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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将 军
“我去。”
这是沈虎禅的答案。
也是一个决定。
——虽然这个决定很可能使他坠入万劫不复之境,但沈虎禅还是作了这个决定。
“好,”将军深深地望着他,然后宣布,“你先养伤,我们作好准备,时机一到就出发。”
沈虎禅没有问:什么时候出发?去哪里?怎样才可以见得着万人敌?如何才能杀得了万人敌?
他不问是因为知道,在需要告诉他的时候,将军自然会告诉他,在他不该知道的时候,他问了也是白问。
他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养伤。
——先把伤养好,才能再搏杀。
只有好的体魄,才能干大事。
金银财富、名利美人比起健康,根本不算是什么。
在还没有失去健康之前已醒悟到健康的可贵,这才是一个真正自珍自惜自爱的人。
沈虎禅回到“牧羚楼”。
他现在的“责任”是:养伤。
蔡可饥和徐无害送沈虎禅回到厢房。
“将军府里,你要到哪里去都可以,通行无阻,”将军曾这样对他说,“只有一个地方你最好不要乱闯。”
“你住的地方?”沈虎禅随口问。
“我住的地方,是在‘将相门’后东楼南一房:我办事的地方是在‘残夏台’,跟家人相聚,多在‘观鱼阁’;与朋友叙,则在‘笑悠堂’;平时亦多到后园的“赐子亭’散散步、练练功夫,一问人便知道坐落在什么地方,很好找。你要找我,随时欢迎。”将军笑道:“但燕兄住在‘听香小榭’,他是我的客人,也是我的敌人,如果没特别的事,或没有他许可,你最好不要去骚扰他。”
“对,你最好不要来骚扰我。”燕赵居然也附和道,“有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去骚扰你的。”
所以在徐无害和蔡可饥送他到了门口的时候,沈虎禅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燕先生住的地方,离我这里近不近?”
“近。”徐无害立刻道,“从这个走廊直行往西折,穿过小竹林、红枫道,在花丛里有三间小屋,其中左首那家,漆上蓝色的,便是燕先生的住处。”
“三间?”沈虎禅仍不在意在问:“其余二间住的是谁?”
徐无害一时作不了响。
沈虎掸把手一挥,道:“既然不方便,就当我没问过。”
然后推门入室,正要把门关上,见蔡可饥、徐无害二人并未即时离去,便问:“你们有事?”
“沈大哥,谢谢你救了我。”蔡可饥诚挚地道。
沈虎禅沉着地望着他:“你最想说的,还不止这一句。”
“我知道我们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可是,我们都是将军一手栽培出来的,命是你救的,杀万人敌的时候,请也让我们一起去,尽一份力。”蔡可饥近乎要求似他说。
“你们已几乎死过一次了,”沈虎禅饶有别趣地望着他们:“你们不怕?”
“既然已经死过了,就没有什么好怕了。”徐无害说,“怕的反而是没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
“我知道你们的诚意,可是将军麾下的事,总要将军来决定,我不可以越俎代庖。”沈虎禅温和地道:“我怕我也帮不了什么忙,你们还是直接求将军吧。”
他微笑着关上了门。
点上了灯。
房里有澡盆。
水还是热的。
灯气映着热气。
——将军一向都很细心。
——将军的手下把时间也算得很准。
沈虎禅脱光了衣服,走入盆中,坐了下来。
门敲响了。
“谁?”
“沈爷,我们拿来了伤药、热水和毛巾、衣服。”
不待回应,门就被推开来。
四个丫环。
她们纤手有的提着木桶,有的拿着药味极浓的小包裹:“将军吩咐,这都是上好的金创药,还有艳雪红、七厘丹、急治内外伤,奴婢来替沈爷洗擦敷上。”
沈虎禅并没有觉得讶异。
他在晚宴前已洗过了澡。
这几个娇俏可人的婢女也是这样服侍他。
“伤药、热水、中服留下,我自己会用;”他吩咐,“你们出去。”
他上次也是这样吩咐。
所以四个女婢也并没有讶异,分别退了出去,挽手关上了门。
房里氤氲水雾。
他倒去了洗涤伤口的脏水,再注入了干净的热水。
他坐在水里,觉得很舒服。
将军送来的伤药,也是罕见的极具功效的药草。
他一面洗澡,一面运功调息。
他头上冒出的黑气,和热水的白气混淆在一起,已成了混浊一片。
——其实,人生营营役役,这又何苦?只要求得一处舒适自在,又何须这般奔波忙碌?
可是,还有太多的事,需要自己来做。
在蒸腾的热雾里,他开始从头检讨自己这一个计划的进度:他的计划就叫做“将军”!
将军,原是军中将领的意思、可是在下棋时,有一句“将军!”即是提醒对方,将要吃对方的帅或将,对方的棋局已面临战败的危机。
他的计划叫做“将军!”,主要便是对付将军的。不过他心目中的将军,不止一人。
除了“铁剑将军”楚衣辞,还有万人敌。
他知道武林中有个铁剑将军,有个万人敌,都是不可一世的人物,但将军和万人敌一向以来,都是对立的。
万人敌的上司是童贯,将军的上级是曾布,只不过曾有和童贯都听命于宰相蔡京。
蔡京遇私贪欲,播权误国,朝内朋比为奸,曾布终有所觉;要向蔡京反戈,可是以他在朝中势力,已动摇不了蔡京的根本,反遭蔡京进贬谪。
剩下楚铁剑,动用了武林中的实力,与万人敌的势力对抗,此消彼长,在官道上,将军的形势也岌岌可危,但在江湖势力上,将军还可以跟万人敌别别苗头。
除了铁剑将军之外,在武林中还能与万人敌相抵的势力本就不多,当然还有东北五泽盟和西南南天王。
沈虎禅本早有意思要铲除将军,以挫蔡京的锐气,但在童贯失势后,他的目标已转移到万人敌的身上。
可是万人敌并不易杀。
连沈虎禅也不知道万人敌究竟是谁。
他只知道这人所作的恶事,恐怕要比下江南采“花石纲”弄得天怒人怨的朱扪还要多。
一个能做这么多的恶事的人,当然很有权。
——若不有权,一个人再恶,也不能害太多的人。
但一个恶人手上又有权,为祸则巨矣!
在武林中,像万人敌的地位,当然还轮不到他唯我独尊,但要在官道上、黑白二道都能翻手风云覆手雨的,恐怕当前也只有万人敌一人而已。
在沈虎禅心目中,万人敌可谓是:通敌卖国,暴敛强征,助纣为虐,残民自快,当真是无恶不作。
沈虎禅天生喜欢杀这样的人。
不过这样的人也最不易杀。
沈虎禅既想“对付”万人敌,但也想“教训”将军!
铁剑将军在曾布得势时,其声势何尝不是如日中天,排斥异已,威福也作够了,如今虽是对抗万人敌的一支劲旅,声望已不复当年,沈虎禅心里也希望将军活该受罪。
——如果将军无罪可受,他也要让将军受受活罪!
三阳村的居民被强迫缴重税,沈虎禅第一个就想到向将军借款。
他其实比唐宝牛和方恨少先一步找到侯小周。
可是侯小周告诉他许多事。
许多有关将军为富而不仁的事。
从侯小周那儿,沈虎禅肯定了一件事。
钱。将军是不会借给他的。
要“借”将军的钱,惟有抓住他的罩门。
——将军的“罩门”是什么?
侯小周建议沈虎禅,绑架将军的女儿。
沈虎禅的回答是:与其绑架将军之女,不如绑架将军。
侯小周为沈虎禅的大胆构想而震住。
沈虎禅叮嘱侯小周不可说出去。
所以侯小周在见到唐宝牛和方恨少的时候,并没有提到沈虎禅来过,也不提“绑架将军”是沈虎禅的意思。
事实上,沈虎禅也不得不进行“绑架将军”的计划。
因为他有一个结拜兄弟:张炭,竞在这时候遭人绑架了。
他和唐宝牛、方恨少、温柔。张炭等七人结为兄弟姊妹,人称“七大寇”。其实,他们所作所为,不外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但官道、白道上的人,总拿他们当贼办,故称之为“寇”。
不过他们也不在意:反正是正义之士的,不管黑脸白脸都还是正义的,若是奸恶之徒,涂白了脸还是填恶的。要在这荆棘遍地的世途持正卫道,总得有“有邪道就来吧”的决心。
正道就是面对误解纵然受伤也敢去走的长路。
在这血是冷的、眼神是冷冷的。连话也是冷的人间,他们不肯做人做得完全没有体温,就得要以身上鲜红的血来温热这世间。
张炭被绑架,这使得沈虎禅忧心如焚。
对方透过任笑玉,捎来了一个讯息,只要沈虎禅绑架了将军,他们就愿以张炭来交换。
这使得沈虎禅更下决心:绑架将军!
任笑玉是沈虎禅的朋友。
好朋友。
任笑玉不能容让“长风剑客”宓近秋横行江湖,况且双方都是使剑的,宓近秋也容不下任笑玉的傲慢,故而与之决战。
宓近秋毕竟是“三代第一剑”,任笑玉三战三败。
可是宓近秋也杀不了他。
宓近秋杀不了任笑玉,却趁任笑玉不在的时候,挺剑把任笑玉的家人杀个干净。
任笑玉在悲愤狂怒中,要找宓近秋拼命。
是沈虎禅拦阻了他。
沈虎禅授之于“无用之刀”。
他要任笑玉把“无用之刀”,转化为“无用之剑”。
任笑玉天性聪颖,很快顿悟。
——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无用的剑法,看来杀不了人,才真正能杀人。
——宓近秋精通剑法,欲以剑法胜之,那是攻坚,不如以刀克制,反而是趁虚。
任笑玉四战宓近秋,终以“不求胜”的剑法先伤了宓近秋的尾指、中趾、左耳、脉门,让对方血流不止。
宓近秋初不甚为意,久战之后,终于虚脱,丧命在任笑玉剑下。
他要报答沈虎禅。
同时,沈虎禅经过打探之后,也知道了一个事实:
“铁剑将军”麾下高手如云:除了长风(“长风剑客”宓近秋)、须弥(“大须弥属手”沐浪花)、将军(“铁剑将军”楚衣辞本人)外,还有“将军麾下,三面令旗”:楚杏儿、“兜罗宝伞”王龙溪、“七色剑客”舒映虹,还有一干武林高手强助,诸如:“天命难违”王不从、“巨人刽子手”慕小虾、“蜻蜓剑”徐无害、可马兄弟、十一少年剑等人。
还有敌友不知莫测高深但常在将军身边的燕赵以及许多隐身未现的高手。
沈虎禅知道:要拿下将军,若硬拼直闯,恐怕毫无希望,惟一的方法,要先行智取。在有利时机里,才来力搏。
要这样做,第一件事就是要:
接近将军!
第二章 无欲·无欲·无欲
雷。
雨。
雷雨。
雷电交加,明珠和方恨少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方恨少用衣袖遮着明珠跑,明珠推开碎道:“哪有这么费事!”
两人一直奔到今忘寺,才松了一口气,跟着发现今忘守已成了一座废弃的古刹。
前些时候,明珠还来上过香,没想到过不多久,好好一座香火旺盛的古庙也会变成破落不堪的残垣:再仔细察看,大致可以猜到这庙字曾遭祝融之灾,难怪会成为一座无人料理的废刹了。
两人走进庙里,雨水东一串、西一滩,自破漏的屋瓦上滴下来,两人几乎要用躲避暗器的步法行走,才不致给雨水滴个正中。
方恨少茫茫四顾:“这就是令忘寺?”
明珠解释道:“从前当然不是这个样子的。”
方恨少哦了一声:“大概是给大火烧过了吧。”却发现除了后进的房子给烧塌了之外,大殿只给烧焦了几处,大部分的瓦梁柱棂都是完好的。
明珠把一些废木干草收集起来,取出火折子生起火来。
方恨少这才醒起,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该死!”连忙过去帮明珠生火,两人都静静的没有说话。有外面的千言万雨。
火生起来了。方恨少藉着火光,见明珠膊侧到腿侧的衣服,全湿贴到肉上,便用手摸了一摸,叫了起来:“还不去把湿衣服脱了——”
他这般一碰,明珠却震了一震,霍然回首,护胸厉目,粉脸发寒,叱道:“你——”
“我——”方恨少给吓住了,手忙脚乱:“对——对不起,我一时忘了你是女子——”
明珠看到他这样子,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语音也柔和了:“方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