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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 华胥引_派派小说-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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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赵国出逃的途中,听到他为给新后祈福,一月之间竟连发三道大赦赦令,被强压下去的心绪像头饿极了的猛虎,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刻疯狂反扑。所谓感情是世间最可怕的妖魔,你以为已经彻底将它杀死,其实只是短暂蛰伏。
  我再一次没有管住自己的脚步,兜兜转转来到吴城。
  我到底想要什么?是想要见到他?想要见到他的新后?归根到底,我只是不甘心罢?
  他选中的女人会是怎样?是不是芳华绝代?是不是风情万种?
  我想过百遍。
  可这一百遍里竟一次也没有出现那个正确的可能。也许是我从来就不敢相信那个正确的人该是正确的,君拂,他娶为王后的那个女子,竟是君拂。
  怒意在看见她眼睛的一刹那油然升起。明明,明明我们身上同有他要利用的东西,为什么最后被利用得彻底的只有我一个?如果他可以选择她,为什么不能选择我?
  她的确是有倾城的容色,可除了容貌以外,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她还有什么!指甲将手心抵得生疼,我藏在暗处,一种恨意自心底肆无忌惮满溢,浸入喉头,浸入眼中。
  我想杀了她。
  虽只是一瞬起意,却像被谁使了巫术,一点一点扎进脑中无法驱除。如同一场熊熊燃起的大火,将整个人炙烤得理智全无。
  君拂身旁,苏誉并没有作陪多久。我认得其后尾随一位白衣男子前来陪伴她的侍女,那是苏誉最信任的影卫四使之一——执夙。三百影卫立了四使,只有这一个是女使,也只有这个活在明处。
  即便我想要杀她,此刻也当慎重了。君拂叫那白衣男子君玮。除非家属亲眷,后宫重地本不应有陌生男子出入,苏誉的后宫只有君拂一人,如此看来,那人大约是她的哥哥。
  我靠得更近些,没有被他们发现。
  君拂手中握了包鱼食,面色苍白,如传闻中气色不好的模样,眉眼却弯弯。
  不知他们此前是在谈论什么,到我能听清时,她正倚着美人靠得意道:“我从前也很奇怪,那些戏台上的伶人怎么说哭就能一下子哭出来,最近慕言请了很会演戏的伶人来给我解闷,就努力跟他们学习了一下那种方法啊,发现一点都不难嘛。”
  叫做君玮的白衣男子从她手中接过鱼食:“你又不唱戏,学那个有什么用?”
  她看起来却更得意,话尾的语调都上挑:“只要我哭的话,慕言就会没办法,之后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会听我的,你也知道他平时都是怎么欺负我的吧,这下终于……”
  指尖无意识紧了紧,掌心传来一阵疼。以为用眼泪就能将男人拴住,令人看不起的小女人的可怜心机。
  君玮皱眉打断她的话:“因为担心你吧,他不是拿你没办法,是担心你罢了,你不是喜欢他吗,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想方设法让他安心而不是让他担心吧。”
  良久,没有听到任何说话声,执夙开口道:“君公子你……”
  未完的话中断于君拂柔柔抬起的手腕。
  虽是被指责,脸上却露出我从未见过的璀璨笑容,带着一点未经世事的天真,漂亮得都不像真的。
  她静静开口,说出令人难以理解的话:“他每次都知道我是在装哭,乐得陪我一起装罢了,对他来讲,我还晓得惹他生气才代表我有活力,他才能够放心,要是哪天我连惹他生气都没兴致了,那才是让他担心。不过,看到他什么事情都依着我,我还真是挺开心的。”
  有那么几个瞬刹,我愣在原地,耳边反复萦绕的是她最后两句话。“我能惹他生气,他才放心。”那些事似乎并非如我所想,所谓小女人的心机,竟是如此吗。可这样绕圈子的逻辑,苏誉他是真的这样想?她说的,难道都是真的?可若是真的,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君拂寥寥几句话里勾勒出的人,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让人止不住怀疑,我那些心心念念藏在心底的关于苏誉的种种,是不是都是假的。
  君玮坐了一会儿便离开,苏誉去而又返则是在半个时辰后。我不知道再这样藏下去有什么意义,来时我有一个心结,事到如今仍是未解。
  宦侍将朝臣奏事的折本搬到亭中,苏誉陪着君拂喂了会儿鱼,就着宦侍研好的墨执了笔摊开折本。执夙提了药壶端来一碗药汤,同置在石桌之上。君拂磨磨蹭蹭端起药。
  心中万千情绪翻涌,似烈马奔腾在戈壁,激起漫天风沙。若是明智,我该立刻离开,那时刺伤苏誉多么利落,而今不能得到他,即便是一个人的放手,至少也要放得痛快潇洒,拖拖拉拉只会令人生厌。
  这些我都明白。
  可没有办法,忍不住地就想知道,他和她是如何相处,她有什么好,值得他另眼相看,而倘若她对他做出妩媚的风姿引诱,一贯进退得宜的他是否终会乱了阵脚,就像其他所有被爱情所惑的男子?我还想知道,他会为她做到哪一步。
  但亭中却是一派宁寂,若是靠得足够近,一定能听到毛笔划过折纸的微响。
  君拂皱眉盯着手中瓷碗,好一会儿,端着药挪到亭边,将碗小心放在临水的木栏之上。
  苏誉低着头边批阅折本边出声道:“你在做什么?”
  她肩膀抖了一下:“……太烫了啊,让它先凉一会儿。”
  他不置可否,继续批阅案上的折本。执夙端茶进来,被他叫住吩咐如何将批注好的本子归类整理木栏旁,君拂目不转晴盯着碗里褐色的药汤,许久,忽然伸手极快地端碗,小心地尽数将汤药倒进水中。
  轻微的交谈声蓦然停止,他沉声:“药呢?”
  她捧着碗回头:“……喝完了。”
  他放下笔:“那刚才是什么声音?”
  慌乱一闪即逝,她别开脸:“撒鱼食的声音啊,我把鱼食全部撤下去了。”
  他站起来,不动声色望了跟湖水:“……水被药染黑了。”
  把戏被拆穿,她不情不愿地嗫嚅:“……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喝药,虽然是秘术士熬出来的,可你也知道我的身体不可能靠这些东西就能调理好的,它……好不了了啊。”
  他皱眉:“你也不是怕苦,怎么每次……”
  却被她打断:“可是我想象力很丰富嘛,就算喝下去也不会觉得苦,但感觉很不好的,就像你知道大青虫不会咬人,吃下去也不会怎样,但如果我给你做一盘,你也不会吃对不对?”
  执夙已经就着石案上的药壶另倒了一碗,他抬手接过。她拧紧眉头别开脸,头更加往后仰,他却端起碗一口喝下大半。
  将剩下的药送到她唇边时,她愣愣张口,眼睛睁得大大地将半碗药都喝完,但看得出神色很是茫然。他伸手帮她擦干净唇边的药渍:“有人陪你喝,感觉会不会好点?”
  她终于反应过来似的,飞快地瞟他一眼,咳了一声低下头:“稍、稍微好一点点吧。”
  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下次还敢出乱子,我就亲自喂给你喝。”
  她的脸微微发红,听不清在说什么,嘴唇做出的形状是:“有什么了不起,下次就再出个乱子给你看看。”
  他却笑了:“那再加一条青虫做药引,你说好不好?”
  我以为那些绵软情意,早在知晓自己不过是他手中一枚棋子时冻成冰絮,段段碎裂。但看着他对君拂那样微笑,他的手放在她额头,那种真心的温柔,却令人感到一种巨大的悲哀。
  这是我不知道的苏誉。
  心中珍之重之的那个苏誉,素来无心,从来无情,看似对你眚眼有加,却从来都把握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那时以为是高位者的威仪使然,如今想来,只因是演戏罢?演戏当然要若即若离,每一步都是算计,其实全无什么真心。
  原来他也可以那样笑,连眼底都是愉悦的样子;也可以那么用心,仿佛天下的诸多大事,只有她是最大的那件事。
  我在一丛不知明的巨大花树后独自待了许久,似乎想了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脑海混乱又空白,浑浑噩噩得连有人接近都没有发现。
  听到明显响动本能躲开直剌而来的冰冷剑锋时,抬头正看到执夙的脸,剑尖错开两尺,她停下来淡淡道:“若非陛下为给夫人祈福,这些时日戒杀生,秦姑娘可想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几次?”
  我疲惫地摇头:“这么说,他早发现了我?”
  她却并未回答,只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姑娘当日刺伤陛下,陛下仁慈,不再追究,可陈宫已不是姑娘能闯的地方,还是请回吧。”
  我倒真是希望苏誉放了我是因他仁慈,因这样我还能祈望他对我有过不舍,哪怕只是半分。可我和他两清,只因陈国会盟赵国之时,我做了姜国是一切主谋的人证。
  其实事到如今,再不死心,再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生,我没有想到两件事,两件都是关于苏誉。
  我没有想到,在个男人身边那样久,竞连他真正的模样也未曾看到半分。
  我也没有想到,本要去骗一个男人,最终却是被他骗得彻底。
  可能有一天,我终会忘掉他,不管是爱还是恨,到那时,也许就可以找到一个将我放在心底珍之重之的人。我想要找到那样的人。那样的话,一定就可以过上单纯的、幸福的生活。
  最后看一眼这巍峨的陈宫,在夕阳映照下流光溢彩,别是番胜景。别了,昊城。别了,苏誉。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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