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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何道人掠向悬崖边,探头望去,此时阳光渐盛,却依然无法驱散深谷里的云雾,只见那一老一少的人影落入雾气之中,再也无法看见,只到很久以后,才听到一个重物堕下地发出的砰声。声音极轻。但这悬崖极深,他们二人站在崖边也能听到,可以想见碰撞的激烈。
“摔死了。”何道人说道。
狼桃摇摇头:“肖恩不容易死。范闲……我看更不容易死。”
狼桃与何道人二人,是上京城中屈指可数的几位九品高手,居然还无法将重伤后的肖恩与初入九品的范闲当场绞杀,这个事实,让两位高手的心里都有些凛然。
“这山峰爬不上来。”何道人皱眉说道。
狼桃向下看了两眼。燕山石壁如刀,光滑如镜,别说一般的武道高手。就算是天下那四位超凡入圣的大宗师,也无法凭借人力从这石壁上爬起来,所以他点点头,默认了何道人的判断,说道:“通知沈重,搜索山下。”
……
……
做完了后续,这两位高手看着云雾缥渺地山崖,想到先前的那场厮杀,不由皱起了眉头。只不过二人想的方向却不一样。
“为什么范闲要拼命救肖恩?”这是何道人地疑问。
“为什么范闲表现出来的实力,远远超过了小师妹的评估?”这是狼桃的疑问。
狼桃忽然双眼寒一射,手腕一抖,刀尖准确无比地削去了自己耳垂上的那块肉。何道人向来信服苦荷一脉地见识本领,眉尖一皱,便往自己大腿处望去,只见那枝弩箭擦过的肌肤,虽然没有受伤,却依然有些发黑,寒声说道:“这姓范的小子好毒。”
狼桃沉声说道:“你难道忘了,南庆范闲最出名地功夫,就叫小手段。”
话虽如此,狼桃却在想着先前的对掌,范闲双拳所挟的霸道真气实在是有些古怪,竟然凛凛然有侵伐之意,其暴戾处,比世上任何一种内家真气都要厉害。
跳崖一般会碰见什么?一般会碰见高人,美人,绝世秘笈,无穷财富。
范闲在跳崖的过程里想着,自己背着的确实是位高人,可如果自己算好的落脚点差了些许,那家中的美人算是要说拜拜了,至于老妈留下的无穷财富,自然没机会再去享用,说到打小练的那个无名绝世秘笈,估计五竹叔会烧了给自己。
五竹叔这位老师,虽然教学水青次点儿,但却是个填鸭教育地忠实执行者,估摸自己到了地府,他也不能轻饶了自己。
话说当年,竹帅跳崖是小范闲最惊艳的一幕,所以他也时常练习跳崖,哪怕新婚蜜月在苍山里也没有放过,到如今总算是有了一点小小的成绩??至少背着个人,在满眼皆雾的状态中,依然准确地借着光滑石壁间的短松减速,找到了事先选好的落脚点,那块稍稍伸出来的岩石。
范闲双腿落到那块岩石之上,体内的霸道真气自然做出反应,反震而出,但是左腿处受了狼桃可怕的那刀,酸痛无力,闷哼一声,半跪在了地上。
便在此时,他依然没有忘记将一块大石头扫下崖去,半晌后传来了堕地的声音。
……
……
“傻了吧?”岩石后方有一个小洞,洞一点都不深,浑身伤口的肖恩正靠在那里,满脸嘲讽地看着范闲,“我看你怎么上去。”
范闲耸耸肩,自然不会告诉这临死老头自己的秘密,眼睛往洞里瞥了瞥,确认了这个洞与姓张的没什么关系,便喂了肖恩一颗药吃。
肖恩也不客气,吞药入腹,满脸嘲讽地望着范闲,说道:“如果是二十年前,就凭狼桃和何道人这两个晚辈,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而你呢?堂堂庆国监察院提司,陈萍萍和费介的接班人,却被别人逼下了悬崖,只有等着慢慢饿死。”
范闲也不生气,笑眯眯说道:“当一个老人总喜欢说当年的时候,大概就是他快死了。”
肖恩面色不变,说道:“我本来就要死了,活了这么多年,死也不算亏,问题是你还年轻……所以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你怎么敢往云雾里跳?”
“你那个干儿子只会打仗,根本不会搞这些事情。”范闲从头发里取出细针,扎进肖恩的身体里帮他止血,“连锦衣卫都能查到你们会合的地点,更何况是我,当然是事先就做好了准备。”
肖恩任他施展医术,白了一眼说道:“你这针有毒。”
范闲没好气道:“反正你都要死了,反正你身体里面好几百种毒,多一种又怕什么?”
肖恩咳了两声,眼神渐散,将死之人,连性情都变得似乎古怪了些。
范闲看着老人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惨白的脸庞,忽然问道:“当沈重围住小院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上杉虎营救你的行动一直都在锦衣卫的算计之中,你为什么还要继续?”
“继续什么?”
“继续扮伤员,辛苦无比地往城外奔,明知道会有高手等着你,明知道接应你的人们早就被清除了。”
肖恩看着他忽然尖声笑了起来:“也许只是顺着那些人的意思,为了诱你出来,好让你给我陪葬。”
范闲耸耸肩说道:“说点儿正经的吧。”
肖恩的目光像是跨越障碍物一般轻松地越过范闲的肩膀,投向了幽静的深谷之中,此时太阳越来越烈,石壁前方的云雾终于渐渐散开,可以看见遥遥前方的那面山壁如破裂了的黄色镜子一般,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嗯,我被关的久了,所以……就算死,也不想死在牢里。”肖恩如是说。
范闲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发现对面的山壁光滑无比,偶有缝隙像闪电的纹路一般四散裂开,要隔着老远,才能有一株顽强无比的小树生长出来,展露着可怜却又可敬的绿色。
“此处黄山青树,下有绿水白雾,正是一座好坟。”
范闲微微笑着,开始整理自己右腿上的裤管,监察院防火防盗防利器的衣服,居然被狼桃的那一刀生生震开了一道碎絮口子。他从靴子里取出费介老师留给自己的黑色细长匕首,轻轻抚摩着上面微微有些变形的刀身,叹息说道:“谢谢侬,我可不想改名叫范萍萍。”
……
……
“你为什么会如此愚蠢的出手,从而将自己陷入死地?”肖恩有些好奇地看着范闲经过乔装之后的面庞,枯干的双唇边渗出一些不祥的血沫子,或许人到临死,好奇心会越发地强烈起来。
范闲将匕首搁在脚边,开始按摩自己僵坏的小腿经络,平静说道:“当我发现这是北齐人的埋伏时,确实准备退走。但是看见你要死了,我也不知道脑子为什么忽然坏了,蹦了出来。”
其实道理很简单,范闲要知道肖恩的秘密,要知道神庙在哪里,要知道神庙与叶轻眉的关系,与自己重生到这个世界的关系。在自己的生死、身世与嚣张老妈的来龙去脉之间,一向惜命无比的范闲,终于奢侈了一回。
第四卷 北海雾 第八十五章 世间游客
山谷里的阳光似乎变成了一种实质的在在,照拂所至,云雾如同被桨扰乱过的碧波一般四向荡漾。大部分的雾气散了,还有些如烟如缕的气息滞留在绝壁之前,在那些零落无比的青青小树间穿行着。
小石洞的上方略微突出一些,对面的山崖隔着极远,离谷底也极远,以范闲的耳力,也要听半天才能隐隐听见山谷下方传来的声音,想来上京锦衣卫们这时候正在谷底搜寻自己二人的尸体。
谷底应该潮湿阴暗,估计对方一时半会儿没有什么收获后,终究还是会知道自己与肖恩没有摔下山去。范闲心里猜测,大概北齐人会以为自己和肖恩命大,沿着谷底往外搜索。不过他对于沈重的老辣不敢低估,谁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把眼光重新投向这片如同明镜般的岩面上。至于狼桃,刚刚初一交手,范闲便清楚,这个海棠的师兄果然是人世间最顶尖的强者之一,心神坚毅,不是很容易被自己骗过去的那类人。
山风微作,肖恩惨白苍老的脸皮微微抖了一下,老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之中,随时可能死去,外面的太阳似乎无法传递一丝温度到这个强行挣到青山赴死的老人身体中。
范闲挠了挠头,看着肖恩的面庞,老同志的脸上就像是一层被涮了白浆子的桔子皮。他想了想,从腰带里小心地取出那颗药丸,蓝色小药丸。
药丸散发着淡淡的麻黄树叶味道,已经被用小刀切去了一半,范闲将剩下的半颗捏碎。塞进了肖恩的嘴里,又从袖中取出细水管子,将衣服中暗备的水袋里地水灌滴到肖恩枯萎的双唇中。
……
……
一会儿功夫后,垂死的肖恩醒了过来,双眼一睁,眼瞳里本已淡了许多的腥红之色复又重现,老人似乎在临死前的这一刻里重新找回了些许当年的威势。
“你喂我吃了什么药?”
“蓝色小药丸。”范闲笑了笑。说道:“提神用的,不过不可能帮助你回复当年地雄风。”
肖恩老人自然听不明白这句笑话。
“你出手前就吃过吧?”肖恩的呼吸显得有力了许多,精神也逐渐从颓丧里摆脱了出来,如果不是死前的回光返照,那说明这种药物激发了老人身体里残存的精力。
范闲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伸手指摁住肖恩地脉门,发现脉搏渐趋有力,却略有燥意,知道麻黄丸开始起效,只是这种原始的兴奋剂能提得住肖恩一时的心气,却不能救回他生机已去的老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静静望着肖恩说道:“狼桃加何道人,你的腿被我砸断了。我们就算联手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我必须吃些药。不过我有一点奇怪,为什么只有两个高手,而不是大队人马在等着你我。”
肖恩剧烈地咳嗽了两声。药物此时正在强烈地发挥作用,他有些艰难地挥挥手:“他们毕竟不想把事情闹的太大,如果瞒不住那个小皇帝,日后总是有些麻烦。”
范闲看了他一眼,想到小皇帝要留他一条老命的理由,与自己地理由一模一样。却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你救老夫,不外乎是为了老夫心里的那个秘密。”肖恩看着山谷里啾啾飞着的小鸟儿,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艳羡的神情。“其实说到底,那个秘密又算地了什么呢?那个小皇帝是想得到神庙的帮助。一统天下,你这么想去神庙,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有我自己的理由。”
“能不能说来听听?”
一老一少两个不同历史阶段的密谍头目,此时像村口的老人孩童一般平静聊着天。
“嗯,说一部分吧。”范闲眯起了眼睛,感觉身体有些发虚,麻黄丸的药力要褪了,自己地精神有些委顿,“其实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更多的时候,是像一位游客,我想走遍这个世界所有有趣的角落,而神庙……毫无疑问是最让我感兴趣地地方。”
“游客?”肖恩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范闲那张乔装后显得平常无比地脸。
范闲笑了起来:“很奇怪吗?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既然你我是住在天地这个大客栈里面,自然会很想看清楚客栈里每个房间里到底有什么。”
“可能二楼最尾的那间房里有条毒蛇。”肖恩很困难地往后挪了挪,感受着自己身体内生命化作燥热的气息,知道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下意识里想坐的更舒服一些。
“也许是一个在木桶里洗澡的美女。”范闲笑了笑。
肖恩望着这个年轻人,轻轻摇了摇头:“好奇心会杀死老猫,你居然会因为这样一个荒诞的理由冒险出手救我,结果陷入死境,此时会不会后悔?”
范闲回头望了一眼深不可测的悬崖,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傻了吧?”这是肖恩第二次说这个话,满脸微笑说道:“为了一个狗屎不值的秘密,葬送了自己鲜活的一条生命。”
范闲苦笑应道:“也对,死亡在前,什么秘密,都是很不重要的事情。”
肖恩忽然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
范闲心头一震,这位老人虽然早已不复当年之勇,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一路北上,何曾说过一个求字,问道:“你想说什么?”
肖恩的声音有些古怪:“我不怕死……但是我死后,你一个人被困在这洞里,估摸着最后饿的极了,会对我的尸体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