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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新版——画影 作者:宋颖
画影
独孤绘得一手好画。
身在天家,皇后长子,满月封王八岁为太子,独孤处境优渥已极,师从夫子教他的人,都有几手冠绝天下的技艺。
技艺这种东西,太迷了不行,所谓玩物丧志。但丝毫不会,在众多或是儒雅或是风流的文臣武将前,也不好看,因此独孤在笛、画、棋上颇有建树。
一向自得自负,哪里晓得人生有时就是出人意料,年少时节,竟遇上个与他不相上下的人。
那人姓郑名雍,初遇时怀抱琵琶,奏了一曲天籁之音。
那时,他人甚至在马上。
甚至,年纪也很小。
比他小上许多。
独孤并没有注意到郑雍何时出现,那时他正专注于与人斗笛,他不能相信,在这乡野之地,竟有比身为太子的他名师教导勤学苦练仍然不能匹敌的吹笛之人。
那人还是这样年轻,身份只是一个下人。
独孤身边从人多,那年斗笛,他带一部乐陪奏,那人只有一只笛子。
孤零零的笛音渐渐淹没在他的一部乐里。
虽然声音还是这样的清亮。
没有人发觉什么时候多了琵琶的伴奏,脆如珠玉落盘般的音色配合那人的笛子,悠然传唱天际。
一曲已毕,独孤才发现前方多了一匹马与一个人。
人坐在马上,怀抱琵琶和拨板,少年蓝色的眼睛安静地看向他。
独孤皱眉时,少年微微笑了笑。
“为何干扰我?”独孤问了。
“好笛子,自然要有好琵琶来配。”少年一口吴地口音,态度十分自然,对独孤横眉怒目,似乎半点没放在心上。
“不请自来,失礼。”独孤语气重了几分。
“以多胜少,亦失礼。”少年不动声色,秀逸面庞上的神情不似他的话那样淡然,眼里一丝慵懒。
独孤是时语塞,少年瞧着他,蓝眼睛里悄然逸出一抹笑。
唇角弯起了,却只有有趣,而无得意。
少年与那人,惺惺相息。
对自己,眼睛没有看独孤,少年蓝色的一如天空一样的眼睛,没有看独孤。
异常冷淡的,少年有礼的和独孤打过招呼,独孤有些恼,他却笑了。
“仗势欺人可不好,世家公子,要有与身份匹配的气度。”
他的语气很是真诚。
独孤一瞬间,觉得面红耳赤。
少年只是路过,话说完了,少年便策马离开。
那天别后,晚上他在行馆为少年绘了一张小像。
这是独孤与少年的初遇。
那张小像,是独孤为少年画的第一副画影。
然而和许久以后不同,对这副他凭借记忆画出的少年画影独孤十分满意。
独孤画这画,是要属下去寻人。
很快查到此人消息。
姓郑名雍,出身荥阳郑氏,父为京官郑孝知,祖父为儒家大师郑裴。
独孤那时心里负气,想看看这人究竟什么来头,竟然连自己都敢教训,然而查到他的名字出身,独孤的气却消了许多。
世族子弟,骄傲如此,他早有听闻。
何必和个孩子一般见识。
独孤这么想。
后来再度相见,那少年,似乎全无芥蒂似的朝自己微笑。
那时让自己不服气的人伤了手,不能持笛,而有人故意上门找茬,独孤又觉得恼。他病了,我尚没赢,你上门来找事,岂不是和我过不去。
当下便傲慢的走出人群道,他接来人的斗笛。
名叫郑雍的少年便是那时朝自己微笑的。
独孤一怔,想不到会得到这样待遇,倒有点惊讶。
少年朝他眨眼,眼神里有一丝调皮。
“我只帮顺眼的人。”
还是轻描淡写的语气,独孤委实觉得他不可亲,这样傲慢他可不习惯,于是皱眉欲拒绝。可少年近了,独孤却嗅见了荷花盛开般的清芳,少年蓝色的眼瞳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笑意开在他的眼底,就象春天柔和的清风。
而春天已经来了。
独孤毕竟还是喜欢春天,喜欢春天的风,原来极看不顺眼的这点小小的傲慢,为这春风一样的笑,独孤决定把拒绝吞回去。
独孤吹笛,少年为他琵琶相伴。
这是第一次,他们合奏。
事情解决以后,独孤问少年需要什么酬劳。
少年楞了,看了他半天,淡淡的开口。
“这么做,便是折辱我了。”
他没有和独孤道别,便走了。
当夜独孤又为少年绘了一副画影。
他知道有些事,适用于别人,也许不适用于少年。
送与少年,少年很是惊讶,独孤不习惯道歉,笑笑问他要不要。
“不要便烧了。”
少年迟疑的时候,独孤作势欲抢回画。
少年听了,又一楞,忽然便笑了出来,开怀大笑。
“你呀,还真是个不老实的人。”
唉,这句话独孤委实不爱听,那天反变成他气跑了。
画却是留在那少年手上,由不得他拒绝。
后来见得多了,由陌上,至汉山,说不清是什么因果,他们总是相见。熟了,知晓对方的名字,他是荥阳郑雍,自己是颍川郭玄。
交情渐深,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独孤接到父亲病危消息,欲携郑雍回京,却被他拒绝。
郑雍说自己半年之后即将出海远游,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用自己的眼睛看看这世界有多大,用笔记下各地风土人情。
少年谈起理想,神采飞扬。
人各有志,独孤笑笑,对少年的拒绝不以为意,还有一些羡慕。
临行前,他又为少年画了一副画影。
连少年都说传神,九分类己。
独孤满意的笑了。
他以为此后一别相会无期。
而后独孤成了皇帝。
而后他又见到了少年,因为自己的旨意被迫上京应试的少年。
原来他不是郑雍,而是谢默。
原来他也不是郭玄,而是当今天子独孤炫。
少年温文有礼了许多,和洒脱的表兄郑雍不同,他蓝色的眼睛依然笑意盈然,可对着自己,到底还是隔了一堵无形的墙。
独孤觉得曾经自己觉得熟悉的少年,此时对自己,却象是一名陌生人。
无论是面对自己拒绝太华长公主的婚事,还是被发至有名难治理的小县任县令,少年都是微笑以对。
然而他还有另一面,身为独孤不知道的另一面。
和郑雍、崔宜等好友在一起的时候,少年其实并没有那么温文有礼,野得有一些放肆。
他出身于云阳谢家,这是一个屹立不倒已有数百年的世族。
传说中的家族,并不拘泥礼法,崇尚的是魏晋时人的真性情。
和身为异族君临此地的自己到底不一样的,独孤这么想,没有特别遗憾。
可是人的掩饰始终无法无时无刻都做得完美,谢默也有露馅的时候,独孤那时候会弯起唇角,故意给那人看见。
那人,眼珠子滴溜溜转转,就撇了头去不瞧自己了。
年纪还是小,说什么世家大族的教养,还是一个孩子,和普通的孩子有什么不一样?
独孤想到都想笑。
于是独孤闲来无事,又为谢默画了许多画影。
直到许久以后,独孤与谢默成了一对情人,独孤忽然发现,他画什么人都可以,惟独画那个自己喜欢的人,却是无从下笔。
不是不想画,可每每欲落笔,那人的方方面面便涌上了心头。
每一个都是他,让独孤怎么画?
一只笔,一张纸,如何画出活生生的那样一个人。
怕画不好了,画不好他。
而后许多年,独孤不再画人像。
他只看别人画。
又是许多年过去,终于有一天,谢默离独孤远去。
不会再回来了。
独孤非常清楚这点。
跟在谢默身边的小内侍封悦收拾那人的遗物,发现了一张画便大呼小叫,世宁拿来给自己看。
竟是独孤三十年前的手笔。
那时谢默十六岁。
而今逝去的谢默,终年四十七岁。
那时十六岁的少年,眼里满是飞扬的神采与欢乐,他的神情,到现在自己还记得清楚。
现已物是人非。
独孤模糊了视线,他闭了闭眼,平静地吩咐下去。
“准备纸墨。”
对于那个相伴数十年的人,现在的独孤,闭着眼也能画的出来。
可是,他还是画不得。
太喜欢了画不得。
怕画不好了那人,画不得。
现在,不担心这些了,还是画不得。
时至今日,独孤才明白一句话的意思。
一片伤心画不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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