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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是她使他相信鬼魂的恶意与无处不在,是她使他恐惧。
然而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是,并不在乎。就像现在,他不自觉地向绿衣走去。越走越快。他看见绿影把手急速地伸向它自己的胸膛,潦草地划了几个古怪而没有章法的动作,像在念某种咒语。一遍,又一遍。然后它张开了一只手,向庄海跑来,仿佛母亲正奔向她归来的儿子。
风开始在耳边剜出声音。他像踏在空气里,尖锐地穿过时间。即使当绿影突然停住不再向他跑来,他也越走越快。
越来越靠近。
他又回到了那个梦中,在梦里,突然他变成一个孩子,坐在妈妈的腿上。母亲温柔地抚摸着他,对他说,我会给你力量。
他已经撞到了影子的怀里。他等待着,但那只伸出来的手,却僵僵地硬在他身旁,仿佛被锁住。一丝模糊的疑虑扫过他的意识——他闻到一股带着腐烂的垃圾臭味,面前的衣料有着凹凸不平的粗糙质地,残破,褴褛。他蓦然感到一阵恐惧:这是谁?这不是……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只是来得及按动手电筒的开关,只是来得及看见一把露出一半的刀,却没有来得及把手电筒射向面前鬼魂的脸庞。
那只手终于重重地从背后揽住他。
他的脸撞到了面前“人”的胸膛——不,这是人,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紧紧地揽住他,紧紧地拥抱住他,把他贴向自己。他仿佛闻到一股甜香与腐臭交织的味道。他感到手电筒已在拥抱中被撞掉。他感到有利物在背后轻轻滑过。然而他什么也不能想。
眩晕袭击了他。他渐渐沉睡在女人的怀抱里,就像他曾经哭泣在母亲的怀抱中一样。
七
七
手机开始振动,在床头柜上锉出发动机坏掉的响声。
莫凝懒懒地拿过。是庄海的号码,她盯着屏幕许久,这么晚了,他在做什么?
她按下通话键。“干什么?”她冷冷地问。
——电话那头,却是一个陌生而嘶哑的声音:“他在鬼巷子里。”
莫凝不由打了个冷战:“你说什么?你是谁?”
“他在鬼巷子里。”那个嘶哑的声音固执地重复,“他睡着了。你快过来。”
一股不祥的预感掠过她的心头:他睡着了……
正待再一次追问,听筒里只剩下空旷的忙音。
——他睡着了……
莫凝抓起衣服,往外冲去。
八
八
又是谁在叫自己。
现在又是谁在拥抱着自己……是母亲,是鬼魂,还是……
他的身体又一次猛然僵直。在睁开眼睛之前,他已经唤起了刚才所有的回忆。
“你醒了?”拥抱着他的人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体的动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然而他却一度不想面对。
“我还以为你死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你刚才死了一样的,躺在这个角落里。”冷静的声音里有一丝波澜,“既然你醒了,我们就先回去吧。你手上的擦伤,我已经用水冲过了。”她指指旁边的水龙头,“现在还好吧?”
“恩。”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
“那我们走吧。”
站起来并不很困难……“手电筒。”他突然干涩地说。
“手电筒?”黑暗中他看不到莫凝的脸,“你新买了一个?”
“嗯。”他不愿再多说。
她肃静地立了一会儿,终于打开自己带来的手电。一个小小的影子躺在远处,她走去拾来。“拿着。”她递过手电。他没有接,却突然劈手夺过她自己带来的那只手电。
她看上去却并不惊讶。
“能不能告诉我,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机关?”他淡淡地问。
手电筒的光下她显得异常苍白:“偏振片。两片叠在一起。”
“偏……什么?凝,你学物理,可我很久没碰物理了。”
“哦。简单的说,光是一种横波,所以光在在垂直于光的前进方向的平面上,向每一个方向振动。偏振片用特殊的构造,把光变成只朝一个方向振动。如果两片偏振片叠在一起,它们所过滤的光振动方向相同,那么光就依然可以透过。但是,如果振动方向是互相垂直的,那么透过这两片偏振片看东西,就是一片漆黑。两种状态的转换,只要把其中一片转九十度就可以了。”
“那么,你就是把两片叠在一起,在进巷子之前给我看时两片的方向相同,你试完之后递给我时悄悄的把其中一片转了九十度。”他回想起那个绝望的夜晚,他以为的最后的救命稻草,却不给他一丝光亮,“所以我打开的时候就是一片黑。最后你捡走它时,你又把偏振片?——把偏振片转了回来。你真是聪明。”
半晌的沉默:“你就不问我为什么吗?”
他笑笑,尽管知道她可能看不见:“当我知道你的意图时,我就了解你这样做的原因了。”
“说来听听。”
“因为当一切结束,你捡起手电离开的时候,明明你是往离开我的方向走的,手电的光却直直地刺进了我的眼睛里。只能解释说,你是故意的把手电往后照的。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故意?只能是为了让我注意手电——刺激我,目的是告诉我手电是会亮的。这说明你知道手电在我手里的时候,不会亮。只可能是你……另外,之前,手电也一直在你手里。
“你自己根本没遇到鬼吧?只是想借助这个机会,让我面对鬼……面对自己的恐惧。你这样做,只是想让我自己去冲破怕鬼的心理,去现实中寻找离奇事情的解释,觉得这样才可以解我的心结。”他苦笑,“可是你错了,凝,我怕鬼并不是因为你所想象的原因。”
她的脚步微微一动:“这样的话,我猜,是因为你母亲。”
“她给我讲鬼故事。我四周都是鬼,都来抓小孩,它们都朝我扑过来。包括我的父亲。”长久的沉默,他终于又开口,声音有痉挛,“然后她再抚慰我。我知道这一切,但我离不开她。”
沉默。黑暗是一把锁。
“那,今天晚上……又发生了什么?”莫凝的语气突然变得怜悯而温和。她叙述了那个诡异的电话。
庄海瞪大了眼睛:“不是我打的。”他寻找手机,却发现它不知所踪,“啊?手机呢?”
“在我地方。”莫凝伸出手。
“你哪里拿到的?”“就在你躺的地方。我抱你的时候顺手捡了起来——”她玩弄着手机盖,若有所思,“你看,最后一个拨出电话,是打到我手机上——哦,”她忽然说,“最后一个未接电话也是我打的呀。”
“可是给你打电话的……人,怎么会知道你的号码?”他接过手机,自言自语。
“难道给我打电话的不是——不是人?”她察觉了他语气里的犹豫。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喃喃自语,女人怀抱里甜香和腐臭交织的气味像一张蛛网覆在他的脸上。是那个“鬼魂”打的吗?胸口里也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流出,当他一点点把离奇的遭遇向面前的她倾诉;他甚至听到那不明物质淌过骨头的汩汩声响,流过脚尖,汇入地面。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陡然变轻,像气球要升上高空。
“我明白为什么我会把她当成母亲,而不是像第一次那样恐惧……”他低语道,“那是因为今天晚上只出现了绿色的影子,没有那只发光的绿眼……”
面前的她了无声息。
“那么,”他的低语声突然带上一点痛苦,“你能告诉我昨天晚上,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九
九
等到庄海走进小巷,她便闪身进了小巷的岔口。她不想让他回头能看见她。为了克服他的恐惧,她想,她要先制造足够的恐惧。
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倚在灯柱上,望着深蓝色的天空发怔。
“跟我走吧。”一声低低的呼喊,随着一个猛烈的拖拽动作。每一个字里都隐藏着压抑已久的狂热。她不由自主地转过半圈。面对着的是一张陌生的脸——似乎,又有些熟悉?
“你干吗?”一刹那的变故让她来不及恐惧,便声色俱厉。
“那个混蛋他骗了你,骗了你那么多年,还把你一直扔在孤儿院里。”面前的人语速极快,词语凌乱,像狂风在击打,“但事实上你是我的,是我的!不是他的。哦我杀了他。这样你就没事了。知道吗?他不能再骗你了,你没事了,你是我女儿,不是他的。听见了没有?现在可以跟我走。你是我的。”
一串凌乱的语言像一阵快刀把莫凝的神经切得支离破碎。“不要。不行。别。”她只能下意识地喃喃。
面前的人陡然露出凶光:“不要?”
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她突然凌空飞了起来。一双力道极大的手把她举起,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是我的。你肯定是我的,反正,你身上有我的血!还有那个婊子。你和她一样!你也是一婊子……”她被按在地上,面前的男人已有些吐字不清,“明白吗?我会让你知道的……”两只大手狠狠地揪住她的衣衫,正待用力。她尖声大叫……
——绿色的影子滑了过来……
她残留的视觉只能看清这些。只觉得身上的大手力道突然松懈。本能驱使着她使劲推开那双手,挪向远处。身上的衣服已经有些破烂了;她抬头看着眼前绿色的鬼影……绿色的发光的眼睛……一只渗着绿光的眼睛,在黑夜里悲哀或者惊骇地眨动……看着他们。
她缓缓地转头,用目光迎视着绿瞳,麻木,空白,失去恐惧。突然绿影浑身一颤——
那个男人突然发出一阵惨叫。后退。一点点后退。最后变成跑。然而绿瞳先他一步。男人和绿影在不远处停下,惨淡的灯光下,她只能看见男人惊恐地贴着墙,对着绿瞳不停地摇头。绿瞳慢慢地逼近。终于摇头变成了点头。男人伸出颤抖的手指着绿影,仿佛在说什么。绿瞳点头,退开。男人狂乱奔跑的脚步声再一次响起。
——绿瞳回身,再次向她靠近……
她已经没有感觉了,经历刚才惊骇的变故。绿影慢慢地靠近,把手捂在半边脸上。然后停住。那只渗着绿光的眼睛突然消失了。然而她什么感觉也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似乎有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莫凝。”她的声音像回声一样在自己的脑海里回荡冲撞。
仿佛绿色的影子在颤抖。一声含糊不清的呻吟,像是在反复念叨那个姓。淡绿的微光下,绿影的手指神经质地牵扯着它的左眼角。在那段僵持的时间,她莫名地想抬头看看深蓝色的天空……什么声音也没有,空旷得就像宇宙——像自己从未得到过的温暖。
“你,你就是……”嘶哑的呢喃。
等她终于感受到了水泥地的冰凉,绿色的影子早已不知所踪。
十
十
墙角的电视孤独地播报着。
银行劫案。精神病人逃走。长串汽车严重追尾。荒郊发现不明男尸,身份确认中。
已经白天了。
“他说你是他女儿。”从新闻中回过神来,庄海疑惑地问,“你……觉得呢?”
“不知道。”经过连续两个夜晚的变故,麻木的感觉终于恢复过来,然而接着的却是一阵阵的头痛,“我很小就进了孤儿院。我告诉过你。”
是的,庄海听她说过。她十几天大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孤儿院,还一直患有自闭症,躲在房间里不肯见任何人,谁进来都尖叫发抖,躲到墙角——除了负责照料她的姓黄的阿姨。黄阿姨还为她请来小学和初中的家庭教师,使她得以学习。直到初三那年黄阿姨找来了心理医生,她才终于冲破十几年的自闭堡垒,走出门外。很感激他们。她经常说。作为回报,她也经常回到孤儿院去看黄阿姨,也去看那些曾经教过她对她报以极大耐心的家庭教师们。
“对父母,一点印象也没有?”沉吟片刻,庄海问。
“没有。只记得隐约发生过一些悲惨的事情。但从来都想不起来,一想就头痛。”
“他还说……‘那个混蛋骗了你’,还有乱七八糟的一长串,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不如去问电线杆,去问拖鞋。”她略带烦躁地说,“我一样想知道答案。”
庄海张了张嘴,一顿,却又慢慢地合上。他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又倒塌了一块——曾经把他包裹起来的白色围墙,从那晚第一次走入黑暗的小巷,就开始一片一片,缓慢而坚决地崩塌。而令他恐惧的,是他从母亲去世以来一直不想让自己面对的真相,自身的真相,仿佛一个终审日的判决。
而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使尽解数地拖延。
——突如其来的门铃声。
陌生人坐在莫凝狭小的房间里,环视四周。
“那么,你是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