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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年轻漂亮的白种女人和苏珊娜并肩走过法蒂好时光沙龙。酒吧。舞蹈中心华丽的大门。她肚皮外凸、满腿疤痕,一头乌黑秀发刚及肩膀,身穿褪色的麻织上衣凸现出她身怀六甲,浑身散发出一种神秘气质,仿佛预示着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在城堡幻境时穿的那双绑带凉鞋此刻换成了一双磨旧了的高筒靴。她俩穿的都是高筒靴,鞋跟踩在木板路上哒哒作响,回荡在空旷的街头。
远处一间废弃的酒吧里断断续续传来快节奏的爵士乐,一句诗句瞬间在苏珊娜脑畔划过:一群男孩儿在爱斯基摩沙龙里欢唱庆贺①!
透过半开的房门,她毫不惊讶地看见“赛维斯的爱斯基摩沙龙”一行字。
她放慢脚步,朝门里仔细张望,一架钢琴正在自动弹奏,沾满灰尘的琴键上下起伏。原来只是一个机械的音乐盒罢了,肯定又是北方中央电子公司的杰作。除了一个已死的机器人和藏在远处角落的两具行将腐烂的骷髅,房间里只剩下这架钢琴惟我独尊。
一堵城墙屹立在小镇惟一一条街道的尽头,又高又厚,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空。
毫无预兆地,苏珊娜重重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把手伸在胸前用力打起了响指。
“你在干吗?”米阿很疑惑。“求求你,告诉我。”
“确定我真的在这儿。”
“你本来就在。”
“看起来的确这样儿。怎么可能呢?”
米阿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至少在这点上苏珊娜还是愿意相信她的,黛塔也没表示反对。
“这和我期望的完全不同,”苏珊娜环顾四周一圈,又说。“根本就不是我期望的。”
“不是吗?”米阿反问(并不特别热心)。她走路的样子十分奇怪,就像只鸭子,但即将临盆的孕妇大概都是这么走路的。“那么你期望的是什么呢,苏珊娜?”
“更接近中世纪风格的地方吧,我猜。更像那个。”她指向远处的城堡。
米阿耸耸肩,仿佛说随便你,接着又问,“另一个人在吗?刻薄的那个?”
她指的是黛塔,毫无疑问。“她总是和我在一起,她是我的一部分,就像你的小家伙是你的一部分。”可为什么明明是苏珊娜被强奸却最终米阿怀孕?苏珊娜非常渴望知道原因。
“我马上会生出我的孩子,”米阿说。“可你会不会生出她?”
“应该不会,”苏珊娜诚恳地回答。“她回来最主要的原因,我觉得,是为了对付你。”
“我恨她。”
“我知道。”苏珊娜更知道米阿害怕黛塔。害怕得要命。
“只要她开口,聊天就结束。”
苏珊娜耸耸肩。“她想来就来,爱说就说,不需要我的允许。”
她们前面出现一道拱门,上面一张告示写道:
法蒂火车站
单轨火车帕特里夏停止运行
指纹识别器暂停使用
请出示车票
北方中央电子公司感谢您的耐心
不过这张告示倒没有引起苏珊娜多大兴趣,引起她注意的反而是丢弃在破旧站台上的两样东西:一个烂得只剩头和一条胳膊的洋娃娃,以及一个小丑面具。尽管看起来那面具是金属质地,但大部分竟然像血肉似的腐烂了,咧开的嘴唇暴露出一排参差犬齿。眼睛是玻璃造的,苏珊娜确信一定也是北方中央电子公司荣誉出品。几绺流苏和绿色破布碎片四散在面具周围,无疑曾经是这玩意儿的帽子。苏珊娜轻而易举地把眼前的破洋娃娃和狼群联系了起来;她亲爱的妈妈,就像黛塔常向别人(尤其是路边酒吧停车场的那些白种家伙们)炫耀的那样,养的可不是傻瓜。
“它们就是把孩子们带到这儿来的,”她说。“狼群从卡拉·布林·斯特吉斯偷走的那些双胞胎就是被带到了这儿。就在这儿被它们——那些东西——改头换面。”
“可不止卡拉·布林·斯特吉斯一个地方,”米阿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哎。等它们偷来那些孩子,就把他们带去那儿。你一定会认出那个地方的,我肯定。”
她指向法蒂大街的对面。远处一幢活动房屋突兀地矗立在大街尽头的城墙前,拱形的屋顶爬满锈迹,四周的铁皮墙壁都起了皱。四周的窗户全安着木栅栏,屋前造了一溜的拴马围栏。苏珊娜发现围栏上拴了约莫七十匹马,一溜的灰色。许多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其中一两头听见了她们的声音,便扭头循声望了过来,一看见她俩登时冻住了似的。这可不像正常马儿的行为,但是当然,它们也并非真正的马匹,而是机器人、电子人什么的,随便拣一个罗兰常用的词儿来形容都行。大多看起来已经毫无力气,油尽灯枯。
那幢房子外面也立着一块生锈的金属牌,上面写着:
北方中央电子有限公司
法蒂总部
电弧16实验站
最高级警戒
请提供语音进入密码
并进行角膜识别
“那儿是另一处道根,对不对?”苏珊娜问道。
“呃,既对也不对,”米阿回答。“实际上这儿是所有道根中的道根。”
“狼群把孩子们就带来这儿。”
“哎,没错儿,而且以后还会继续,”米阿答道。“等一平息你那些枪侠朋友制造的麻烦,血王的计划就会继续执行。对此我一点儿不怀疑。”
苏珊娜着实感到好奇。“你怎么能一边说出如此残忍的话又能这么平静?”她问。“他们把孩子带来这儿,然后把他们的脑子像……像葫芦似的乱搅一气。都是些孩子啊,从没伤害过任何人!等他们被送回去的时候个个都成了白痴笨蛋,痛苦地长大、痛苦地死去。米阿,要是你自己的孩子被这样劫走、哭叫着向你伸出双臂,你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吗?”
米阿脸腾地红了,但仍然迎向苏珊娜的注视。“每个人都要循着卡决定的道路前行,纽约的苏珊娜。我的使命就是生下我的小家伙,抚养他长大,结束你的首领的旅程、结束他的性命。”
“真有意思,所有人似乎都觉得自己明白卡是什么,”苏珊娜说。“你难道不觉得这很神奇吗?”
“你嘲笑我,只因为你害怕了。”米阿话语中没有任何感情。“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点儿,那么好吧,继续。”她摊开双臂,不无讽刺地鞠了一躬。
她们走到一家标有女帽女装广告的商店前,对面就是法蒂的道根。苏珊娜暗暗琢磨:拖延时间,别忘了这是你在这儿的任务之一。消磨时间,让厕所间里身藏两个灵魂的女人尽可能地多待一会儿。
“我不是在开你玩笑,”苏珊娜解释。“我只是希望你能把自己放在那些孩子的母亲的位置上,替她们想想。”
米阿听罢显得十分生气,愤愤地甩了甩头,墨黑的长发在耳边飞舞,掠过她的肩膀。“她们的命运又不是我决定的,女士,而且她们也不能决定我的。谢了,不过我可不想浪费眼泪。你到底想不想听我说故事?”
“想的,请讲。”
“那么我们先找地方坐下,我的腿很酸。”
※※※※
①该诗句选自美国诗人罗伯特·赛维斯(Robert Service)的诗歌The Shooting ofDan McGrew。
10
在她们一路经过几家摇摇欲坠的商店,终于在松子酒—宠物沙龙前面找到几张勉强能坐的椅子,可她俩都对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沙龙毫无兴趣。她们把椅子拖到了外面的人行道上,米阿坐了下来,长舒一口气。
“很快,”她说。“很快你就要生了,纽约的苏珊娜,我也是。”
“大概吧,可我现在全糊涂了。特别不明白的是你明明知道那个叫赛尔的家伙是血王的走狗,为什么还急匆匆要赶到他那儿去?”
“嘘!”米阿赶紧说。她坐在椅子上,双腿叉开,硕大的肚皮挺在身前,两眼望向远处空旷的街道。“因为赐给我这个完成我生命中惟一使命的机会的就是血王的人。不是赛尔,而是比他厉害得多的一个人,赛尔不过是他的手下。他叫沃特。”
听到罗兰宿敌的名字让苏珊娜吓了一跳。她的反应落在米阿眼里,米阿冷酷地一笑。
“你听过这个名字,我看出来了。好吧,那倒可以省点儿力气了。上帝知道,我已经说得太多;我可不是为了说这么多话而活的,而是为了生下我的小家伙,抚养他长大。不多不少,仅此而已。”
苏珊娜没有作答。消磨时间是她的任务,此时只要东拉西扯就行。可事实上,米阿头脑简单得可怕,她已经觉得厌烦。
仿佛感觉到苏珊娜所想,米阿接着说:“我就是我,非常满意。别人不满意跟我又有何干?我鄙视他们!”
那语气简直和黛塔·沃克发火时一模一样,苏珊娜暗想,但还是没有作答。三缄其口看起来是更安全的策略。
停顿片刻后,米阿又说。“可是如果说站在这儿没让我想起过去,那是说谎。是的!”出乎意料的,她大笑起来。而且更出乎意料的,那笑声居然悦耳动听。
“说你的故事吧,”苏珊娜终于开口。“是该和盘托出的时候了。产痛再次开始之前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你真的这么认为?”
“是的。快说吧。”
刚开始,米阿只是怔怔地望着满地尘土的街道。整条大街死气沉沉,笼罩在一股被抛弃的悲情气氛当中。在等待故事开始的当口,苏珊娜第一次捕捉到了法蒂这个地方静止忧郁的气息。周围的景色清澈无影,甚至连天上都没有挂着在城堡幻境看见的月亮,但她仍旧觉得把此刻称做白天不合适。
这儿根本无所谓白天黑夜,她听见自己体内一个声音低声喃喃——不知道是谁的声音。这儿是中间地带,苏珊娜;在这里,影子无处可躲,时间停住脚步。
接着,米阿娓娓道来。故事实际上比苏珊娜想象的要短(而且鉴于埃蒂要求她拖延时间的指令,也比她希望的短),但是很多疑问、甚至多于苏珊娜的期望的疑问,都纷纷得到解答。她越听忍不住越生气。怎么能不生气?在通话石圈的石林骨屑当中,她不仅仅被强奸,而且还被抢劫——世界上所有女人能遇见的最古怪的抢劫。
故事是这样的。
11
“如果可以的话,向那儿看,”坐在苏珊娜身边的大肚孕妇说道。“向那儿看,你能看见最原始的米阿,还没得到这个名字之前的米阿。”
苏珊娜把视线投向街道,刚开始除了废弃的车轮、皴裂(而且早就干涸)的水槽、一件牛仔赶牛棒上掉下来的银色小齿轮模样的东西以外,什么都没看见。
然后,慢慢地,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成形。是个裸体女人,漂亮得让人目眩——即使在她还没完全现形之前,苏珊娜就能感觉到。年龄一时说不准,黑发齐肩,小腹平坦,小巧可爱的肚脐引得世上任何一个正常男子都迫不及待地想伸舌品尝。苏珊娜(抑或是黛塔)不禁暗叹,上帝,连我都想尝尝了。一道诱人的小沟藏在幽灵两腿间,散发出别样的诱惑魔力。
“那是我刚到这儿来时的样子,”坐在苏珊娜身边那个身怀六甲的米阿说,讲话的语气仿佛是在展示她度假时的照片。那是我在大峡谷,那是我在西雅图,那是我在大库利水坝;那是我在法蒂大街上,如果你想这么说。身边的大肚孕妇也很漂亮,但却不似街上那个影子美得那么古怪。比方说,大肚孕妇能看出年龄——近三十岁——生活在她的面孔上已经刻下印记。大多是痛苦的印记。
“我曾经说我是个大魔头——和你的首领做爱的那个——但其实我说了谎。我觉得你也是怀疑的。但是我说谎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而只是……我也不知道……只是出于一种心愿,我猜。我希望这样这个孩子就能属于我——”
“从一开始就属于你啊。”
“哎,从一开始——你说的没错儿。”裸体女人在街上走来走去,摇摆的双臂拉动了颀长后背上的肌肉,臀部随着每个令人窒息的动作左右摆动,从一侧到另一侧。而泥土上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我曾经说过,当纯贞世界退去时,无影世界的那些生物被留了下来。像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儿、暴露在异域空气下的海兽一样,大多都活不成。可总有一些能适应环境,我就是那些倒霉家伙中的一员。我一直在流浪,只要碰到男人,我就变成你看见的样子。”
街上的女人就像T形台上的模特(而且恰巧忘记穿上本该展示的巴黎当季新款),手放在腰间摆出半月形的姿势,臀部优雅地收紧,立在脚跟上转了一圈儿,然后转身走了回去。笔直的乌发没有任何饰物,随着身体的摆动轻拂过她的耳垂,藏在齐刷刷刘海下的那对眼眸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