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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默与朝中的一批精锐大臣,都被困在安镇。
陛下回京了,他没有。
整整一年的音讯全无,陛下不做事的时候总是发呆。
而后安州城陷,从安州城来的两名生还者都言--
谢默死了。
第14章
那日黄昏我瞧见舒王独孤冥在哭。
刚开始我以为有人欺负他,可后来想想又不对。
这孩子自那日之后,就很少再哭了。
舒王冥的生母是早逝的齐淑妃,因为他的母亲身为权臣齐英的女儿,所以陛下一点也不喜欢这孩子。他在宫中没有后援,又不为陛下所喜,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我见他常常郁郁寡欢,性子严谨也不爱说话。除了对他的老师谢默外,对于别人,这孩子很冷漠。
其实我不懂谢默为什么会对这孩子特别好。
对于陛下、他与齐英之间的恩怨,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陛下与谢默的老师--名闻天下的大儒顾震,是被齐英逼死的。
虽然舒王冥是陛下亲子,陛下也不喜欢他。
我不是第一次见他哭,淑妃过世,我还是德妃的时候,那夜我也曾见他哭。
那时谢默正好路过,我瞧他想走,又留。
明明都当作自己看不见的绕过了假山,又不知道为什么原因退了回来。
“你为什么哭呢?”
谢默脸上的表情很无奈,拍了拍他的肩膀。
舒王冥的反应是咬了他一口,我瞧他的手腕都流血,他的眉梢皱起,言谈依然温和。
“哎呀,怎么可以咬人呢!要被人说起,会说淑妃娘娘不好。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啊!”
“才不会,娘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皇子嚎啕大哭,蹭得那位大人一身眼泪,他的眉头全部皱起,谢默爱干净在京里是出了名的,他竟然能忍受这个我觉得有些好笑。
谢默的反应是吃了一惊。
“淑妃怎么了?”
“娘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啊?”
谢默一愣,我见他抱住了舒王冥,软言温语。
“淑妃不在了,所以殿下在哭?”
被泪水洗过的眼睛看着他,舒王冥咬着唇,却不答话。
我见谢默把他搂在怀里,不顾他细小的挣扎。
“那殿下就在臣这哭吧,今天之后,就别哭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哭了。哭并不能改变什么,走了的人就是走了,活着的人依然得活下去……”
小皇子看着他,傻傻的。
谢默摸摸他的头,用袖子擦了他的脸,又看看自己的袖子叹气。
那时我觉得谢默象傻瓜,齐英垮台,淑妃已逝,还需要在这过气皇子身上下什么功夫?
而后我得知,谢默当了三皇子舒王冥的老师。
再而后我就未见过三皇子哭,但他老是和兄弟们打架,每次我要责罚他,都被谢默所挡。
有一次冥打了令儿,我忍无可忍。
谢默依然阻拦。
“你为什么要这样护着他?身为兄弟竟然殴打兄长,身为臣子,竟敢殴打太子,这象话吗?”
我质问,他扬起了眉,声调铿锵有力。
“娘娘怎么不问问太子殿下对舒王殿下说了什么话?太子言语有辱淑妃,臣不认为殿下需要容忍下去。”
也许令儿有错,可让那个小子打我的儿子我不许。
于是闹到陛下那头,陛下如我所想并未袒护独孤冥。
我正得意,谢默朝陛下下跪磕头。
“弟子之错在于师,如今殿下有错,是臣教不好的过错。请陛下责罚臣……”
我气结。
这人是陛下的心头肉,陛下怎么可能责罚于他。
陛下只是叹息,他说这事就算了。
气呼呼的走出殿,我却见舒王冥于殿外。
我不想理睬他,他却拦下我。
“你想做什么?”
“儿臣来向娘娘赔不是。”
“怎么你也知道错吗?”
“儿臣无错,儿臣来此,是先生要儿臣来的。”
谢默,他又在搞什么鬼?
“哦?”我问。
“先生说要儿臣体谅娘娘身为母亲的心,也请娘娘体谅儿臣的人子之心。”
我什么话也说不得。
他竟然比我更会教孩子,我觉得很懊恼。
但我清楚我的溺爱之心只会毁了我的儿子,于是我求陛下让他也任太子的老师。
他把我的儿子教得很好,教舒王冥也教得很好。
但我和舒王冥依然不亲近,我觉得没亲近他的必要,我不懂为什么谢默要在没有价值的他身上下这么多的心血与心力。
如今谢默身陷安镇死生未卜,舒王冥的哭泣,是否为了自己未知的命运?
“舒王为何哭泣?”
“先生走了。”
我问,舒王冥低声说道。
“他走了又不是第一天的事,舒王何必哭成这样?”
我觉得有些好笑,笑意却因为他下一句话凝滞在嘴边。
“安镇已被大火烧成了废墟,所有官员,包括先生,全部遇难。”
他泪流不止,眼里都是悲恸的情绪。
这是说谢默死了?
怎么可能!
我看着舒王冥稚气又沉着的目光,捂住了嘴。
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死去了。
我不信。
陛下会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我前去寻找陛下。
陛下却抱着一堆衣物在发呆。
看到是我,他笑了笑,很勉强的笑。
“这屋子里都是他的气息,人虽然不在了,却好象还在一样。”
陛下的话有点语无伦次,我看着他,在他身边坐下。
“陛下……”
“这个傻瓜答应过要保护好自己的,他说过会好好保重自己,看朕好好努力做个好皇帝,他答应过陪在朕身边……”
“陛下。”
“你看看,他的衣服还在,他的发簪还在,他的东西都还在,这个傻瓜自己却不在了。”
“他明明答应过会陪在朕身边,如今他却食言,这个人……这个人……你看,他的东西都还在,为何他人不在了。”
陛下把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放在我怀里,固执的要我看。
怀中的衣物没有呼吸,却有着属于那个人的味道。
云阳谢默爱墨荷,他雅好熏香,只用云阳谢家造香坊造的墨荷香剂。
宫中人只要一闻到这样淡雅迤逦的清芳,就知道他来了。
可是这样的人,现在不在了吗?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陛下,我知道他现在很伤心。
我只能听他说话。
陛下从没有这么唠叨这么罗嗦过,可是他也从没有象现在这样的有人情味。
你看这簪子,是羊脂玉做的,君阳喜欢用世上最好的东西,世人都说他豪奢,可是梓童知道吗?他不是因为这是最好的东西他才喜欢用,用羊脂玉是因为这样的东西质量贵,不会丢!这家伙向来迷糊,丢三拉四,贵重的东西在他身上,才会记得这东西很贵,会小心点……你说他是不是很笨……
他好怕疼,没次朕弄疼他他都要捏回来,你说他象不象小孩子?
他贪睡,朕每次叫他上朝都得大动干戈,不仅得把酸到家的话梅剥去内核丢到他嘴里,还得被睡迷糊的他不住得推……你说这人脾气坏不坏?
喜欢看雨的时候就拖着朕去看雨,也不管朕忙不忙;和他养的那只坏猫起争执的时候,那人从来都是袒护自家那只坏猫……
陛下喃喃自语,甚至忘了我在身边。
这个男人对他的影响力,竟有这么大……
连生活中一些小小的细节,在陛下的记忆里也是这样清晰。
“陛下喜欢他吗?”
我低声问。
“朕也不懂为什么,可朕喜欢他,就是莫名其妙的喜欢。”
我怀中男人的唇在抖,身躯也在抖,在我的怀中,他热烫的泪水染湿了我的衣裳……
这样脆弱的他我没见过,或许过去陪在脆弱的他身边的人是谢默,而今他已经不在了。
人不在就是输了。
无论影子的力量有多么强烈,走了的人永远都是影子,活着的人才会是胜利者。
于是谢默走后的日子里,陛下待我虽然还是很淡漠,我却过了一段好时光。
宫中不见谢默曾存在过的踪迹。
他用的东西都烧了。
陛下严禁一切人提起他,连在谢默身边服侍经年的梁首谦也调去和舒王冥作伴。
我知道陛下并没有忘记他,而是想起他心里太痛,所以才不想看到属于他的人或事。
我以为我的幸福近了。
上苍却和我开了个大玩笑。
谢默未死,还被得知他或许尚在人世弄得方寸大乱,丢下朝政的陛下寻了回来。
那时我们已有四年未见。
而我们再见,也已物是人非。
他失去了记忆,连眼睛都不复是过去的蓝色。
而我,已经不愿意,再出让自己的幸福。
他和我,都已经变了。
第15章
初时相见,我以为那男子是谢默。
后来又觉得不象。
虽然长相一样,但那个男人太瘦,瘦得都到皮包骨头的地步,而且他的眼睛是黑色的。
一个人的眼睛,怎么能轻易改变颜色?
我很肯定他不是谢默,陛下或者只是想在他身上寻找那人的影子。
这个男人看上去就很可怜,他除了那张脸,哪里象那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呢?
虽然谢默的身体也不好,但也不象他那样,荏弱的象是风吹就倒。
我以为这个男人不会成为我的威胁。
因此对于陛下不让我见他,我也无所谓。我一直以为他只是陛下从某地带回的,谢默的替代品。
奇怪的是陛下待那个替代品也很好,或许这只是移情作用。
我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是真的谢默。
直到那日不经意,在夜半时分我见到他转而变蓝的双眼。
幽蓝色的眼睛,优雅的举止风范,他还是象我记忆里的那个人。
眼睛的颜色其实不重要,只是我不愿意承认,谢默还有回来的一日,也或许,我不想让自己相信这个事实。
除却眼眸颜色不同,谢默改变得不多。
只是我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承认,只愿意去想,他不是那个人。
他只是替代品。
而今我再骗不了自己。
可他也不象是谢默。
面上有温和的笑容一样,腻在陛下身边也一样,只是现在他的脸上少了几分抑郁的神色,多了几分开朗。
陛下看着他,也在笑。
温和笑颜,比起我这三年来所见的,都要快活的笑脸。
只有在他身边,陛下才是快乐的吗?
远远的我冷冷的看着他们,我不知道今夜睡不着觉,出来散步竟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我也觉得受伤。
为什么陛下要把那个男人藏起来,不让我知道他还活着的事实,为什么陛下到如今也不能信任我?
我对他究竟算什么呢?
清冷的风吹在庭院中,也象吹在我的心上。
我不晓得自己在院子里坐了一夜。
我不晓得自己的裙摆被露水沾湿了,我的泪水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我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绝望?
我不晓得为什么,我对谢默的怨恨,起了就再也压不下。
为什么他还要出现在陛下面前?
为什么老天只在乎他的幸福却不给我幸福?
天亮的时候,我的心凉了。
我不想再见到那两个人,可我逃脱不了。
我不知道我的兄长从何处得知谢默依然活在世间的消息,而且在朝中大肆传播。
兄长自然是为我着想的,可是我并不愿意他这样做。
而我不知道谢默依然活在世间是不能传出的秘密。
我不知道苦的究竟是我还是他。
我不知道该同情我或是同情他……
我不知道他的活着,竟然也是一种罪。
事情缘起,是来自安镇的文书厉文道的指证。
他说谢默通敌叛国,因为他,所以安镇失守,死难无数。
问他为何当时不说,他说那时以为谢默已死,人死不言其短,可他现在还活着,就不能让他逍遥于世。
谢默有口不能辩,他丧失了记忆。
我看他呆呆的看着陛下,眼神很困惑。
激动的中书舍人裴元度为谢默辩解他决不是这样的人。
但他也无法,为谢默洗清加诸于他身上的罪名。
这是无解的一场辩论。
被指控的人没办法为自己辩解,而他看似无辜的眼神被人言为伪装。
震怒的陛下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