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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不再关心进入陈悦身体的灵魂是谁的,现在在哪里,她无力关心。她现在只想化妆,给辛然化妆,她要送她,美美地上路。
辛和在为辛然化妆,辛然躺在她的面前。
她是一个化妆师,却从来没有为自己妹妹化过妆。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辛和做得很用心。
胭脂水粉,没有谁会随身带,但是古婆婆屋里,很齐全。
一个小小的化妆盒,打开,放在桌子上,盒盖上厚厚的尘土还没擦尽。今天才取出,只用过一次,盒子的主人飘然离开。
辛和把泥土填入辛然的双眼。
双眼,被填得饱满。
画眉石,尖尖的边角,勾勒出钩挑的眉梢。
胭脂,溶了,抹在脸上,涂在唇上,苍白,立刻变得鲜红。
鲜红如血。
她看起来很美丽,她从来没有那么美艳过。
可是她已经死了,死人,再美丽也是无用。
一切归寂,黄土皑皑。
辛和开始念词,陈悦送给她的词。她会,陈悦会,辛然也会。
这首词就像一个牵连,牵连着他们三个人的生命。
两个已经死了,还有一个,独活。
辛和的笑比她的脸色还要惨白,惨白无力。
段落不忍再看,“夭夭,刚才到底怎么回事?”他终于忍不住发问。
“我也不十分清楚。”夭夭叹息,她看起来老成许多。她有六十岁的心智,六岁的容颜,此时看来,却宛如活人,濒临死亡。
段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想要问,夭夭却已经跪在地上。
跪在地上,查看夜合花树的根。
她说:“这件事,大概只有古婆婆才知道原因,你去问她吧。”
“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夭夭说,“但是,有一样东西,可以找到她。”
“什么东西?”
“夜合花树。”
“树?”
“是,这树与她多年爱恨纠缠。”夭夭笑,“你该知道吧,敌人,总比朋友更了解自己。”
“她恨一棵树?”段落无法置信。
“是事实。”夭夭笑,笑起来甜甜的。
“这不是树,这是血咒,无门镇里最凶恶的血咒。”这话听着惊悚,夭夭却笑着说,段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为什么,却是不知。
他得不到答案,夭夭不给答案。
段落的目光转向夜合花树,那树吞噬了辛然的血液,吞噬了陈悦的骨肉,好像在一瞬间枯萎。
枯萎,死去,刚才还开得绚烂的花树,此时像失去氧气的人。
花开了又谢,树枝树叶全都枯萎,仿佛秋天来临,一切都将不再复生。
“夭夭,为什么会这样?”段落又问。
夭夭没有说话,她已经不能说话。
她的脸色是一种令人恐惧的灰金色,像死人一样灰败,了无生趣。
“夭夭?”怎么又出现这样的状况?段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夭夭怎么了?”辛和一边梳理着辛然的头发,一边问。
段落的注意力全放在夭夭身上,已经听不见她的话。
“夭夭,你怎么了?”
“落哥哥。”夭夭虚弱地笑,“落哥哥,你看那红灯笼,灭了,已经灭了。”
是的,红灯笼灭了,人要死了,可是,死的是谁?
难道不是辛和?
辛和不会死,她怎么会死?
死的是夭夭,夭夭说:“落哥哥,我的时间到了。”
“什么意思,夭夭,什么时间到了?”
“离开的时间。”夭夭还是笑,“落哥哥,你还欠我欠我哈根达斯和夏威夷比萨呢,可是,我没有那个福气了”
“什么意思啊,夭夭,你要说清楚啊。”
“我要死了落哥哥,我要死了”夭夭的声音含糊不清。
“你怎么会死啊,你是夭夭啊!”所有人都会死,唯独夭夭不会死,夭夭已经死过一次了,她已经埋葬在坟墓里了。
“正因为我是夭夭,所以我才才更要死”
“只有我死了你们你们才能见到见到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是谁?
古婆婆说,那劫,只有夭夭能解。
可是夭夭还没有解劫,她已经死了。
死了,在段落怀里变得冰冷。
没有血流,没有心跳,夭夭死得很安静。
仿佛在一瞬间,段落的手里,就空空如也。
第96章:26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辛和问,她的灵魂仿佛是死的,没有任何感情。
“不知道。”段落的心也是空的。
辛然死了,陈悦死了,连夭夭也死了,还剩他们两个人,该怎么办?
夭夭在临死前说,“只有找到古婆婆,才能解开这个谜。”
“夜合花树知道她在哪里。”段落说着,拿起铲子,开始掘夜合花树的根。
一铲下去,他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啊”地叫出来。
“怎么了?”辛和问,走过去,一眼,就足够魂飞魄散。
无数颗蓝汪汪的眼珠子在泥土中涌动。
“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辛和已经止不住呕吐。
“不知道。”段落说。他现在除了这句话,仿佛什么都说不出了。
眼珠子是一个人身体上最容易腐烂的东西,但是这泥土里埋藏的那么多眼珠子居然都保存良好,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人知道,段落自然也不知。
他强忍住自己的不适,一铲一铲,掘开所有的泥土,露出庞大的根系。
没有人能够想到,一棵夜合花树能有这么庞大的根系,盘根错节,却向一个方向蔓延。
一定是古婆婆的去处,只要跟着它,就能找到。
段落铲子不停,一直向前挖去。
辛和也找个了工具跟在后面,每一次下去,她的胸口都渗出血迹。
树根一分一分露出土面,向前延伸,像一个沉默的嘲讽。
树死了也会嘲讽人,树死了也要嘲讽人。
他们一路向前,月色越发昏暗,路越发熟悉。
“我好像来过这里。”段落自言自语。
“你来过?”
“是啊,这已经是第三次来了。”段落说,没什么好炫耀的,往事历历,不堪回首。不过他的确认识面前这路,走过太多次,早已无法忘记。
这是通往钟馗庙的路。
钟馗庙,夭夭的住处,夭夭已经死了,古婆婆到那里做什么?
“段落,前面”辛和突然出声。
“怎么?”段落抬头,就看见大片的森林。
夜合花树组成的森林。
这明明已经是棵死树,却在这里重生。
“为什么会这样?”辛和讶然。
段落不知道答案,无法回答。
“我好像明白了。”辛和盯着夜合花树,面前的花树比先前的更茂盛,像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拦住他们,并慢慢包围过来。
“看来,只有我的血才可以阻止它们。”辛和笑。
“为什么?”段落不明白。
“夜合花生在然然的院子里,它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们姐妹而来,只有我的血,才是它所要的吧。”辛和笑,扑到花树上去。
花树纠缠住她的手脚,尖细的针从树枝里生出来,一根根扎进了她的血脉。
辛和想起献血时粗粗的针管扎入她的手臂,血液源源不断地抽出,不再回归。
辛和死了,一日之内,她躲过了那么多的劫难,最后还是死了,死于她自己的选择。
她被夜合花树抽干了。
一具干尸,挂在树枝上。
最后一滴血,从辛和的皮肤里渗透出来,滴在夜合花树上,花树立刻消匿。
当事人死了,妒恨也就不存在了,只有它的根,会长在那里,作为一种祭祀。
段落看着那棵树,一直看着,看着辛和缓慢地死去。
树,并不放过死人,它们还要吞噬尸体。
尸体骨肉,一分不存,唯有一颗大好的头颅,头颅上,两个空空如也的眼睛,什么都没有。
灯笼,又灭了一盏。
夭夭曾告诉过他,因为他们要在无门镇里常住,才会需要红灯笼。
而这些人,从进村到死去,却未满一天。
段落看着手里的灯笼,心中说不出的凄凉意。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
一盏灯笼,像鬼火一样燃起。
死灰尚且复燃,难道,死人也会复活?
段落的眼睛惊恐万分地盯着辛和的脑袋。
“我记得辛家管家就是这样死的。”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段落猛然回头,正对上的那张脸让他尖叫出来。
“我想我明白那个血咒了。”饶沁靠在干枯的树枝上,好整以暇,“一直没有人知道老管家去了哪里,原来,那房间里的骨骼,就是那可怜的男人。”
“饶饶沁”段落吃惊,“你怎么会在这里?”比起血咒,他更希望弄清楚眼前这件事。
这个已经死去的女人,三番五次地出现,为什么呢?
难道,她没死吗?无涯草并不是真的杀人?
段落立刻否认了这个想法,然而,看饶沁皮肤细致弹性,却和活人一般无二。夭夭说,等她死了就能见到另外一个人,难道这个人就是饶沁?段落满心疑问却不得解。
“你看我干什么?”饶沁说话的声音细细的,有点像夭夭。
“你是活人还是死人?”段落问。
“你认为呢?”饶沁笑,笑起来比夭夭还古灵精怪。
“你不是饶沁。”段落说,他这样说,只是因为,记忆中的饶沁,应该是娴静舒雅的江南女子类型,而不是小孩子一样,揶揄。
饶沁愣了一下,随后咧开嘴,道:“不,我是饶沁。”她神秘地眨眨眼睛,看起来和夭夭一样深沉,一样无所不知。
“你是夭夭!”段落突然叫出来。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但是,眼前的饶沁,和夭夭太像了。
“我是饶沁,夭夭已经死了。”饶沁收敛起笑容,很认真地说,她不再理会段落,而是看着辛和的头颅发呆,嘴里恨恨道:“果真是她,果真是她杀死所有人。”
她不明白,她既然杀了所有人,为什么还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为什么还会惧怕,还会发疯?
这是未解的迷,只有古婆婆才能给出答案,可是古婆婆,她现在在哪里?
夜合花的枝脉到这里就结束了,它们这样蔓延,唯一的目的就是辛和,辛和既然死了,已无存在的必要。于是夜合花组成的森林也开始委顿。
委顿,像秋风萧瑟,一切完结。
第97章:27
听闻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血咒,需要用全家所有人的生命作为祭品。
如果还有人会这种诅咒,那么这个人,就是古冰冰。
古冰冰,古家大小姐,村子里最古怪的人。事实上,古家,本就是村里最神秘的家族。
古家,一脉单传的看阴人。
巫人,原本就没有人喜欢。
没有人愿意接近这个家族,也没有人愿意与他们结识,但是必要的时候,重大祭典,他们仍是最重要的人。
古冰冰是古家最后一代传人,因为她之后,古家无后。
无后,死绝了就是无后。
她亲手杀死了所有人,只为一个血咒。
血咒,是从那个废弃了的钟馗庙中得来。
那张月光之下黄褐色的油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下这个咒,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血的代价,所有家人生命的代价。
她可以放弃,但是,她选择去做。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一旦开始,就不容后悔。
她杀的第一个人是她的妹妹,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孩子。除了丈夫辛无,她最爱的人就是她。可是,她杀了她。
她亲手挖出了她的眼珠子,用一根人皮管子放尽了她的血。
但是她毫无悲伤。
为了那个诅咒,她什么都能做。
为了那个诅咒,她必须心狠手辣。
古大小姐在辛家府邸后圈出了一小块地方,盖了间小屋,单间小屋,属于她自己。
有一方小院,种着辣椒、毛豆、茄子和冬瓜。
很安宁的地方,却在墙角植了一株夜合花。
从钟馗庙里得来的树苗,种在院子的最偏角。她一直期盼着它能快些长大,作为诅咒的载体,承接她的夙愿。
那树果不出所望。
它喝了人血,长得飞快。
眼睛,眼睛是咒语的关键。
古大小姐挖出了每个人的眼珠子,埋藏在树根旁。
众星拱月。
辛无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家里接二连三地死人,他忙得焦头烂额,而她,却每天蜷缩在小屋子里,种她的花,种她的树。
他很生气,非常生气,于是他找到她。
他希望她能帮他出面,处理那些死人的后事。
她的目光却冷冷地掠过横呈在厅堂里的尸体,漠然道:“每个人都会死的,他们只是早去,并无差别。”
辛和怔惊,但这个女子看起来的确很平静,木然,僵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