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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儿,你新即皇帝位,朝中大臣表面敬服,但却无真正可以托付之人。而建元改制,贸然新政,早已触怒太皇太后。如果在这些事情上不留心,而再得罪长公主的话。皇儿,你必然会创下大祸!”
太后的话,如同重锤,句句敲打在刘彻心上。
反思自己登基以来,果然过于轻进浮躁,再想想那些黑衣刺客,太后莫名其妙地召江都王刘非回长安……
不由得正容向母亲一礼:“孩儿受教了!谢太后!”
未等王太后开言,刘彻又接着道:“今日太后所教,句句让孩儿受益匪浅,孩儿知道如今的情况,请母后放心。至于椒房殿的事,儿子会处理好的。此事千错万错,尽由孩儿轻浮急躁所至,孩儿一定会给各方一个交待。至于韩嫣……”
刘彻咬了咬嘴唇,接着道:“韩嫣……儿会命他搬出宜兰殿就是了!”
王太后有些愠怒,冷冷道:“只是搬出宜兰殿,恐怕远远不够吧?”
刘彻急道:“太后!此事不怪韩嫣!”
王太后不语,只冷冷看着他。
刘彻无奈道:“太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韩嫣自幼是儿子的伴读,儿子与他十分契合不假。但这韩嫣出身侯门,文武双全,在士子中威信极高。儿子目前无法得世家大臣为倚重,若杀韩嫣,岂不连士子们也得罪了?请太后三思。”
王太后不由一怔,对于韩嫣的家世背景,她十分明白,但韩嫣在士子中有如此的影响力,却是她未曾想到的。思忖之后,她勉强道:“既是如此,韩嫣可暂缓处置。但是,皇儿,韩嫣此人此时固然有用,但彼时必定为皇儿藓芥,皇儿心中要有数啊!”
刘彻脸一红,垂头答应。
于是紧接着,便是两件让朝野又侧目不已的事,不大,可让人议论纷纷。
一件,当然是上大夫韩嫣搬出宜兰殿。回到自己的府邸。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猜测:韩嫣要倒霉了,侮辱天子兄长在前,失宠在后,够他韩嫣受的。脑子转的快的,已经在打算如何与他划清界限了。
这事还没完呢,皇帝在未央宫承明殿设宴安抚江都王。
这一次宴会宾主尽欢。皇帝的侍卫公孙敖等人还与江都王的近卫们表演了搏击,在陛下和王爷之前好好露了一手。
不仅如此,皇帝在宴会上亲自拉着韩嫣的手,叫他上前去给江都王赔礼。
见是如此,傻子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更何况,江都王不是傻子!虽不愿握手言欢,也只有当堂表示既往不咎。
众人更是众说纷纷,这韩嫣虽然出来了,但是荣宠未减啊!便又有人庆幸还没来得及跟韩嫣划清界限。
宴会后三日,江都王告辞回藩。皇帝情意殷殷,赐重金相别。
江都王和他的手下们踏上了回去的路。他们或许想得到,也或许想不到,而在宴会后的那天夜里,公孙贺回答皇帝的问话。
公孙贺说:“禀皇上,今日臣等相邀演武的,尽是江都王身边出色的卫士。但武艺来路和那日刺驾的黑衣人并不相似!”
“那你看,会不会他有其余的人?”
“臣奉命查江都王留驻长安及带到长安的人,不见有其他武艺高强的人来往。”
“知道了。继续查!”
牢笼
现在,偌大的未央宫,在刘彻的眼里,就像一个黑沉沉的。四面都是看不见的墙壁,看不见的陷阱。
这样的情况,和他当太子时的梦想简直大大的不一样。虽然,出生于皇家,就注定要和权谋为伴。但是,自幼就被立为太子,在父皇的小心呵护下成长的刘彻,对于自己登基后面临的困境,还是显得准备不足。
而和皇后阿娇的关系,更是让人气闷。
平心而论,小的时候,他是喜欢和这个年长他五岁的表姐玩的。那时候的表姐,有那么多的花样,总是他们几个皇家血统的孩子的头儿。并且,在众多的孩子中,刘彻最小。阿娇总是会照顾一下这个小小的皇子。所以,在幼小的刘彻的心中,阿娇是个不错的玩伴。也正因为如此,在姑母馆陶公主抱着他,问他:“想要阿娇做媳妇吗?”的时候,他才会毫不迟疑地回答:“好啊!要是能得阿娇做媳妇,我要做个大大的金屋子把她藏起来,只和我一个人玩!”
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是真的喜欢和阿娇玩呀!
那么,是什么时候,什么东西,让这种情况悄悄发生了改变的呢!
是玩闹的时候,她那不同于其他人的骄纵;是相处的时候,她天之骄女的傲气;还是谈天的时候,她以恩主自居的态度……
刘彻只知道,一想起阿娇,他就会想起那个跋扈的姑母;那个装模作样但手握大权的姑父;还有那个虽然身子象风中棉絮一样,精神却象铁打的一样的祖母……
好气闷啊!
比在朝堂上听许昌和严青濯一口一个太皇太后说的还气闷!
以前气闷的时候,可以去找韩嫣,现在,韩嫣搬出了宜兰殿。只能出宫了。可出宫上次遇刺还没搞清呢!上次遇刺,要不是遇到卫青,那可是凶多吉少!
卫青!
刘彻一下跳起来,吓了旁边的黄顺一跳。只听得刘彻急切道:“黄顺,上次叫你去查卫青的下落,你查到了没有?”
黄顺一脸惶恐:“回陛下,没有。”
“为什么?”刘彻要发怒了。
“陛下息怒,下臣按那天卫青所说的地点去找,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人。臣不甘心,就连那条街上都找遍了,可别说卫青,连姓卫的都没一个!”
“怎么会这样?”刘彻怒道,“一定是你这奴才做事不用心!再找!”
黄顺被骂得灰头土脸地去了。
可无论他怎么找,卫青,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其实,根本不怪黄顺。他真的认真地找了,就差没把长安城南吉祥街的地面给翻过来。但是,问题是,有一个地方他没有,也不敢翻。就是吉祥街的——平阳公主府!
而无论刘彻和黄顺怎么想,也绝想不到卫青会在公主府,更想不到卫青是公主府的骑奴!
这时的卫青,困惑不下于刘彻。
“好了!好了!青儿,你有完没完?”
大姐卫君儒一手搀着老泪纵横的母亲,一边温言宽慰着,一边毫不留情地呵斥着卫青。
看看气得发抖的母亲苍老的容颜,卫青也是一阵后悔。
或许是孤独惯了,又或许是自己心中从来的梦想,卫青对于沉闷单调的骑奴的生活开始反感,他想,按自己的打算,去投军。可是,几次提出来,卫妈妈都绝不答应;偷偷的跑,他又觉得对不起对自己这样好的姐姐和母亲。
今天,卫青再次提出这个问题,他知道,这次如果母亲不答应,也许很久自己都不能再提这个从军的要求了。所以,卫青咬咬牙,硬起心肠坚持己见。
“孽障!孽障!我怎么生了这个孽障!……才回家来没几日,就要想着走!我牵心挂肠十多年,才安宁几日啊!……”
卫妈妈边哭边数落。
听见“牵心挂肠十多年”卫青不由得眼眶一热。
这时,也在旁边劝着母亲的卫少儿见他迟迟不语,“唉!”了一声,便一手拉了卫青,对大姐说:“姐,你劝劝娘!我来和青儿说。”边说边将卫青扯出了家门。
“青儿,你怎么回事?非得这样三天两头折腾娘不成?你平素是个多沉稳的孩子,你看今天你把娘伤心成什么样子?”性急的卫少儿,一开口就是责备。
“二姐,我,我不是存心的,我只是说要去投军而已。”卫青悻悻地道。
“才是投军而已!青儿,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娘为了你,什么心都担过了,你说去投军,她老人家一想你要走,还不比什么都伤心?”
“姐,我一个大男人,难道就这样窝窝囊囊一辈子当个骑奴不成!”卫青又是愧又是急,声音也高起来了。
见他着急,少儿反而冷静下来:
“青儿,你这一辈子是不是窝窝囊囊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五岁的时候,娘为了能让你认祖归宗,忍痛把你送走。送走的那天,娘回来哭晕过去。醒来就一直念叨着‘我的儿’‘我的儿’。你去郑家的这十多年,娘就哭了十多年,念叨了十多年。十多年来娘每年到送你走的那几天,总会病一场。总是说不知你在郑家怎么样了。
青儿,你回来了。娘高兴成什么样你也看见了。不是姐姐说你,眼看娘越来越老了,身子骨越来越不济了,你还能陪娘多少年呢?要是你现在走了,娘有个三长两短,姐怕你后悔都来不及!”
少儿娓娓说来,卫青听怔了,想起母亲和自己那十多年的苦楚,一时心中百味俱全。
少儿又道:“青儿,你今年还未满二十,能陪娘几年?便是娘百年以后,你也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去做你喜欢的事。这难道不好吗?”
少儿的话句句在理,卫青心中一片茫然。
回到卫妈妈的小屋,卫青垂头丧气,知道这一次,自己投军的打算又落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见他怏怏的样子,性子沉稳,十分有主见的大姐忍不住在他额头上使劲点了一下:“你这个不懂事的小祖宗!”
接着道:“我把给你新缝的衣服放在你床上了,待会儿试试。听着,不许再说什么投军的傻话,让娘伤心,知道吗?”
卫青知道。
母亲的心卫青懂,几个姐姐的情意,卫青也懂。所以,重情的卫青只有退让了。
于是,卫青也觉得,他的四周有一重厚厚的墙壁。只不过,他的这重墙壁是温暖和柔软的,也正因为温暖和柔软,比冷漠坚硬还难以让人走出!
卫青和刘彻,在他们各自的障壁和困惑中,迎来了建元三年的春天!
祓祭
春天,闷疯了的刘彻宣布:三月三日上巳节,到霸上!
祓祭,是一种古老的习俗,源自西周时候。它是指在上巳节这天,人们到野外的水边去,或举火或用水沐浴。以祓除不祥,祛病免灾。汉朝的时候,祓祭十分盛行,即使贵为天子,也要在这时行这个仪式。
不过,今年的祓祭对刘彻来说,不仅仅意味这一个仪式。而意味着——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去透透气了!
虽然天子出行,仍然是被浩浩荡荡无数的人马,无数的仪仗前呼后拥。但是,一想到可以离开未央宫那黑沉沉的宫墙,刘彻仍然忍不住高兴。
上巳节祓祭的地点,这次选在霸上。
霸河涌动着滔滔的河水,从远方苍黑而雄伟的秦岭发源,一路逶迤而来。远方,霸陵如碑,近处,揽桥如虹。中间,便是刚刚转过绿色的一望无际的原野,和原野上的灰蓝的树林。
这里就是霸上,刘彻亲选的祓祭之地。
举行过隆重的祭水仪式之后,刘彻便下令:今日祓祭,除禁军轮流守卫外,其余人等可不拘常礼,随意自在。诏令一下,所有人等尽欢呼不已。本来,祓祭也是一个随意的节日,这道诏令倒合了所有人的心意。
当下,百官卫卒皆抛开了身份礼仪,纷纷涌向河边。矜持的官吏掬水而沐;豪壮的卫卒们干脆跳下水去,在粼粼清波中击水嬉戏。
刘彻只是象征性地用侍从送上来的河水在额头沾了沾。便溜进了大帐。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衣服,带上韩嫣,公孙兄弟和黄顺,几个亲信侍卫,悄悄从后面出来,骑上马。便微服游荡去了。
春天的霸上。展现出来的不止是北方原野的豪迈风情。
沿着灞河而上,过了揽桥,便是一个茂密的树林,河水在这里变得有些湍急,在树林中行进。听见的,便是河水冲击岩石发出的哗哗声;东一声西一声的布谷鸟的啼鸣和他们起起落落的马蹄声。
穿过孕育着绿色的尖尖芽胞的树林,便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地带。这里草色浅露,平坦而又宽阔。
“韩卿,公孙!”兴致勃勃的刘彻道,“我们来赛一次马吧!”
公孙兄弟刚想劝皇帝住了这念头。韩嫣已经朗声答应了。兄弟俩苦笑着对视一眼,知道皇帝刚得了一匹上好的红马,正在兴头上。再加上,为这次祓祭,长安和霸县的卫卒们,早把这些个地方的闲杂人等清除得干净。安全应该不成问题。便也不想拂了皇帝的兴致。
当下,一声喝叱之后,几人几马急冲而出。
刘彻的那匹大红马,是东海郡进贡的良马。端的是神骏,才跑了几步,便超出其他人几个马身。越往后,那马跑得发了性,一声长嘶,撒开四蹄飞奔。刘彻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心中十分畅快得意。
几人的马中,又要数韩嫣的白马好,可在这红马之后,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不一时,刘彻竟然冲出了这片旷地,冲进了前面的另一个树林。
见其余人等都远远落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