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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慰劳之词,听来已然空洞。暗喻嘲弄的言词仍然继续着,突显发话的一方丝毫不在乎玛琉等人的困境。
“只可惜……付出了那么多的牺牲,‘大天使号’到头来还是损失了那架宝贵的‘强袭高达’。这么一来,那些牺牲者岂不是不值?”
——追究到这一点,玛琉也无话可说。但她不禁思索,撒扎兰特口中的“不值”究竟是不是那个意思。如果这些长官也真的为至今付出的惨痛牺牲感到可惜,为什么自始至终没见过一支来自总部的援军,而是任由“强袭高达”遭人击毁呢?
撒扎兰特仍旧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只管公事公办的说下去。
“我们必须详查所有细节,理清一连串的战果和责任啊。以任何人都能接受的形式——是吧?”
玛琉心中的怀疑开始扩大,像个渲染开来的黑点。
撷取任一段撒扎兰特的话,都和基层士兵——和玛琉等人的感觉相去甚远。哈尔巴顿堤督是这么说过。
——战场上死了多少士兵,那些人根本只会从数字去看!
没错,就是这种情况。对这些上级将官而言,牺牲不过是文件上的数字罢了。玛琉一直感受到的那种不自在,正是来自这一点。“海利欧波里斯”、“阿尔缇米斯”,以至于第八舰队——尽管撒扎兰特口头也说那是莫大的牺牲,但他心里却是不痛不痒。他只是从数字面看,评估一舰“大天使号”显然不值那一切罢了。他的纠举都是因此而发。
她同时也隐约感觉到,总部似乎并不重视“大天使号”及X系列代表的意义。乘员们是基于认为“强袭高达”是颠覆不利战局的唯一王牌,才抱着必死的决心将它运送到此的,但对上级而言却是如此的无所谓?那么,他们之前的奋斗——踏过的鲜血和尸骨,到底又算什么呢?
玛琉觉得那股空乏渐渐布满全身。
——审查会继续进行,同样的质询应答像是一再反复。就在玛琉等人的身心几乎达到疲劳困顿之极境时,撒扎兰特总算说了这么一句。
“——那么,本审查会到此结束。长时间的质询应答,各位辛苦了。”
房间剎时明亮起来,玛琉眨了眨疲倦的眼睛。将官们神情漠然的站起身,像是解决了一件麻烦的差事。
“接着,我宣布‘大天使号’的下个任务。”
撒扎兰特边站起身边说。听起来好像还要乘员们继续留置舰内待命,就算如此,玛琉都觉得无所谓了。然而,之后的话一下子拉回她的注意。
“穆•;拉•;佛拉达少校、娜塔尔•;芭基露露中尉、芙蕾•;阿斯达二等兵以外的乘员,继续留舰待命。”
“那……我们呢?”
穆满脸不悦的问道。
“以上三名将接受调任命令。于明早八时向人事局报到——完毕。”
撒扎兰特草草收起资料就要走出去,娜塔尔叫住了他。
“请问……阿斯达二等兵也要调任,是因为……?”
她问的是调任的基准。撒扎兰特回过头来,挑高了眉毛看着她。
“她志愿从军时说的话,你听见过了吧?”
“啊……是……”
娜塔尔点头,却还是不明白对方的用意。撒扎兰特进一步解释。
“阿斯达家的女儿所说的话,应该能打动很多人的心。当然,她的从军动机也是吧。”
——真正的和平、真正的安心,如果只有靠战斗才能获得,那……我也愿意为继承父亲的遗志而战……
听说芙蕾当时说得声泪俱下。也的确是听了她这番话,赛伊等人才决定投身军旅。可是——玛琉觉得喉头涌上一丝苦涩。
一个少女真挚的言语,这帮人只会用利用价值去评价吗?大西洋联邦的高官,又因戏剧性的死亡而名留青史的乔治•;阿斯达,他的遗孤自告奋勇投身地球联合军,这段动人美谈势必成为军方绝佳的政策宣传。然而,被这番言语打动而从军的青年男女们,仍然只是这些将官手中文件的数字之一吧?他们的情操和宝贵生命的价值,甚至被人不屑一顾……
撒扎兰特笑着说,彷佛理所当然。
“——她能做的贡献,不一定要在前线啊。”
玛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动摇。
错的是他们,还是自己呢……?
“帮我把这个拿给芙蕾好不好?”
在餐厅的柜台前,赛伊递出一个餐盘。卡兹抗议起来。
“啊?我去?”
赛伊脸色一沉。这阵子单单为了照顾米丽雅莉亚,他已经觉得力不从心了,原以为可以叫卡兹帮点忙的。
“……不要就算了。”
他冷冷的说完,便一手托起一个餐盘。卡兹感觉到他的怒意,有点紧张。
“啊,好啦,我拿啦!”
“不用了。”
赛伊打算不理他,就要走开,其中一手的餐盘却被卡兹硬是拿了过去,又见他讨好似的笑着。
“我帮你拿到她房间啦……。交给她的话,还是赛伊你去比较好吧?”
那根本就算不上帮忙了,赛伊已经不想再跟芙蕾打照面了。
但是这么一来,他也为自己的逃避感到罪恶,就接受了卡兹的意见。一路上,卡兹不停的找话说。
“不过啊……真没想到米莉会那样……。听说她拿刀子攻击那个俘虏耶?”
那副八卦似的口吻,令赛伊不由得一阵不悦,忍不住反驳道:“是那个扎夫特的人不好啦……。他好像说了些什么。”
他又回想起那种愤怒。一个失去了情人而哭泣的少女,竟被激怒到挥刀相向,那名敌兵到底搞什么鬼。惹出这种事,岂不是让米丽雅莉亚更加沮丧吗……?
“哪,那家伙的名字,听说叫做堤亚哥耶。堤亚哥•;艾斯曼。”
卡兹仍旧没事人似的说着,然后又转过头看着赛伊。
“那,你刚刚说,他说了什么啊?”
他是在哪里听说这件事,又抱着什么意图来问这些的呢?卡兹这副看风凉的态度,让赛伊再度拉高声调。
“不知道啦!”
卡兹立刻闭上嘴,表情也像是有些受伤,但马上又转移话题似的开口。
“……话说回来,这艘船是怎么了啊?都已经到阿拉斯加了,应该没事了吧?我们可以退伍了吧?”
又来了——赛伊气得别过脸去,顿觉心中的不耐烦又添了一层。这阵子卡兹成天提起这件事。明知道同学们都是同样的立场,又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还是一再的问、一再的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啦,你去问舰长吧。”
既然这么讨厌从军,当时干嘛志愿?——赛伊想起这一点,又是怒火中烧。他没有强迫卡兹入伍,但他老是跟自己提,好像在要求他负起责任帮大家处理。
或者——当时的情境形同强迫?那时大伙儿都决定要入伍,只有自己不加入,或许是需要一点勇气。意志薄弱的卡兹自然不敢做出和众人不同的决定。基拉也是……
想到这里,赛伊顿时觉得心痛。要是自己没那么说,大家还会留在舰上吗?要是大家都走,基拉不就自由了吗?说不定——要是他没有跟着芙蕾一同从军,基拉和托尔就不会死了……?
说起来,大家当时也不懂从军是怎么回事。卡兹应该也是吧。直到失去了两名同学,他才发现从军的意义、才开始胆寒——开始怕下一个就是自己——赛伊也一样,直到基拉和托尔阵亡为止,他都小看了战争。原只是因为近距离看到战火,察觉自己一直独善其身地活在和平中,才决定为了结束战争而战的。可是打到现在,自己又做了什么?只有任两条人命丧失,不是吗?
这样的自己,怎么还有资格责备卡兹……?
还没脱出这个晦暗的思考囚牢,他们已经走到米丽雅莉亚的房间。一如预料,房里没开灯。她一定又缩着坐在黑暗中,独自思念着托尔吧——“米丽雅莉亚……吃饭了……”
赛伊勉强装出开朗的语调,想替她改变气氛,却在房门口就停下了脚步。
房里没有米丽雅莉亚的影子。
堤亚哥一直盯着幽暗的天花板。
那场骚动后,有人替他包扎了伤口,之后就将他送进这间禁闭室。他没事可做,只有盯着天花板看。待在医务室还比这里有变化呢。他胡乱翻来覆去,额角的伤不小心碰到枕头,一时“哎呀”的叫了一声。
不过,会痛就表示还活着。
他板着脸缩在床上。
都是一开始不小心。真是倒霉被炮击打中,投降了又落到这种下场——而且对方还不是MS,即使有与“强袭高达”同级的火力,也不过是架战斗机罢了。被那种旧时代的兵器给击落,还搞到向自然人投降,简直是毕生的奇耻大辱。
这下子,就算他能活着回国,大概也永远与精英阶级无缘了吧。在评议会做议员的父亲原本就反对他从军,到时候一定少不了一顿好骂。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么凄惨啊……
因为如此,他才刻意摆出那副嘲讽的态度,赶走身边那些自然人们。什么联合军的士兵,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群愚蠢又笨拙的旧人类。
所以————难道是你那又笨又没用的自然人男朋友死啦?
想起自己随口说出的那句话,堤亚哥的脸皱成一团。
“啧……居然给我说中……”
挥刀刺来的那名少女嚣叫的表情浮现脑海,令堤亚哥觉得心脏一阵绞痛。
——托尔都不在了……为什么这种家伙还会在这里……?
生平头一次,他感到恐惧。却不是要被杀害时所产生的恐惧。
在他心目中,以往被他击落的敌人,只是一笔笔累积战果的数字罢了。当然,志愿从军以保护“plant”的心意不是没有的,只是他更想当个英雄,想满足幼稚的自我表现欲。
跟迟钝的自然人交手,战斗只像是电子游戏般简单,他便以此和同僚竞争,比较谁射下的光点最多。从来也没想过,会有个哭红了双眼的少女冲过来攻击自己。
自己——是少女和那些人的敌人——是杀了他们所爱的仇人。这个事实向他逼来,像一双冰冷的手掐紧了他的脖子。
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竟有一天成了坏人。可是对他们来说,堤亚哥确实是坏透了。
既然如此,那名少女又为什么要救自己呢……?
眼看着有人要开枪杀他了,她却挺身从那颗子弹下救了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一路思索下来,却听见有个小小的衣服摩擦声。堤亚哥反射性的往声音来源看去,马上吓得跳起来。那人原本正在铁栏杆外偷看他,被他这番举动也吓得往后一退。就是那名少女。
大概是怕堤亚哥,她转身就要跑开。堤亚哥不假思索的叫起来。
“等一下!”
她为什么要怕?差点被她杀死的人可是我耶。
因为我是调整者?都被关在这间牢房里了,还能干什么?
这些念头又刺痛堤亚哥的胸口。
少女并没有就此跑掉。她依言停下了脚步,怯生生的转过来。
“呃……”
虽然少女依言停了下来,但是堤亚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少女凝视着他的脸。好像在寻求什么——“嗯……那个……”
堤亚哥俯着脸,含混不清的咕哝着。心跳得好快,简直像生平第一次跟女孩子告白似的。蠢毙了。以后他再也不敢说自然人够蠢了。
他慢慢的向着少女的方向看去。
“……你的男朋友……是在哪里……呃……”
出口的话,却和告白差了十万八千里。死掉——他不敢说这两个字,只好设法找别的代替,尽量不刺伤对方。听出他的语意,少女答道:“……他是开‘空中霸者’的……”
一个纤细而温柔的声音。
“在小岛上……你们攻击我们的时候……”
“‘空中霸者’?”
堤亚哥不解的反问道,少女忽而别开视线。
“……是战斗机……蓝色跟白色的……”
他有印象。那玩意儿有两架,她的“托尔”大概就是其中一架。那么……
“不是我……”
下意识地,他松了一口气似的喃喃自语。少女惊讶的看着她。
跟自己交手的那一架虽然中弹,但应该平安的迫降了。不是那一架。
不过,那又如何呢——堤亚哥恍然大悟——只不过刚好自己没跟那个“托尔”驾驶的战机对战罢了。要是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堤亚哥大概会毫不迟疑的击落他吧;不会去想那里面坐的是谁的恋人——甚至也不会想到,有人会为了他的死而哀悼——怀着和先前一样沉重的心情,堤亚哥自暴自弃的往床上一倒。
“……你怎么啦?”
他挑衅似的对少女说。
“既然是来杀我的,那就动手啊。”
他丢出这两句话,却没有听到回应。少女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