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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阿:我已经把我知道的统统告诉你了。现在你是帮我赶到迪克西匹格餐厅,还是说我自己去?实在不行我一个人也行,尤其我手里还有小乌龟。
苏珊娜:我帮你。
虽然米阿得到的帮助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此刻的时间。她们在里面待了多久?她的两条腿膝盖以下全麻了——屁股也是——应该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但亮堂堂的日光灯下,苏珊娜觉得真正过去的时间也许只有猜测的一半。
为什么你那么在意?米阿生出一丝狐疑。你为什么那么在意现在几点了?
苏珊娜慌忙拼凑出合理的解释。
因为胎儿。你应该晓得我所做的一切只能让它暂时不出来,对不对?
当然。所以我现在就出发。
好吧。先数数我们的老朋友马特留给我们多少钱。
米阿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一脸迷茫。
把印着杰克逊头像的那张抽出来。
我……尴尬。我不识字。
那让我出来,我能识字。
不行!
好吧,好吧,别着急,就是那个把又长又白的头发统统向后梳的家伙,长得有点儿像猫王艾尔维斯的那个。
我不认识什么艾尔维斯——
算了,就是那张最上面的。很好。剩余的放进口袋,收好。那张二十块钱放在手心里。好,现在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冰棍儿摊①了。
什么是冰棍儿摊?
米阿,闭嘴。
※※※※
①离开冰棍儿摊(let's blow the pop…stand),英语俚语,意为离开这个无趣的地方。
16
当她们重新进入大厅时——两条腿还麻刺麻刺的,所以走不快——苏珊娜看见屋外已经黄昏,微微松了一口气。虽说看来她没能消磨掉整整一天,但总算完成了大部分任务。
大厅里人还是不少,但已经不像刚刚那么拥挤。先前帮她/她们办入住手续的漂亮混血儿已经下班。门前走廊上两个身着绿色制服的年轻人正为客人叫出租车。很多客人身穿燕尾服或者缀满亮片的晚礼服。
去参加晚会,苏珊娜说。要么就是去戏院。
苏珊娜,我可不在乎。我们是不是非得通过那些穿绿衣服的人才能弄到一辆黄汽车?
不是。我们可以在街角叫到车的。
真的吗?
噢,别再疑神疑鬼的了。我肯定你再这么拖下去不是胎儿死就是你死。我知道你是好心,而且我也一定会说话算话。好了,真的,不骗你。
好吧。
米阿什么都没再说——当然更别指望有道歉——走出酒店,右拐,沿着第二大道向哈马舍尔德广场,循着玫瑰美丽的歌声向前走去。
17
一辆褪色的红色货车停在第二大道和四十六街的街角,那段路牙被漆成黄色。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男人——从他的袖章看出来是个巡逻街警——好像正和一个白胡子的高个老头争执着什么。
米阿的体内突然涌起一股震惊。
苏珊娜?怎么了?
快看那个人!
巡逻街警吗?他吗?
不,看那个白胡子的老头!他几乎长得和韩契克一模一样!曼尼的韩契克!你瞧见没?
米阿没看见,也毫不在意。那个白胡子老头明明知道黄色路牙边上不准停车却不肯把车移开,反而照旧支起画架,放上图画。米阿有一种感觉,他们两人之间的争执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得给你一张罚单,教士。”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班兹克警官。上帝爱你。”
“好吧。很高兴听到这话。至于罚单,你会把它撕了,对不对?”
“凯撒的事归之凯撒,上帝的事归之上帝①。《圣经》上这么写着,上帝保佑圣书。”
“这个我倒是同意的,”班兹克警官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了起来,一派例行公事的样子。“可你听我说,哈里根教士——迟早你的所作所为会传到市政厅那儿,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好好收拾你。我惟一的愿望就是那时候我能在现场。”
他从本子上把单子撕了下来,朝货车走过去,把罚单贴在了玻璃车窗上黑色刮雨器下面。
苏珊娜不禁觉得有趣:他得了一张罚单,而且看来还不是第一次。
米阿也暂时关心起她身外的事情:他的马车车身上写的是什么,苏珊娜?
苏珊娜浮出的时候,米阿略微感到一丝眩晕,就像脑袋深处被挠了一下痒痒。
苏珊娜的答话盈满笑意:上面写着神圣上帝炸弹教派,厄尔·哈里根教士。还有“此刻捐款一分,天堂回报一份”。
天堂是什么?
就是道路的尽头。
噢。
班兹克警官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踱步离开,蓝色制服裤将就裹住肥硕的臀部。他的任务完成了。与此同时,哈里根教士忙着调整他的画架,其中一幅图画上一个身穿白袍的家伙把另一个人放出了牢房,那个白袍客的头上闪着一圈光环。另一幅图画上白袍客扭过头不理睬一头红皮长角的怪兽,那头怪兽正冲着白袍客巨熊似的张牙舞爪。
苏珊娜,那个红色的怪物是不是就是血王在这个世界的人眼中的样子?
苏珊娜:大概吧。那是撒旦,要是你想知道的话——地狱的统治者。让那个教士帮你叫辆出租车好了。用乌龟就成。
再一次,半信半疑地(显然米阿是情不自禁):真的吗?
真的!当然真的!上帝啊,你这个女人!
好吧,好吧。米阿听上去颇为尴尬,她从口袋里拿出乌龟雕像,举在手里朝哈里根教士走过去。
※※※※
①出自《圣经·新约全书》的《马太福音》。
18
电光火石间,苏珊娜领悟到她应该做点儿什么。她撇下米阿一个人(如果这个女人有了魔法乌龟的帮助还叫不到出租车,那真的就没希望了),闭上双眼在脑海中想象出道根。等她再次睁眼时,已经在那儿了。她一把抓过刚才用来呼唤埃蒂的话筒,按下开关。
“哈里根!”她冲着麦克风大叫。“厄尔·哈里根教士!你在不在?能听见我的话吗,亲爱的?能不能听见我的话?”
19
哈里根神父停下手中的活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黑人女子——姿态优美的甜妞儿,感谢上帝——钻进了出租车。出租车扬尘而去。夜晚布道开始之前他还得做许多准备工作——刚才同班兹克警官的周旋不过是序曲而已——可他仍旧站在原地,目送着出租车的尾灯渐渐消失。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发生在他身上?
是不是……?有没有可能……?
哈里根教士扑通一声跪在了人行道上,对路上来往的行人视若不见(当然大多行人对他同样视若无睹)。他虔诚地合上双手,举到下巴位置。《圣经》上说过祈祷是一件私密的仪式,最好在自己的房间里完成,他从没忘记过,而且大多数时候也都谨遵照做的。但他同样相信上帝也希望人们偶尔见识一下真正的祈祷,因为大多数人——上帝!——早已忘记了。况且除了这里,第二大道与四十六街的街角,再没有更好更恰当的地方能与上帝对话。这儿一直萦绕着歌声,干净、甜美的歌声,让人心旷神怡、头脑清醒……而且,顺便说一下,还能保持皮肤光洁。这不是上帝的声音,哈里根教士可没愚蠢到把这歌声同上帝的声音混为一谈,但他一直相信那是天使在歌唱。是的,上帝啊,上帝炸弹,那是一群六翼天使在歌唱。
“上帝,你是不是刚刚在我身上扔了一颗上帝炸弹?请告诉我刚才我听见的声音到底是你的还是我自己的?”
没有回答。总是得不到任何回答。只能待会儿再细想了,现在他必须准备接下来的布道,或者说一场街头秀,要是你想粗俗点儿的话。
哈里根走向自己停在黄色路牙的货车,打开后车门,拿出一叠丝绸封面的小册子。待会儿等他布道的时候会把小册子放在旁边。他又拿出一只木盒,这样他就能站得高一些大喊哈利路亚了。
噢,是的,兄弟,你没说错,那能不能说是一声阿门?
唱:考玛辣——来——知道
另一个又再出现。
或许熟悉名字熟悉脸,
但还是要当心被她骗。
和:考玛辣——来——十遍
你要当心被她骗!
千万别让她靠近,
否则又把你劈两片。
第十一章 作家
1
他们终于来到布里奇屯镇上的购物中心——一间超市,一家洗衣店,还有一间大得惊人的杂货店——此时相同的感受同时击中罗兰与埃蒂:萦绕四周的不只是歌声,还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澎湃激荡,仿佛带着他们乘着快得难以想象的电梯一下子直冲云霄。埃蒂的脑海中浮现出小仙女的魔法棒,小飞象的魔法羽毛。这座新英格兰的小镇并没有散发出任何神圣的气息,但有什么事儿正在发生,力量变得异常强大。
从东斯通翰姆一路开车过来,在一个又一个的路标带领下转过一个又一个的弯道,另外一种感觉也在埃蒂心中油然而生:这个世界有一股难以置信的清爽活力。夏日翠绿的松树林散发出的勃勃生机是他从没感受过的,甚至想都没想过。从天空径直飞过的鸟儿让他惊叹得几乎不能呼吸,而那还只是些最普通不过的麻雀而已。地上的层层绿茵宛如厚重的丝绒,仿佛只要你愿意,就能弯腰捡起,像一块地毯似的夹在胳膊下面带走。
埃蒂问罗兰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
“有,”罗兰回答。“感觉到、看到、也听到……埃蒂,还触摸到了。”
埃蒂点点头,他自己也是同样。这个世界比真实还真实,是……反隔界的,最多只能想到这个词儿了。埃蒂感到他们此刻就身处光束的中心,光束仿佛一条湍急的河流卷着他们向悬崖边的瀑布冲去。
“可是我很害怕,”罗兰说。“我感觉我们正在接近一切的中心——甚至黑暗塔本身。就好像,这么多年来追寻黑暗塔已经成了我的惟一目标,此时越接近终点心里反而越发慌。”
埃蒂点点头,暗暗附和。他自己当然也觉得害怕。假如这种巨大的力量不是来自黑暗塔,那么一定是来自某种可怕强大的东西,应该和玫瑰相似却又并不完全相同。难道是玫瑰的成对映射?很有可能。
罗兰朝车窗外的停车场望出去。大朵厚云在夏日的天空中缓缓移动,而在这片天空下来来往往的人群仿佛并没有意识到充斥在周围的强大歌声,也没意识到云朵都正在沿着古老的路线飘移。他们甚至没意识到本身的美。
这时,枪侠说:“我以前一直觉得最恐怖的事莫过于到达了黑暗塔却发现顶层的房间空无一人。统辖所有宇宙的神或者已经死了,或者根本就不曾存在。但现在……埃蒂,万一这样的统辖者真的存在,而实际上却是一个……”他说不下去了。
埃蒂接了下去。“宇宙的统辖者实际上却是一个无赖?你是不是想这么说?神没有死,却愚蠢邪恶?”
罗兰点点头。事实上这还不是他真正害怕的,但埃蒂的猜测已经相当接近了。
“怎么可能呢,罗兰?考虑到我们现在感觉到的?”
罗兰耸耸肩,仿佛在说什么事儿都有可能。
“无论如何,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没有,”罗兰神色黯淡下来。“一切为光束服务。”
无论这个强有力的歌声到底是什么,它隐约从购物中心西侧通向树林的那条马路传过来。路标上标明那条路叫堪萨斯路,埃蒂不禁联想到绿野仙踪里的多萝西、托托,还有单轨火车布莱因。
他踩下福特车的油门,缓缓向前开去。心咚咚直跳,惊叹涨满胸膛。当摩西走进上帝藏身的燃烧草丛时,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激动难捺?当雅各醒来看见浑身散发光彩的陌生人——后来跟他摔跤的天使——站在他的帐篷里时是不是也有相同感受?也许是的,他想,而且他很肯定,这段旅程即将走到尽头——答案就在前方。
上帝住在缅因州布里奇屯的堪萨斯路上?这种想法本该显得疯狂、难以置信,实际上却不是。
只要别夺去我的命,埃蒂边想边向西侧转弯。我还得回去救我的甜心,所以求求你,不论你是谁、是什么,千万别夺去我的命。
“老兄,我真的非常害怕,”他说。
罗兰伸出手,握了握他的。
2
从购物中心开出三英里左右他们来到一个岔路口,一条小土路从大路左侧岔出去延伸进茂密的松林。前面也有过几个岔道,不过埃蒂都毫不犹豫地开了过去,丝毫没有放慢一直保持的三十英里时速。可在这儿,他停了下来。
前面的两扇车窗都摇了下来,林中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