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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上过学堂没读过书,”埃蒂·迪恩说道。倏忽之间,他仿佛捕捉到一丝印象,忙不迭说出口:“米阿把苏珊娜锁了起来。她们现在在一九九九年。苏希终于能脱身去道根,不过去了也无济于事。米阿把所有的控制权都攥在手上,苏希什么都没法儿做。她被绑架了。她……她……”
他停了下来。一瞬间,一切变得如此清晰,就像刚醒来还残留在脑海里的梦境。接着,如同梦境一样,印象开始变得模糊。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苏珊娜传送给他的讯息,抑或仅仅是他自己的想象。
年轻人,刚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吧?
这么说,卡伦也感觉到了。那就不是想象。应该更可能是某种心灵感应。
约翰略等了一会儿,发现埃蒂还是没什么反应,转而问罗兰。“你的朋友是不是时常会这么滑稽?”
“不是经常,先生……卡伦先生。我很感激你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帮助我们。非常非常感激。如果我们还想要求更多,那我们真是天下最无礼的人了。不过——”
“但你还是想要求,呵呵,我猜到了。”约翰微微调整了一下小艇的路线,朝岸边的船屋开过去。罗兰估计再有五分钟他们就能靠岸。他没什么意见,而且对乘坐这么一艘小摩托艇也没什么意见(尽管三个大男人在上面,小艇吃水已经比较深了),但是基沃丁湖的水面太开阔,太容易暴露目标。如果杰克·安多里尼(或者接替他位子的人,假设他被接替的话)问问驻足岸边的人们,他肯定最终能找到看见一艘小艇载着三个男人划过的人。至于绿白相间的船屋,那些目击者会说,那是约翰·卡伦的屋子。最好的情况是等那些家伙追上来时,他们已经沿着光束走得很远,而约翰·卡伦也已经收拾好东西躲到了安全的地方,当然罗兰心目中的“安全的地方”应该在离这儿大约一百轮距以外的地方。卡伦在关键时刻出现救了他们的命,对此他没有丝毫怀疑,所以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这个男人丢了性命。
“好吧,我会尽力的,早就打定注意了,不过趁现在这会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埃蒂和罗兰交换了一下眼色,罗兰回答,“我们会尽量回答。我的意思是说,东斯通翰姆的约翰,如果我们认为答案不会给你带来灾难的话。”
约翰点点头,显然他已经完全恢复平静。“我知道你们不是鬼魂,因为在杂货店里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你们。而且刚刚握手的时候我也碰到了你。我还能看见你们的影子。”他指了指船板上的影子。“绝对是真的。所以我的问题是:你们是不是时空闯客?”
“时空闯客,”埃蒂重复了这四个字,望了望罗兰,但是罗兰脸上毫无表情。埃蒂又转头看向坐在船尾掌舵的约翰·卡伦。“不好意思,我不明——”
“过去几年里来了好多这样的人,”约翰接着说。“沃特福德、斯通翰姆、东斯通翰姆、洛弗尔、瑞典镇……甚至在布里奇屯和丹麦镇。”最后那个镇子在约翰的缅因口音中听起来像丹马镇。
另外两人仍旧一头雾水。
“时空闯客就是那些凭空出现的人,”他继续解释道。“有时候他们穿着过时的衣服,就像来自……古代,我猜你们会这么说。有一次一个人全身赤裸,走在五号公路的中间,被小埃斯特朗瞧见。有时候他们说的语言根本听不懂。有一次一个人走进沃特福德的唐尼·卢赛特家,直接坐在了他家厨房里!唐尼是范德比尔特大学退休的历史教授。那个家伙说了一会儿话,唐尼把他全录了下来,然后那家伙就进了洗衣间。唐尼本来以为那个人是想去卫生间,所以就跟了进去想提醒他,结果发现他消失了。根本没有门能出去,他就这么蒸发了。
“唐尼把那卷磁带带到了范德比尔特大学的语言学系,放给每个人听,可是没人能听出来是什么语言。有人说肯定是完全人造的语言,就像世界语似的。哥们儿,你们听说过世界语吗?”
罗兰摇摇头。埃蒂说(小心翼翼地),“好像听过,但不是很清楚是干什么——”
“有时候,”约翰压低了声音,此时小艇已经驶进船屋的阴影下。“有时候他们身上有伤。甚至是畸形。被毁得一塌糊涂。”
罗兰突然站起身,动作猛烈得几乎让小艇晃了起来,差点儿侧翻。“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边,约翰,我想再听一遍。”
显然约翰以为罗兰只是没听清楚他的话,这次他十分费力地尽量把每个字都发得宇正腔圆。“被毁得一塌糊涂,就像核战争的幸存者,或者被辐射过的。”
“突变异种,”罗兰喃喃说道。“我想他说的是突变异种。在这座镇子里。”
埃蒂点点头,脑海中浮现出剌德城的戈嫘人和陴猷布人,畸形的蜂巢和深谷里的巨型爬虫。
约翰熄灭发动机。他们三个就这么坐在船上,听着水波静静拍打在金属船身上。
“突变异种,”老兄弟重复了一遍,仿佛在细细品尝这四个字。“是啊,我猜这个名字再适合他们不过了。但不仅是他们,还有一些动物,那种我们这一带从没见过的鸟儿。不过让人们谈论得最多的、最担心的还是时空闯客。唐尼·卢赛特给他在杜克大学的一个熟人打了电话,那个熟人又去咨询了他们灵异研究的专家——真有意思,一所正宗大学里面居然会有这种机构,不过显然就是有——灵异研究的一位女士说那些人应该被称做时空闯客。如果他们又突然消失的话——他们总是就这么消失了,除了一个家伙最后死在了东斯通翰姆的村子里——他们就叫做出走者。那个女士说许多研究这种现象的科学家——我猜你们会叫他们科学家,不过我知道很多人可不以为然——相信他们是来自别个星球的天外来客,太空船把他们送下来,后来又把他们接回去,但是大多数人认为他们穿越时空来到这里,或者来自与我们这个世界平行存在的其他世界。”
“这种事情有多久了?”埃蒂问。“这些时空闯客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噢,两三年了吧,而且愈演愈烈。我自己亲眼见过一对这样的时空闯客,还见过一个秃顶女人,额头中央长着第三只眼,不断向外冒血。但他们都离得太远。你们俩是最近的。”
约翰双膝跪地,向他们前倾过去,一对眸子(同罗兰的一样蓝)闪着精光。水波拍打着船身,埃蒂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再抓住约翰的手看看还会发生什么。迪伦还有一首歌名叫《约翰娜的幻觉》,虽然埃蒂企盼的并非约翰娜的幻觉,不过至少名字够接近了。
“是啊,”约翰还在说,“你们俩绝对是近距离大特写。现在,我会尽力帮助你们,因为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你们是坏人(虽然我也要坦白说,我可从没见过刚才那样的枪战),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时空闯客?”
罗兰和埃蒂再次交换了眼神,最后罗兰答道。“是的,我想我们是。”
“上帝啊,”约翰轻唤出声。敬畏的表情让他那张刻满皱纹的脸变得孩子气。“时空闯客!那你们是从哪儿来的,能告诉我吗?”他看向埃蒂,得意地笑了起来:“可不要告诉我是布鲁克林。”
“可我真的是从布鲁克林来的,”埃蒂说。只不过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布鲁克林。他已经领悟,在他原来的世界里,《小火车查理》的作者名叫贝丽尔·埃文斯,而在这儿作者变成了克劳迪亚·Y·伊纳兹·贝彻曼。贝丽尔·埃文斯听起来如假包换,可克劳迪亚·Y·伊纳兹?贝彻曼给人感觉就像一张三美元的纸币,假得不能再假了,然而埃蒂越来越相信贝彻曼才是真正的名字。为什么呢?因为那名字来自这个世界。
“但我真的是从布鲁克林来的。只是……怎么说呢……不是同一个。”
约翰·卡伦仍然一脸孩童般的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俩。“其他那些家伙呢?伏击你们的家伙?他们是……?”
“不是,”罗兰打断了他。“他们不是。没时间解释了,约翰——现在不行。”他小心地抬起脚,轻微的疼痛让他微微退缩,接着他抓住头顶的横梁,离开小艇上了岸。约翰跟着上了岸。埃蒂最后,靠另外两人把他拉上去。他右腿的疼痛减轻了一些,但还是很麻木,不能弯曲。
“我们先去你的地方,”罗兰说。“我们急着找一个人。希望你能帮我们找到他。”
也许他能帮我们的不仅仅是找人,埃蒂边琢磨边一瘸一拐地跟着他们重新走回阳光下,腿上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咬紧牙关。
那一刻埃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甚至愿意为了几粒阿司匹林亲手杀死一名圣徒。
唱:考玛辣——面包——发酵!
他们先下地狱再上天堂!
扳机扣动,硝烟正浓,
你就得把它戳进烤箱。
和:考玛辣——来——七遍!
加点盐让面包发酵!
烘得火热再降温变凉,
最后把它戳进烤箱。
第八章 投掷游戏
1
一九八四年到一九八五年的那个冬天,埃蒂在海洛因的泥潭里陷得越来越深,起初吸毒只是玩玩,后来却逐渐演变成难戒的毒瘾。就在那段日子,亨利·迪恩遇见了一个女孩儿,迅速坠入情网。在埃蒂看来,希尔薇娅·古德欧弗是个臭醺醺的姑娘(腋下散发着狐臭,两片活脱脱像米克·杰格①的厚唇喷出令人作呕的口气),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因为亨利觉得她貌美如花,埃蒂可不愿伤亨利的心。那个冬天,这对年轻的恋人大多时间都花在在康尼岛的海边吹风,或者坐在时代广场电影院的最后一排大嚼着爆米花或花生米卿卿我我。
埃蒂对新闯入亨利生活的这个人倒也看得挺透;如果亨利能忍受她的口臭,和希尔薇娅·古德欧弗舌齿相缠地深吻,那么也没有容他置喙的余地了。在那最灰暗的三个月,埃蒂就一个人躲在迪恩家的公寓里嗑药。他没一点儿不自在;事实上,还挺喜欢就这么一个人待着。要是亨利在的话,他肯定坚持要看电视,还会不断地揶揄埃蒂喜欢的故事片。(“噢上帝!埃蒂又要开始看他的小故事了,精灵啊,半兽淫,还有可爱的侏儒!”)亨利总是把半兽人说成半兽淫,总是把树妖叫做“那些会走路的大素,”他觉得这些编造出来的垃圾非常奇怪。有时候埃蒂还试着告诉他下午电视里放的那些货色也真实不到哪里去,但是亨利充耳不闻;他只对《综合医院》里那对恶毒的双胞胎和《指路明灯》②里同样恶毒的后母津津乐道。
在许多方面,亨利·迪恩伟大的罗曼史——最终结局是希尔薇娅·古德欧弗从亨利的皮夹子里面偷了九十美元,留下一张写着对不起,亨利的纸条后和前男友远走高飞——对埃蒂是一种解脱。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放着约翰·吉尔古德导演的电影,读托尔金的《魔戒》三步曲,跟着佛罗多和他的朋友山姆深入黑暗森林和魔瑞亚矿洞。
他一直很喜欢霍比特人,觉得如果自己余生能在霍比特村度过肯定会非常幸福,那里最多只有烟草,也没有一直以欺负弟弟为乐的大哥哥。令人惊讶的是,约翰·卡伦坐落在树林里的小木屋倏地把他拉回到过去那段与毒品为伴的黑暗日子,大概是因为小木屋让人感觉就是霍比特人的家。客厅里家具不多,但非常整洁:一张沙发,两张软凳,扶手和椅背上覆着装饰用的白纱。墙上挂着镶金边的镜框,里面黑白照片上肯定是卡伦的兄弟,对面墙上挂着的照片上则肯定是他的祖父母。墙上还挂着东斯通翰姆志愿者消防队颁发的感谢状。笼子里有一只小鹦鹉,壁炉边躺着一只猫。他们进屋的时候小猫微微抬起头,一对碧绿的眼珠子冲来人盯了一会儿,然后一溜烟跑进了后面的卧室。卡伦的安乐椅旁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有两只烟斗,一只是玉米棒子做成的,另一只则是欧石楠木做成的。屋里有一台老式的收录机(那种有多频率刻度盘和一个调频大旋钮的收录机),但是没有电视。房间散发出烟草和肉香混合的气味。虽然小屋干净整洁,但只消一眼你就能看出住在这里的男主人没有结婚,约翰·卡伦的客厅几乎正在高唱单身贵族的欢乐。
“你的腿怎么样?”约翰问。“看起来血已经不流了,不过你的伤口很深啊。”
埃蒂笑了起来。“的确疼得厉害,但是我还能走。应该还不算太倒霉。”
“里面有卫生间,如果你想洗洗的话,”卡伦指指里屋。
“唔,最好洗洗。”埃蒂回答。
洗伤口很疼,但也让他的心放了下来。腿上伤口确实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