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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湄曾听老爹说过,崇灵谷的谷主是个千年前便得道的狐仙,为人最是和气,就算是小辈也可以放心跟他说笑,他绝不会责怪的。他肯让自己在这边住真是太好了,回头她就去找张大虎,谈谈买相公的事。
抬脚正要进去,忽听头顶一阵牛叫声,一辆破旧的牛车就这么从天而降,刚好落在她身边。车门一开,一团白影从里面滚将出来,赶命似的往楼里窜,一面大叫:“让开让开!甄洪生!你这死狐狸快给老子滚出来!”
他窜得飞快,辛湄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回头瞅瞅管事仆妇,她一脸淡定,显是早看惯了。
“辛老板,请。”她做出请上楼的手势。
人家都那么淡定了,她也不好意思大惊小怪的询问,随即上楼。
这栋楼外面看着是普通建筑,内里却青天白日,四季分明,一层楼一个季节。经历了春夏秋三个季节的美景后,辛湄站定在顶楼的台阶前,上面白雪皑皑,寒风凛凛,俨然是严寒彻骨的冬季。
上台阶,顶楼却是一方小小庭院,有结冰的池塘,有冬天里结满小红果子的树木,还有一座积雪的小亭,以及,小亭里滚在一处的两个男人。
“给我!”压在上面的男人气势汹汹。
“你求我啊,求我就给你。”被压在下面的男人媚眼如丝。
“你想死!”上面那个脸黑了。
“我不但想死,还想欲死欲仙。”下面那个从善如流。
“你……”上面的突然一愣,猛然抬头,望见站在门口呆若木鸡的辛湄,他僵住了。
“咦,你就是辛湄?”被压在下面的男人转过头,笑吟吟地看着她,“当年看你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小娃儿,如今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辛湄站了片刻,想想,还是转身下楼:“抱歉,打扰了。我过一会儿再上来。”
“站住!”
有人大吼,辛湄回头,就见方才压在上面的男人如今已是站在雪地里,他穿着一袭宽松半旧的大袍子,骨瘦嶙峋,此时面上带着似羞愤似恼怒似绝望的微妙神色,死死盯着她,小心翼翼地说:“你误会了!”
多么经典的四个字啊,戏剧里常演的。譬如男人不小心同不是自己老婆的女人拉了拉小手,抱了抱小腰,不巧又被老婆撞见了,头一句话必然是这个。再譬如女人被奸诈情敌设计陷害了,相公对她就此冷言冷语,虐虐更舒心,她便必然要含着血,吐出这四个如山峦般沉重的字。
她很同情这种心情,绝不会做出让他们更加郁闷的反应,当即点头:“哦,我知道了。”
那人却更加抓狂,怒吼:“你知道什么了?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啊啊!”
辛湄苦恼地抓抓脑袋,小亭里另一个男人却哈哈大笑起来,袖子一扬,一本半旧的书便落在那人手中。
“眉山,你这些年性子越来越火爆了,亏你还是个仙人,回去吃点清心丸。东西给你,不过一本酿酒册子,你就疯了。”
眉山将那本半旧小册子宝贝似的妥帖放入怀内,此时再看辛湄,犹有些尴尬,索性拂袖而去,声音从楼下传来:“你这里药草多,且让我住几天采些酿酒食材。”
“小湄,过来这里。”小亭里的男人慢悠悠招手。
他脖子上围着一只活生生的白狐狸,动也不动,若不是会眨眼睛,辛湄真以为那是条围巾。白狐狸晶莹丰盈的皮毛上方,是一张含笑且温柔的脸,长得……长得真是貌美如花哎!
“呵呵,许久不见,你已长这么大。”他抬手抚摸她细瓷般的脸颊,掌心馥郁温暖,“还这么漂亮了。”
辛湄被他摸得浑身发毛,转而想起老爹交代过的,这位狐仙大人没什么长辈模样,不管男女他都喜欢摸手摸脚表示亲热,到时候随便让他摸两下就行了。可是他……他怎么摸到现在还不放手啊!
他又牵起她的手,翻过来仔细端详掌纹,半晌,又不动声色地翻回去,把她的手当做玩具似的放在掌中轻轻揉捏,一面说:“听说你爹近来很烦心你的婚事,你且在我这里住几天,谷里有许多年少俊俏的弟子,看上了谁便与我说。”
辛湄双眼顿时一亮,被他摸两下好像也没什么不舒服的了。
“真的?其实我刚才就看上了守门的那个张大虎!”
甄洪生顿了一下,抬眼似笑非笑看着她,嗯哼一声:“怎么就看上他了?才来没几个月,又没本事,长得也一般。”
“没有啊,我觉得他长得很好。”
他低笑,恶作剧的心情忽起,风流浓冽的眉眼染上一丝魅惑之意,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让她看着自己。
“有我好看么?你看见我这样的,还会想着要他,你这小姑娘真没眼光。”
辛湄目光清澈地看着他,眼珠子转了两圈,似有些为难:“你……呃,狐仙大人你吧……怎么说呢……”
“只管说。”甄洪生见她欲言又止,急忙示意她放大了胆子实话实说。他素来最在乎自己容貌的,当下扯直了耳朵看她怎样评价。
辛湄很认真:“你长得像女人,我不喜欢貌美如花类型的。”
“……”
刺啦啦,他的心灵收到重创,顶楼的冬日雪景裂成了渣渣,化作萤火之光消散在空中,楼阁恢复成原本雕栏画柱的模样。
气若游丝的狐仙甄洪生霍然起身,怆然又一步步地走远了。
像女人像女人像女人……他心里只剩这三个字在回旋,不停回旋。他活了上千年,只有这句话对他的打击最大,简直是正中要害,爬都爬不起来。
“呃,狐仙大人?”辛湄愕然唤他,张大虎的事情怎么说呢?
他突地转过身:“这叫俊美!俊美你懂不懂?!你这什么也不懂的死丫头!我绝不会把门下弟子送给你!一个也不送!半个也不送!绝不!”
说罢掩面狂奔而去。
又遇见他了
“管事大娘,狐仙大人还在生我的气?”
春日午后,辛湄坐在开满香花的紫竹亭里吃米粉,一面问旁边的管事仆妇。
管事十分淡定:“辛老板放心,谷主不是那么小肚量的仙人。”
“哦,那他怎么今天穿成那样?还不时回头瞪我?”
辛湄抬头看看坐在对面河边钓鱼的狐仙大人,他穿了一身十分有男人气概的盔甲,腰佩长刀,平均一炷香的时间便起身在她面前踱方步走一圈,时不时还拔刀砍砍枯枝草皮什么的。只要她望过去,他便用一种恶狠狠又冷冰冰的眼神使劲抠她一眼,再若无其事地坐回去钓鱼。
说起来,昨天她帮忙新晋弟子们调|教灵兽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时不时出来晃一下,不过昨天他穿的是侠客大氅,用块黑布遮住一只眼,扮作独眼龙。对了,前天他好像是打扮成天师模样……
“他每个月都有那么特殊的几天,习惯就好。”
天天服侍仙人的就是不同,人家怎么就那么淡定呢。辛湄很佩服地点点头,继续吃米粉。
“咦,这小丫头怎么还在?”亭外某人声线拔高,问得特别不客气。
辛湄转身,便见那个叫眉山的仙人怀里捧着大把色泽鲜艳的灵花灵草走过来,神色不善地瞥她一眼,那一眼的情绪真是复杂,包含了尴尬、没面子、恼怒、厌烦、故作高高在上等种种普通人很难一起存在的东西。
“灵兽又不是符纸,今天送来明天就能用,总得有人驯它。那些新弟子笨手笨脚,我叫她留下帮个忙。”甄洪生把钓上来的鱼一股脑又丢回河里,解释。
辛湄见眉山走进紫竹亭,便起身行礼:“见过眉山大人。”
眉山冷淡地“嗯”一声,他看见她就烦躁,总会想起前几天自己丢面子的事。对仙人来说,面子比天大,他实在是希望她赶紧消失到天涯海角,永远别出现才好。
一阵风吹过,他身上冲天的酒气飘过来,辛湄一面吃米粉一面说:“眉山大人,饮酒过量会伤身,你生得那么瘦弱,和我家后院晾衣服的细竹竿似的,还是多吃点饭比较好。”
眉山摸了摸额头,把迸出来的青筋用力按回去,他拒绝听见任何“瘦”“弱”“纤细”“竹竿”之类的词,可是她一句话就把他的忌讳全说满了。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犹豫要不要把她掐死。
“见……见过谷主大人,眉山大人,辛老板……”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自亭外传来,辛湄抬头一看,乐了,赶紧吃完剩下的米粉,跳出去笑眯眯地唤:“大虎哥,有事?”
张大虎脸红且腼腆,声若蚊呐:“只是来请辛老板传授灵兽教导之方……那只灵猴怎样也不肯吃东西,一靠近还抓我……”
“哦,没问题,我去帮你看看。”辛湄说走就走。
甄洪生在后面使劲咳了几声,冷冰冰瞪着她:“门下弟子不送。”
辛湄叹了一口气,好吧,不送就不送,可惜了一个不错的相公。
眼瞅着两人去远了,一头雾水的眉山问:“送什么??”
甄洪生钓起一条锦鲤,余怒未消:“小丫头看上守门弟子张大虎,说他是绝世美男。”
其实他就是对辛湄扭曲的眼光十分怨念,美丑不分,张大虎那门板脸能是绝世美男,他如此这般英俊潇洒,居然被说成像女人。
眉山想起方才来的那守门弟子,方方正正一张脸,如门板般板正挺拔,嗯,绝世美男……
他捧着肚子笑得滚在地下。
*
辛湄在崇灵谷一连住了半个月,于是意料之中的,某日早晨一只云雀扑簌簌地落在她面前了。
是他们辛邪庄专门用来传递消息的小小灵兽。
云雀腿上绑了张字条,她老爹火急火燎写了一行字:女婿一事办得如何?还有一月多你便满十六,在此之前,务必嫁出去!
最后五个字是用朱砂写的,鲜红夺目,触目惊心。
辛湄觉着自己最近确实散漫了,被崇灵谷好饭好菜养着,青山绿水赏着,居然把这件顶顶重要的事情忘在了脑后。她满怀愧疚地回房收拾收拾东西,当日就去跟甄洪生告辞。
这位小肚鸡肠的狐仙好像还在计较半个月之前的事,只道:“派人去通知张大虎,今天不许他守门,叫他在屋子里呆着,省得总是被人惦记。”
辛湄抬头看看他,因见他为了凸现男人气概,腰上时刻挂着剑,胸口也时刻不忘戴着护心镜,外面罩一条黑绒披风,像马上要去战场似的。
她想了想,说:“狐仙大人今日的装扮果然十分英雄气概。”
甄洪生霎时乐了,眉开眼笑:“你如今终于有些眼光了,不错不错!”
她又说:“看着像画上的芃容将军,英姿飒爽。”
芃容将军是琼国上古传说里英勇无敌的人物,当然,最关键的——她是个女将军。
甄洪生流着眼泪跑了。
辛湄心情变得很好,提着包袱,带上秋月,一路往回飞。没关系,回去这一路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城镇,相公这种东西,果然要去凡人多的地方买,仙人都小肚鸡肠,很不靠谱。
崇灵谷内春光明媚,谷外却是阴雨绵绵,辛湄没带避水符,这种天气骑在秋月背上飞,那是自找罪受。因见前面有大片密林,她急忙示意秋月落在树顶,将它收成符纸装进怀内。
眼看天色将晚,今日只怕到不了城镇,只能露宿野外了。
她从树顶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在地上,谁知底下刚好是一滩泥水,“啪”一声溅了她半边身子。
辛湄无所谓地拍拍衣服,她就这点好,没一般女孩子那么对衣服的整洁有着苛刻的要求。要是庄里的大师姐被溅一身泥,只怕会晕过去,她连衣角上一点小灰都不能容忍,看见了便要大呼小叫。
脱下外衣,在树下找了块干燥的地方用树枝晾起来,她还想把中衣也脱了晾凉干,突然觉得身后有什么不对劲。
回头,对面树下正站着一个男人,手里捏着一把木剑,一柄小刀,身下满地木屑。
辛湄僵住了。
这个男人丝毫也不避讳,就这么直直看着她,像看一个木头人。
然后……
他身上脸上好像全是方才被她溅到的泥水哎……还顺着鼻梁往下滴呢。
辛湄木然转身,把架子上的衣服拿起来,穿上,再取出手绢,走过去递给他。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很诚恳的道歉。
男人看看她,再看看手绢,什么也没说,也没有接那块手绢,只用袖子擦了擦脸,继续低头削木剑。
真可怜,难道是个又聋又哑的帅哥?
辛湄看了他几眼,可是,怎么……越看越眼熟,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人?虽然他低着头,但那种独特的深邃且柔和的轮廓还是与平常琼国人不太一样,个子也比普通男人要高一头。
偶尔他会把木剑举在眼前,用手指轻抚,像是度量它合不合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