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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劲点着头,神情十分严肃。爸爸针对“时间的无情威力”这个主题发表的长篇演说,才刚开始呢。
“汉斯·汤玛士,‘时间’不会过去,‘时间’也不会滴答响。过去的是我们人类,滴答响的是我们戴的手表。就像日出日落那样亘古不变,‘时间’穿透整个历史,悄悄地、无情地一步一步蚕食人类的生命。它摧毁伟大的文明、腐蚀古代的遗迹、吞咽——代又一代的人类。这就是‘时间的无情威力’。它不断地咀嚼啃啮,而我们人类正好被夹在它的上下颚之间。”
“古时候的哲学家就谈这些事情吗?”我问道。
爸爸点点头,继续说:“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我们成为芸芸众生的一分子。我们忙着在地球上过日子,把它当做宇宙中惟一实在的东西。你刚才不是看见,一群群蚂蚁在雅典高城上爬来爬去?可是,这一切早晚都会消失啊。它消失后,立刻就会被另一群人类和虫蚁取代,因为永远有新的一群在排队等候空位。各式各样的形体的面具不断冒出、消失;形形色色的新观念不断呈现在人们眼前。
主题决不会重复;一篇文章不做第二遍……儿子啊,宇宙间最复杂、最珍贵的东西莫过于‘人’,只不过我们却被当做糟粕、垃圾一般对待。”
我觉得爸爸这番话太过悲观了,于是我鼓起勇气问道:“情况真的这么悲惨吗?”
“先别插嘴严爸爸打断我的话。“我们在地球上蹦来跳去,活像童话故事里头的人物。我们互相微笑,互相点头打招呼:‘嗨,你好!我们活在同一个时代、同一个现实——同一个神话故事……’汉斯。汤玛士,你不觉得这很不可思议?我们生活在宇宙中的一个星球上,但是,转瞬间我们又会被扫出地球运行的轨道。胡里胡涂莫名其妙,我们就被扫地出门啦,仿佛有人念咒赶走我们似的。”
我坐在一旁,静静瞅着爸爸。他是我这一辈子最熟悉、最敬爱的人,然而,这会儿他站在雅典古老广场上,一面浏览周遭的大理石建筑遗迹,一面滔滔不绝发表评论,整个人仿佛完全变了个样,不像我熟知的那个父亲。我怀疑,他是被阿波罗或其他神魔附身:了,才会说出那些怪话。
“如果我们活在另一个世纪,”爸爸继续说,“我们会跟别人分享我们的生命。今天,我们只会向成千上万同时代的人点头、微笑、打招呼:‘嗨,你好!我们活在同一个时代,多奇妙啊。’或许有人来敲门,我打开房门,大声打个招呼:‘嗨!有灵有肉的人!’”
爸爸伸出双手,表演打开房门迎接灵魂的动作。
“汉斯·汤玛士,你晓得吗?我们现在是活着,但我们只能活这一次。我们张开两只胳臂,向世界宣布我们的存在,但很快就被扫到一旁,扔进历史的深坑里。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人类是那种‘用后即可丢弃’的东西啊。在短短的一段时间,我们参与了一场永远进行着的、面具不断变换的化装舞会。可是,汉斯·汤玛士,我们应该获得更好的待遇呀。你我的名字,应该被雕刻在永恒的、不会被时间之流冲刷掉的永恒事物上。”
爸爸找了一块大理石板坐下来,歇口气。现在我才发觉,他早就计划在雅典古老广场上发表这篇演说,而讲辞也老早准备好。他以这种方式,参与古希腊哲学家的论辩。
这篇演说的对象并不是我,而是那群伟大的古希腊哲学家。爸爸正在对一个早已消失的时代夸夸而谈。
尽管我还不是一个成熟的哲学家,但我觉得我有资格提出一点个人的浅见。
“你不以为,人世间可能有一些事物,并不是时间之流冲刷得掉的?”我质问爸爸。
他转过身子,第一次面向着我讲话。看来,我这个问题威力十足,把他从恍惚的状态中震醒。
“这儿!”爸爸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自己的额头。“这里面的一些东西,不是时间之流冲刷得掉的。”
听他的口气,我真担心他会变成一个妄想自大狂;听了他下面的话,我才知道他指的不光是他自己而已。
“汉斯·汤玛士,思想是不会随波逐流的。你别心急,我的话才说到一半呢。雅典的哲学家们相信,人世间有一个东西是不会跑掉、不会消失的。柏拉图管这个东西叫‘理型的世界’(worldofideas)。用沙土筑成的城堡,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是那个孩子在建筑沙堡之前,在脑子里预先想象的沙堡‘形貌’。建成一座沙堡后,孩子举手把它敲碎。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必须承认,爸爸这篇演说的前半部我比较听得懂,后半部却让我听得一头雾水。爸爸继续说:“你是不是曾经想画一样东西,可是画来画去总是觉得不对劲,不能让你满意。你一试再试,不肯放弃,这是因为你脑子里的意象,总是比你用手描绘出来的东西来得完整、圆满。我们周遭的事物也都是这样。我们觉得,人世间一切事物可以变得更美好。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这样想吗?”
我一个劲摇头。说到这儿,爸爸神情十分激动,嗓门也变得低沉沙哑起来:“这是因为我们脑子里的意象,全都来自柏拉图所说的‘理型的世界’呀。那儿才是我们应该归属的地方,而不是在这儿--在这个有如沙箱一般、随时会被时间之流冲刷掉的世界上。”
“这么说,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啰?”
爸爸悄悄点了点头:“在进入一个肉身之前,我们的灵魂就栖息在那儿;肉身在时间摧残下腐朽后,它就会回到那个世界去。”
“真的吗?”我抬起头来望着爸爸,感到无比的敬畏。
“唔,柏拉图就是这么想的。我们的肉身就像用沙土建造的城堡,早晚会被时间冲刷掉。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我们确实拥有一些时间摧毁不了的东西,因为它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们必须擦亮眼睛,看清周遭流动的一切事物——它们只不过是幻影而已。”
爸爸说的这番话,我并不全懂;不过,我倒是明白,哲学是一门庞大的学问,而爸爸是一位杰出的哲学家。听了爸爸这篇演说,我觉得自己跟古代希腊人在心灵上贴近了许多。我知道,今天看到的只是希腊人留下的一些有形遗迹,而且多半是世俗的东西,但他们的思想却历久弥新,充满活泼的生命力。
结束演说时,爸爸伸出手臂,指了指苏格拉底当年被监禁的地方。苏格拉底被控煽惑雅典的年轻人,使他们误入歧途,结果被强迫灌下一瓶毒药而身亡。事实上,他是当时整个雅典城惟一的“丑角”。
《纸牌的秘密》作者:'挪威' 乔斯坦·贾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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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块9
……我们全都是 —个家庭的成员……
离开雅典古老的市集和高城后,我们父子俩漫步走下几条商业街,一路逛到国会大厦前的辛达格玛广场(Synt9gmaSquare)。
途中,爸爸买了一副挺别致的扑克牌。拿到手里后,他立刻撕开包装,抽出丑角牌,把剩下的牌全都递给我。
广场边有很多家酒馆。我们挑了一家,坐下来吃晚餐。爸爸先灌下一杯咖啡,然后去打听妈妈的下落。我和爸爸追随古代希腊人的足迹,在雅典城里游逛了一整天,两只脚实在疼痛,只好央求爸爸让我坐在酒馆里头等他。于是,爸爸便一个人去打电话,然后造访附近一家模特儿经纪公司。
爸爸走后,我独个儿坐在辽阔的广场上,周遭尽是熙来攘往的希腊人。爸爸刚走出酒馆,我就把他送给我的那副牌全都摊在桌上,试图给每一张牌一句话,然后将所有句子组合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可是,由于手头上没有纸和笔,这种游戏玩起来实在伤脑筋,我只好放弃。
我拿出放大镜和小圆面包书,继续阅读魔幻岛的故事。我知道,故事的高潮即将来临。五十二个侏儒已经念诵完他们的台词。
小丑就要把这些支离破碎的句子重新组合起来。然后,我也许就能看出,面包师傅汉斯很久以前告诉艾伯特的那些神奇事迹,跟我到底有什么关联。
小丑让我喝的那一小瓶饮料,一进入我的喉咙,便在我全身各处兴风作浪。我脚下的地板开始摇荡起来。一时间,我仿佛又回到了汪洋中的一艘船上。恍惚中,我听见佛洛德爷爷说:“你怎么可以让他喝这种东西呢?”
接着我听见了小丑回答:“是他自己要求尝一口的嘛。”
然后,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我忽然感觉到有人轻轻踢我的身子。我睁开眼睛,看见佛洛德爷爷低着头瞅着我。
“你该醒了!”他说。“小丑马上就要解开大谜团了。”
我倏地坐直了身子:“什么谜团呀?”
“丑角游戏,记得吗?他准备把侏儒们念诵的所有台词凑合起来,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我爬起身来,看见小丑正在忙着指挥五十二个侏儒,要他们依照他规定的次序,重新编队站好。一如先前,他们仍旧排成一个圆圈,但这回不同花色的侏儒全部混杂在…起。我很快就注意到,号码相同的侏儒肩并肩站在一块。
小丑又爬上他的宝座。佛洛德爷爷和我也坐回各自的座椅上。
“杰克!”小丑大声叫嚷。“你们四个快过来,站到四位国王和四个十点中间。四位王后,请你们站在四位国王和四个幺点中间。”
小丑伸出手来,一个劲搔着他的脑勺:“梅花九、方块九,你们两个换个位置。”
身材圆胖的梅花九慢吞吞走过来,站在身手矫健、蹦蹦跳跳的方块九旁边。两个依令交换了位置。
小丑又做了一些更动,然后才满意地点点头。
“这就是所谓的布局,”佛洛德爷爷悄声对我说。“首先,你给每一张牌一个意义;接着,你把五十二张牌集合起来,彻底洗一次,再重新发牌。”
迷迷糊糊中,我没听清楚他老人家说什么。这会儿,我感到柠檬的浓烈香味正侵袭我的腿,而一股紫丁香的芬芳,正在挑逗我的耳朵。小丑让我喝的饮料,还在我的身体各处作祟。
“每个人都有——句台词,”小丑说。“但是,我们必须把所有的句子组合起来,这样我们的游戏才会有意义,因为我们全都是同一个家庭的成员。”宴会厅中,侏儒们倏地安静了下来。
“谁先开始呢?”黑桃K问道。
“他每次都很急躁。”佛洛德爷爷悄声说。
小丑张开双臂,郑重宣布:“故事的开头,确立整个情节的发展方向。咱们这个故事应该由方块J开头。在玻璃工厂当师傅的杰克,你请开始吧。”
“银色的双桅帆船,沉没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方块J朗声念出他的台词。
站在他右手边的黑桃K立刻接口说:“看透命运的人必须承受命运的折磨。”
“不对,不对!”小丑连连摆手。“咱们这出戏的情节,是顺着太阳的方向进行的。黑桃国王是最后登场的人物。”
佛洛德爷爷的脸色登时凝重起来。“这下糟了!”他喃喃地说。
“怎么啦?”我问道。
“黑桃国王最后才登场。”
我没有工夫回答,因为这时候我正感受到有一股蛋酒的强烈味道向我袭来,让我难以招架。在家乡卢比克,蛋酒可不是天天都有啊。
“我们从头开始吧!”小丑说。“四位杰克最先登场,接着是四个十点,然后是四个九点,依此类推¨匝着太阳的方向进行。四位杰克,现在念出你的句子吧!”
日位杰克一个接一个念诵他们的台词:“银色的双桅帆船,沉没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永手漂流到一个不断扩大的岛屿上。人他口袋里藏着一副扑克牌,现在摊在太阳下晒。扑克牌上的五十三张图画,陪伴玻璃工厂老师傅的儿子度过漫长的许多个年头。”
“这还可以。”小丑说。“咱们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也许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开头,但总算是个开始。现在轮到四个十点登场了,四个十点接着念道:“纸牌褪色之前,五十三个侏儒在孤独水手的脑子里逐渐成形;容貌怪异的人物,在主人的心灵中翩翩起舞。主人入睡时,侏儒们自由自在过活。一个晴朗的早晨,国王和侍从爬出意识的牢笼。”
“好极了!妙极了!”小丑鼓掌欢呼起来。“四个九点,现在该你们登场啦。”
“意象从心灵中跃出,进入外在的世界。魔术师把农袖一抖,无中生有,活生生蹦跳出好几个小人儿来。出自幻想的人物外表固然美丽,但除了一个之外,全都迷失了心智,只有孤独的丑角看穿这个骗局。”
”对!对极了!”小丑乐得直鼓掌。“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