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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骧录-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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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气。蚩尤不由暗自赞叹,此人以如此气度胆识,只怕也是不逊于自己。只可惜身在蛮夷之地,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无从施展。   
  想到此处,心中忽然一动。他看定这个年轻男子,唇边慢慢泛起不易觉察的笑容。   
  “可是此时此刻,站在这座山上的人,不止一个。”那男子迎着蚩尤的目光,竟是毫不退缩。   
  “将军果然是聪明人。我便是苗族义军的首领,离渊。”蚩尤突然横剑出鞘,以剑刃抵住那人的咽喉,冷笑道:“好大的胆子,不怕我杀了你么?”离渊依旧是毫无惧色:“我既然有胆量上山来,自然已作好了准备。我大不了是一死,而山下千千万万的弟兄们也会踩着我的尸骨继续冲杀。而你,蚩尤,外人不免讥笑你不能在战场上取胜,便只有暗算敌军将领。到那时,你岂不是声名扫地?”蚩尤凝视着他,忽然笑了。他收起剑,看着气定神闲的离渊,不由暗自点了点头。   
  他轻轻摩挲着剑鞘,忽然问道:“你们……果真那么痛恨参王吗?”离渊看了他半晌,最后叹了口气。   
  “我的父母便是被他生生害死,我……怎能不恨他?”他转过头,目光寂落。   
  “七岁那年,家里忽然来了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说是奉参王之命前来缉拿我爹。我和娘跪在地上拉着他们苦苦哀求,他们却是毫不理睬,用铜索锁了我爹便走。母亲为了救出我爹,四处奔走。最后她去了参王府,从此便杳无音信,而我爹却被放了出来。后来才听说参王早已垂涎我娘的美貌,才假意给我爹捏造了谋逆的罪名,将他囚禁。等到我娘登门求情时,便要她以委身参王作为条件,才肯赦免我爹的死罪。我娘当时便答应了,不久便托人带信给我爹,说凭她一人之力恐不能抚养我成人,不如牺牲她换作我爹,或可使我侥幸得生。”离渊涩然一笑:“那时我还小,不懂母亲一片泣血之心,只以为她贪恋荣华,弃我而去。父亲为了救出她,决定去南天向炎帝禀明此事,让他秉公断处,却不料半途上遭到参王部队的截击。父亲当场被打死,而我被带到参王府,做了十年的奴隶。”蚩尤不由插话道:“难道参王不怕你与你娘相见?”“相见?”离渊笑容黯淡,“我娘……听说我爹的死讯后,当夜就自缢而死。一夜之间,我发觉从此以后我就是孤零零地一个人活着了。在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们那样疼我体贴我……我彻彻底底地发现,如果要活下去,就要学会许多肮脏的事情。比如背弃,比如欺骗……你相信么,为了活下去,我可以和王府最卑贱的猎犬抢食吃……”离渊仰起头,唇角浮起微苦的笑容。蚩尤无言地看着他,良久,握紧了他的手。   
  天光一点点暗下去。两人下了山,几声唿哨分别唤回了自己的马。暮春的河岸边有蒿草清甜的腥气,几只流莺啼啭着四下飞散。两人并肩策马而行,不久便到了义军的营帐。   
  南方本不似中原,宿军时所用的营帐都是用竹子临时搭建而成。几个身着皂色软甲的士卒上前行过礼,便牵了马向军厩走去。离渊引着蚩尤走进一间竹寨,在案边坐下。片刻便有几个衣着整肃的男子进了帐。他们年纪都不算大,却满是英毅之气。蚩尤忖度着这些应当便是义军中的士官了,便站起来一一见了礼。   
  离渊起身向众人道:“今日蚩尤将军亲践军中,是我等三生之幸。将军身为南天战神,一向是体恤民意,宽容下意。诸位心中若有什么话,就请一吐为快吧。”语毕,便唤弁从上酒。   
  人群中站起一个年长的军官,向蚩尤道:“炎帝陛下宽宏仁善,贤明播传天下,也是世人所景仰的明君。如今参王政法严苛,行止暴虐,陛下何以反而襄助参王镇压义军?将军原是极有韬略之人,若果然不惜牺牲苗疆万千百姓,以维护一个失尽民心的参王,岂不令天下人齿冷?”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在座之人无不暗自点头。几十道目光齐齐投向蚩尤,只等他作出解释。   
  蚩尤从弁从手中接过一斛酒,仰头饮尽。他放下铜爵,淡淡笑道:“陛下交付我五万精兵,命我平定苗疆局势。诸位不妨想一想,义军人众不过二三万,蚩尤虽不才,却也不需五万兵马方能取胜。要这么多士卒,又有何裨益?”他环视众人,微微一笑:“诸位以为,炎帝诏令中'平定内乱'四字该作何解释?”“那还用说吗?”“就是,自然是要清剿义军了……”座中顿时响起一片嘈杂声。   
  离渊站起来作了个手势,四座便戛然无声。蚩尤接着说:“陛下真正的意图,大概也只有我能明了。他所说的内乱,其实另有所指。”“谁?”“莫非是指参王?”“胡说,炎帝怎么会废黜自己亲自任命的苗王呢?”私语声再度响起。   
  “诸位猜得不错。”蚩尤一开口,众人便归于寂静,“那'内乱'二字,指的当是参王。参王与黄帝暗中往来已久,不臣之心人所共知,南天自然早有防备。然而诚如众位将军所料,陛下不便亲自出面,便将这样东西交给了我。”见蚩尤两指间拈着一枚芙蓉色的玉石,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朱雀赤玉符!”便倒身下拜。   
  蚩尤伸手拦住,冷冷道:“南天不似中原有那么多礼数。什么见符如见君,不过是黄帝辖制百姓的手段。南方天帝心地仁善,稳重和平,对待臣民如待儿女,这又怎是黄帝可及?那参王一意孤行,妄图将苗疆从南天治下脱离出去,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便置万民于水火之中。”他又饮尽了一斛酒,一挥手,弁从便又为他斟满了一杯。他站起身道:“我初还南天,尽管所知不多,却足以明确一件事情。”他的声音霎时变得沉肃峻厉,“参王无道当废,上合天意,下应民心。只是这件事,南方天帝不便出面,因此全权交付于我,命我顺势而动。众位若不鄙弃,我当以南天五万兵卒全力襄助义军,不知众位将军以为可否?”苗疆各部族人自古血性绝烈、性情淳朴,听得蚩尤如此一说,不由群情激昂。只听座中一个声音道:“蚩尤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只要将军站在我们这边,就算不出一兵一卒,也是我们苗人的荣耀,更何况将军愿意出兵相助,怎么说得上鄙弃二字?”此言一出,座中诸人纷纷颔首附和。蚩尤微微一笑,拈起面前的酒爵,站起身道:“如此更好。蚩尤先敬诸位将军一杯!”一仰头便饮尽了杯中之酒。离渊笑着举起酒杯,也是一饮而尽。座中众人跟着纷纷举酒。   
  宴席散后,离渊便亲自送蚩尤到洚城城下。夜色已暗,城头闪动着烛火暖橙色微弱的光芒。两匹马踩着葭草一路碎步,马蹄与枯草的皴擦声低暗如暮秋的山风。   
  微银的月光下,忽然有一个暗色的人影疾速掠过。离渊方欲喝问,却见一道银光闪过,蚩尤的剑已泠然飞出。长剑斜斜地插在草地上,剑刃泛着寒光,与那人的脚尖相距不过寸许。那人急忙停了步子,惶然抬起头时,却见两匹马已横在自己面前。   
  蚩尤声音低沉:“什么人?”那人掠了他们一眼,目光惊疑不定。他从腰间取下一片火石擦燃了火,迅速点燃了手上的一卷绢帛。离渊低呼一声,纵身夺过了那卷帛书,再看那人时,已经拔起蚩尤的剑,自刎而死。   
  事出不测,两人不由面面相觑。蚩尤一言不发,用火石取了火,离渊叹一口气,慢慢展开手上的帛书。就着火光,两人一字一句地读了下去。   
  “苗王参亲启:密函已收悉。明日一役,仍按前策进行。待两军共破叛军之后,我当率十万精兵前来洚水,趁蚩尤队型未整之际,与尔合力破之。功成后务必……”以下几行字,已被烧得残缺不全。   
  离渊抬起头,却见蚩尤正微微冷笑,目光阴郁如冰。   
  “参王果然是机关算尽,既要借我之力平叛,又勾结匪类意欲让我声名扫地,真是罪不可赦!”离渊凛然问道:“这封信是谁写的?”蚩尤冷冷一笑:“在中原那么多年,我对他的字迹了如指掌。前些日子充当婚使逼死了四公主,接下来又想取我性命……”他抬起头,长发在月光下飞舞成高傲的火焰。   
  “我不会输给他的,黄帝的宠臣……离朱……” 
龙骧录9 
时近黄昏,洚城外,一个老人站在茅舍檐下,袖着手,仿佛是在等什么人。   
  落日酿成了一片嫣红,在云间影影绰绰地坠下去,坠下去。天顶上响彻寒鸦的吟唱,沙哑而凄凉。   
  老人深深叹了口气。此刻的洚水,或许已被血染成了深红的颜色罢。   
  檐上忽然落下一个黑影。老人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正惊疑间,那黑影却站起身,伸手摘下了面罩,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庞。   
  那女子甩了甩头,长发散落在肩上。她望着老人,笑靥如花:“爷爷,我回来了。”老人长吁一口气:“念容,怎么去了那么久?”他转身推开竹扉,那女子便侧身闪了进去。老人将门轻轻掩在身后,问:“蚩尤……他被擒住了?”那女子的面庞忽然笼上了一层阴霾。她挨在案边轻轻坐下,只是叹了口气。   
  老人的目光变得急切:“怎么?难道他竟逃出了么?”念容轻声笑了:“岂止是逃出了?参王原本将蚩尤部军安排在两翼,令他在生变时难以兼顾,等到离朱援军到来之后,将蚩尤军士一举歼灭。不料列阵方毕,蚩尤突然倒戈,从两翼袭击参王本队,而叛军也乘机进攻。结果是未等离朱兵到,我们已经溃不成军。”老人盯着孙女,慢慢问道:“那你们这支誓死保卫参王的近卫队呢?除了你,还剩下几个?”念容笑着摇了摇头,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光影错落。   
  “我们近卫队的任务不过是确保参王安全。兵败后,为了保护参王,扰乱敌人,队长契方下令全队分成五组,每组两人向不同方向撤离。剑术最强的契方保护参王退向离朱驻地,而我向相反的方向撤退。组与组之间目前还没有联系,死伤情况自然也无从知晓。”老人思忖片刻:“参王兵败,离朱那边没有动静么?”念容微微一笑:“以离朱的性格,见盟军溃败,自保尚且不及,又怎么敢对蚩尤动一兵一卒呢?”老人点头微笑,眼中掠过一丝嘲讽的光芒:“……离朱……他终于也有失手的时候么?”念容低了头,良久不语。   
  老人悠悠叹了口气。   
  不知何时,门中迅速闪进一个人。念容厉声喝道:“是谁?”银光闪动间,手中便多了一把锋锐如冰的匕首。那人却早已闪到她身后,伸手摘下低垂遮面的斗笠。   
  念容转过头去,霞光下,笑容便似流转的蝴蝶。   
  “契方……是你?”契方依旧是面色漠然:“下个月的此时,叛军要在洚城中设宴庆功,参王命你我潜入城去刺杀蚩尤和那个叫离渊的匪首。”念容惊诧地扬起了眉毛:“为什么?叛军已经占领了洚城,就算杀了他们的首领,洚城也不可能收复啊!”契方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声音淡漠如冰:“记住了,再过三十日,戌时二刻,我在洚城王寨等你。”他转过身,迅速出了门。   
  念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竹林中,心头无端掠过一丝怅然。   
  祖父不知什么时候踱到了身后:“容儿,在想什么?”念容回过头,勉强一笑:“我始终不明白,参王要我刺杀叛军首领究竟有什么意义。”老人恬淡地笑了:“容儿,你知道中山狼么?”“不知道。”“中山狼出没在中原北面的山林里,性情凶残,那一带的猎户无论有再锋锐的利器,再精湛的武技,行走荒山时总要尽量避开中山狼。”老人望着孙女疑惑的面容,忽然一笑:“是啊,苗疆也有狼,然而单凭一个猎户就能轻而易举地生擒一两只。中山狼再凶猛,也不过是畜生罢了,中原有经验的猎户并不是斗不过它。猎手们怕的是中山狼垂死前的长嗥——中山狼之所以与别的狼不同,就是不同在这里。”念容轻轻一笑:“难道一匹狼的垂死之鸣能置人于死地么?”“若仅仅只是垂死之鸣,倒也无足轻重。那些中山狼平日里独来独往,然而一旦听到同伴的哀鸣,都会从四面八方云集到它周围。一头狼自然是不足为惧,可是几百头,几千头呢?面对着荒山上密密麻麻的黑影,再强悍的猎手都只能束手待毙啊!”念容低了头,半晌不说话。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脸问老人道:“那……又同参王有什么关系?”老人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容儿,你还不懂么?参王的本性,与中山狼一模一样。就算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他也要想尽一切办法,不让对手好过。”念容望着他,目光惊疑不定。   
  老人仰起脸望向窗外的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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