的年轻皇帝此时似乎放松了下来,伸了个懒腰,望着范闲呵呵一笑,径直从龙椅上跳了下来。接过太监递上的毛巾胡乱擦了擦,一拍范闲的肩膀说道:“走,我要让南朝的诗仙瞧瞧咱们北国的仙宫。”
范闲暗自叫苦,谁能料到这位陛下竟还是个孩子习性,正准备跟着他往殿后走去,却听着那层自己一直暗中注意的珠帘后传出一声咳嗽的声音。
北齐皇帝微微一怔,面带苦色转过头来,对着珠帘行了一礼道:“母后,孩儿见着范闲心中喜悦,故而失礼。还望母后饶恕。”
已有宫女缓缓拉开珠帘,当当珠子碰撞之声清脆响起。一位贵妇从帘中走了出来。
范闲赶紧低头,不敢细看。但奇毒的眼光依然看着珠帘下方的那只脚。
那位贵妇穿着一双绣金的绸花鞋,看似随意,却华贵无比。
更让范闲震惊的是,紧随着这欢绸花鞋后,还有另一双脚也随之踏出了珠帘——这个世界上有谁敢和北齐太后一起坐在珠帘之后,听着皇帝与外国使团的对话!
那欢脚上穿的是一双布鞋,鞋底是千层布密密纳成,是乡村里极常见的手艺,鞋口是黑白二色,只在那细细嫩嫩的脚跟处,露出一丝喜庆的花布。这种布鞋通常会在乡野鄙地的新年中看见,而出现在北齐的宫廷之中,就显得异常怪异了。
范闲却猜出了布鞋的主人是谁,愕然抬首,再也顾不得礼数,双眼宁静,实则暗自警惕地看着她,看着头上依然扎着花布巾的海棠姑娘!
没想到海棠竟然会和太后一道,从珠帘里出来!
……
范闲与海棠的眼光宛如实质一般撞在一处,北齐宫殿里的空气都有些不安起来。也不过白驹过隙的一瞬,范闲又已收回目光,向着海常身边的贵妇跪了下去:“外臣范闲,拜见太后。”
太后看了他两眼,微微皱眉,心想这个听范闲的庆国官员,怎么生得如此漂亮?简直可为妖邪了,难怪朵朵今日非要偷偷上殿来瞧,难道身边这丫头……她将这些想法挥去,微微颔首,然后对皇帝说道:“你师姑回来了既然你要带范大人去宫中闲逛,那和师姑一路去吧。”
皇帝面有难色,似乎很不情愿和海棠一起去,但难碍母命,只得苦笑着对海棠说道:“师姑什么时候回的?”
海棠将冷冷的目光从范闲的脸上移开,对着皇帝微微一福行礼道:“陛下,民女昨日回京,家师心忧最近京中恶人太多,故遣民女回宫。”
范闲苦笑,上京有恶人?这自然说的是爱用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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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齐国的皇宫之中,范闲不由想起了一个已经很陌生的成语,这是前世的残留:齐人之福。因为这座皇宫着实配得上年轻皇帝先前说过的“仙宫”二字、生活在这座皇宫里的齐国贵人,确实很有福气。
高高的青树从整体颜色为素黑的宫殿群落旁伸展出来,就像是一位冷峻而细心的女子,正在为谁打着小扇,那些青青葱葱的树枚或俏皮地探出素黑檐角来偷窥,或无力慵懒地搁在青瓦之上暂歇,或是在宫中地上那些花枝招展的鲜花上方伸着懒腰,像是在蔑视那些娇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