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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光帝听完后,没有说话。
明恩华悄悄抬头,想知道他为何静默,却看到他正以一种奇异的神情望着她,似乎是有些欣赏,却又像是有些生气。怎么可能同时存在这两种情绪?一定是她看错了。
「皇上,如果您认为臣妾的安排还算妥当,没有疑虑的话,请允许臣妾回门小住一段时日吧。」
「妳说的一段时日,是多久?」
「嗯……三个月……不,一个月就好了。」瞄到一张大黑脸,很识时务的改口,但显然改得不甚理想,因为皇帝的脸仍是很黑。
「妳想回门,只是因为母病吗?」他问。一个月?还一个月就好了?哼!想都别想!
「当然……」
她欲低下头,却被他手指强硬的阻止。下巴被牢牢握住,定在只能仰望他的角度。
「说真话。」他命令。他真恨透了她的敷衍。
说真话吗?明恩华脸上的平静终于碎裂,显得有些凄楚,语气微颤道:
「皇上……臣妾很努力……很努力的学着……当一个深明大义的宫妃……可是,有时候,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并不表示自己一时之间能够做到……臣妾,会难过。可是,就算难过,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只要、只要给臣妾一点点时间,在这当口舒缓过去……就会好了。所以臣妾需要离开一下……请皇上恩准。」
「妳难过,所以不想见到朕是吗?」他语气里不带情绪,让人听不清他是喜是怒。
「是。」她没有迟疑的应。
「大胆。」像是斥责,可是看起来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
「若朕就是不肯恩准呢?」他放开压制住她后背的手,自己缓缓蹲下来,与她乎视。「妳又待如何?」
「臣妾能如何?」她哀愁地道:「臣妾不能如何。」
「会恨朕吗?」
她定定望着他,由着他锐利的目光打量,坦然无惧。
「不,臣妾不会恨您。」
「为何不恨?因为爱吗?」他语气带着些许嘲弄。
这个视女人的爱如敝屣的男人啊……
她勇敢而真诚道:
「是的,我爱你。因为我爱你。」
「永远都爱吗?」
他还是嘲弄的口吻,但为什么她听起来却像是在索取他所不屑的承诺?
她没有回答。
他等得不耐烦,又问:
「妳把爱说得这样坚定,却没有持续到永远的自信吗?」
她突然笑得飘忽,淡然道:
「爱情不是斩不断的血缘,爱情不是没它就不能活的食物,爱情不是永远高挂在天上的太阳月亮星星,所以如果我现在给你爱你一生永不变的保证,那也一定是假的。」
「妳!」紫光帝觉得有一种被背叛的火大。
「我只能保证,我将会爱你到不再爱你的那一天。也许是永远,也许是……」她没再说下去。
紫光帝的表情很吓人,如果把下半句说完,别说回娘家了,她恐怕连明夏宫都不用回去,一生就在御书房里、在此刻写完句号了。
吓人的静默在御书房里持续了非常久……
直到她跪得双腿发麻抽筋、全身冷汗直冒快晕过去,再也受不了时,轻颤颤的启口——
「皇上……」
她的声音将他唤回神,他微微一顿,才发现她脸色惨白,形状凄惨。一把将她拉起来,让浑身无力的她靠在自己怀里,双手按摩着她僵硬的身体,动作很温柔,但口气却很差——
「妳回去吧,我让人扶妳回明夏宫。」想走?想都别想!
「那……回门的事?」
她就是不肯放弃是吧!以前怎么会觉得她胆小怕事呢?如果她连他这个天子都敢得罪,全天下还有能让她怕的人吗?!
叹了口气,紫光帝虽然还气着,却还是为她心软了。不甘不愿的说道:
「好吧!朕允妳回去,从今日起算,妳必须在三日后回来。」
从今日起算?!三日后回来?!这样根本连一天半都不到啊!
明恩华不敢置信的侧首望着窗外的黄昏天色,马上就要晚膳了,而晚膳之后,很快就下千两了。她就算现在就飞奔回明夏宫,命人马上打包行李、准备车马、排列出宫仪仗,也来不及出宫啊!
「……谢皇上恩典。」她艰难的说道。很努力不让自己咬牙,当然更不敢跟皇帝老大讨价还价,因为讨价还价只会正中他下怀,让他藉此取消这项恩典。
心情不知为何变得很好的紫光帝,低头吻了她一下,看着外头的天色道:
「晚了,该是用膳时刻,朕让人传膳过来,爱妃陪朕吃可好?」
她能说不好吗?「谢皇上恩典。」
「向来都是朕到爱妃的居所夜宿,今儿个既然妳人都来到上皇宫了,那今夜就在朕的寝宫睡下吧。」紫光帝很愉快的又想到一记花招。
她无言……
这个男人就是要千方百计拖延她回娘家的时间就是了。
「谢皇上恩典。」她挤出一抹笑。
紫光帝被她黄连的表情逗得很乐,哈哈大笑的放开她,走到御书房门口,将门拉开,对外头侍候的人道:
「传膳!」
站在他身后的明恩华,望着他得意昂扬的背影,淡淡的笑了。
第十章:
明恩华在第二日中午过后,终于回到娘家。
先国礼,后家礼。在正厅让明家所有人盛装迎接拜见后,她回房换下宫妃朝服,再度出来,以女儿之礼拜见父母。
在好一阵热闹后,终于在她坚持下,结束家宴。扶着母亲回居住的院落,在嫂嫂姊姊们的陪同下,大伙一阵好聊。直到终于哄了母亲吃药、睡下后,已经深夜了。但因为她回门的时间太有限,所以只能牺牲掉睡眠时间,马不停蹄的赶往父亲书房,会见已等候她许久的父亲与两位哥哥。
也只有趁着今夜这一点空档,他们二房一家子人才能有些许私密谈话时间。明日的会议则是整个家族的主事者全都在场,正式讨论朝廷现况,以及因应对策。到时由家族长明慎容主持一切,也就没有明慎言父子说话的机会了。所以有些事情,他们一小家子必须先有个共识,也必须让明恩华了解家里的人是如何的想法,省得明日她在一无所知之下,只能被动接受家族的决议,而没有思索的时间。
明慎言父子向明恩华说明朝廷目前的情况,以及皇上对明家的动作。
「皇上打算将大哥调到北边防守野人族,将海防交由顺安郡王去接手?」明恩华凝眉问着。
「是有这个打算,虽然还没有明说,但妳大伯父说皇上在朝议上所表示的,应是这个意思。」明慎言叹了口气道。
明恩华的二哥明靖儒语气悲愤道:
「这分明是取回兵权的借口!不然怎么会突然就把人调到北边?明知道大哥从军以来一直专精于海防,对海军的训练、海域的了解、与海外各部族的情况了如指掌。突然把他抽离专精的领域,丢到完全不熟悉的大草原,与那些骑马打仗的野人周旋,别说建功了,在地理与敌人都完全无知的情况下,很容易出事的!个人安危先不论,这国家安全总不能儿戏看待吧!」
明靖方毕竟是长年在海上与海盗斗智斗狠,经历过无数场生死战斗的人,比父亲、弟弟沉稳许多。一心忠于国家,却被皇帝猜忌,对他手中的兵权不放心,想要收回,这些事让他有些烦心,但还不是最忧心的事。他道:
「妹妹,也许皇上认为海盗被剿灭之后,东方的海防从此无忧。确实,如今海防已无需驻派大量兵力没有错,而我国也与海中国结盟,看似短时间之内,东边的安全无忧,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假象而已。海中国这个国家,在百年前,本就是纵横海上的海盗,而且还是海盗里的霸主,后来在一座海岛上占地为王,自行建国。他们与中原脱离已久,海岛上耕土稀少、物资匮乏,生活不易,所以一直想找机会回到中土。只不过因为力量式微,四十几年来一直被新兴的海盗势力压制、攻打、围困,几乎灭国,如今大敌已灭,海中国的野心定会复燃。」
明恩华静静听着,一边思索着,没有马上发表看法。
明靖方坚定的望着她道:
「飞鸟尽、良弓藏,这是现实,为兄不会怀怨。但为兄担心的是皇上对海中国太放心,以为缔结了姻缘就高枕无忧……皇上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恩华,还有一件事,妳爷爷的时日应是无多了。他老人家瘫痪在床多年,十几年来不断以汤药续命,不能言不能动的,也只是在拖时间,如今熬到八十二,力气也尽了,近日来都昏睡不醒,我们也不想他老人家再受苦,所以应是这几日之内的事。」明慎言说的这点,正是明日家族会议的主题。
老人家一旦仙逝,接着而来就是很现实的问题——到时身为左仆射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大伯明慎容、门下侍郎的三叔明慎成、在国子监太学部任博士的父亲,三兄弟都必须向朝廷告假回故乡丁忧守孝三年。
自己的父亲担任的只是教职,影响不大。但大伯与叔父一但离开官职,三年后会是什么个光景,谁又料得准呢?尤其眼下看起来,皇上对于明家很是忌惮,能有这个大好机会取回权力,哪有放过的道理?而取回的权力,自然也就不可能再放出去了。
如果父执辈都去丁忧了,再加上地位最高的定海郡王明靖方被派到北边驻守,到时朝廷里只剩一个当吏部尚书的明靖成支撑,若要再勉强凑一个的话,那就是在内务府当膳食采办的明靖连了。光这两人,能起得了什么作用?恐怕连自保都成了问题。
明家的势力一下子被削弱,几乎是摇摇欲坠,在朝在野都失去影响力,怎能不让明家人感到焦虑?!
所以他们都把希望放在如今正受宠的明恩华身上。虽然也对她在宫里的处境感到忧心——毕竟皇上刚娶进五名绝色美人,正热和着呢,明恩华的好日子怕也是没能再好上多久了。
「明日妳大伯父可能会要求妳向皇上说这件事。」明慎言说道。
「大伯希望我向皇上怎么说?」明恩华心中其实隐约知道。
「妳想,皇上有没有夺情的可能?」很含蓄的表达家族长期望她做到的事。
夺情?在说笑吧!能有这个大好机会将权臣赶离朝廷,他没连放三个月烟火庆祝就算很客气了。
「就算皇上要夺情,也会是夺爹爹您的,再不然就是叔父,绝不会是大伯。」她相信家里的人都料想得到会是这个情况,但不肯看开。
对明家这种声名显赫的权臣世家,紫光帝当然不好一下子欢送三人离开朝廷去丁忧,定会意思意思强迫将其中一人夺情留任,以表示朝廷对明家的重视,这是必须做给天下人看的一种姿态。但这个人绝不会是如今权势大如天,在朝廷呼风唤雨的明慎容!
书房里一阵沉默,好一会,明靖儒拍了下桌子,冲动的道:
「如果皇上真要这样对付我们明家,那我们也不能站着挨打,干脆连大哥也辞掉大将军一职算了!不!不只把大将军辞了,连『定海郡王』这个王爵,咱也不要了,看到时皇上怎么跟天下人交待!我们明家为国家立下大功,却是这种下场,看以后谁还敢挺身保家卫国——」
「靖儒!住嘴!」明慎言与明靖方同时开口喝道。
「爹!大哥!我不服,我不服啊!」明靖儒气得浑身发抖。他是大哥的副将,一生都跟在大哥身边领兵打海仗,出生入死一心为国,自然无法接受被君王这样猜己心错待。
「二哥,请你先别生气,能否定下心,听听小妹的看法?」
「怎么?妳想帮皇上说话吗?」明靖儒不驯地问。
「靖儒,不可无礼!」明慎言斥着。
明靖儒动了动唇,终究还是忍耐下了,恨恨的抓了杯茶喝下。
明恩华整理了下思绪,缓缓道:
「皇上对明家权势的忌惮,大家都心知肚明。毕竟我们明家在朝廷上的势力太大了,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所有国家政策、人才起用,几乎都是大伯说了算。两年前先帝托孤,以大伯为顾命大臣之首席,监辅国政,整个国家权柄都掌握在大伯手上。虽是起了稳定国家的作用,但这又何尝不是将皇上的权力架空?」
「妳大伯固然有些恋权,但并不玩权,算是一心为国效力的。日后待皇上成熟,有足够能力撑起国家后,自然会主动将权力交回。」明慎言下免要为自己的兄长说几句公道话。
「既然早晚都要交回,何不趁势给皇上一个体面,与其争争抢抢让皇上怨恨,不如爽快放手让皇上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