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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累死了!”
她稍稍打了个呵欠,并起雪白的手指,像念咒似的,用那手指两三次轻轻地疲惫地拍打着捂住了嘴。
“你不累吗,小公子?”
不知怎么的,澄子用两只袖子遮着脸,沉甸甸地将脸枕到旁边我的大腿上。然后,慢慢地挪动着脸,调整着脸的方向,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我因制服裤子被当成枕头的光荣而颤抖。她的香水和白粉的气味使我张皇失措。疲惫地、直直地睁着水灵灵的眼睛而一动不动的澄子的侧脸,使我感到困惑。……
只有这些,可是,我永远记着自己腿上片刻存留的奢华的重量。不是肉感,只是某种极为奢华的欢喜。类似勋章的重量。
往返学校时,我常常在公共汽车上遇到一个贫血体质的小姐。她的冷漠吸引了我的注意。那以极为无聊、厌倦的样子望着窗外,稍稍突出的嘴唇的硬度,总是那么显眼。我不禁感到,她不在时的公共汽车是美中不足的,并不由地变得期待见到她而上下车了。我想,这是爱恋吗?
我全然不知。爱恋与性欲是怎么结合在一起的,那时我怎么也搞不懂。当然,当时的我并没想把近江给我的恶魔般的魅惑,用爱恋这词来说明。我想自己对公共汽车上看到的少女的模糊感情,是爱恋吗?与此同时,我也被有着闪闪发亮的脑袋的粗野的公共汽车司机所吸引。无知没有强迫我进行矛盾的解释。在我看年轻司机侧面脸颊的目光里,有种难以回避的、喘不过起的、痛苦的、具有压力的东西;在我隐音乐约地看小姐的眼睛里,有种似乎有意的、人为的、容易疲惫的东西。这两个眼神的关系就这样全然不知地、两个视线若无其事地在我的心中同住,无拘无束地共存。
作为那个年龄的少年,我看起来过分缺乏“洁癖”的特性,而且我看起来缺乏“精神”才能。如果说这些是因为我过分强烈的好奇心,自然而然地没能使我走向伦理性的关心,是可以成立的。但是即使如此,这好奇心也类似久病缠身的病人对外界绝望的憧憬,一方面又与不可能的确信紧紧地结合在一起。这半无意识的确信,这半无意识的绝望,简直可错看成是奢望般地使我的希望生机活现。
尚且年纪轻轻,我却不知在自己的心中去培育明确的柏拉图式的观念。是不是不幸?世间通常的不幸,对我具有怎样的意义呢?关于肉感的我的莫大不安,也许只将肉欲方面弄成了我的固定观念。我熟练于将与知识欲并无很大差异的纯精神性的好奇心,确定为“只有这才是肉体的欲望”来使我自己相信。最终我熟悉了欺骗自己,就像我自身真的具有淫荡之心一样。它使我独特地掌握了大人般的、行家般的态度。我摆出一副宛如对女人厌腻透了的样子。
于是首先,接吻成另外我的固定观念。接吻这一行为的表象,其实质,对我来说只不过是追求我的精神寄托于此的某种表象而已,现在的我可以这样说。但是,写时的我,由于将这欲求错误地相信为肉欲,所以,必须处心积虑地进行那种多种形式的心灵伪装。把本来面目伪装起的无意识的担心,如此固执地激起了我有意识的演技。但是,回过头来想,人能那样完全地背叛自己的天性吗?哪怕是一瞬间。
不这样想,就无法解释希望得到不欲求的东西,这一不可思议的心态。难道不是吗?如果我处于不希望得到自己所欲求的东西这一正人君子之人的正反面,我会不会变得怀有最为不道德的希求呢?而且这希求不是可爱至极吗?我是完全地将自己伪装起来,彻底作为陋习的俘虏而行动的吗?有关这些的玩味,对于以后的我来说,成了马虎不得的工作。
——战争一爆发,伪善的禁欲主义就风靡了整个国家。高中学生也没能逃脱而例外。我们从入初中就开始梦想的“将头发留长点”的愿望,进了高中也毫无实现的指望。漂亮时髦袜子的流行也成了过去。军事训练的时间过分地变长,各种各样的东西策划了无聊愚蠢的革新。
尽管如此,由于我的学校的校风,表面的形式主义历来十分巧致,所以我们也没感到有什么束缚便送走了一天又一天的学校生活。分管我校的大佐军官,是个开通人,另外,由于讲东北腔而被起外号叫做东北特的旧特务曹长N准尉,他的同僚蠢蛋特,长着狮子鼻子的鼻子特,都了解校风,做事分寸掌握得不错。校长是个具有女子性格的老海军大将,而他以宫内省'管理皇宫事务的机关'为后盾,用无所事事的、不得罪人的循序渐进主义保守着他的地位。
这期间,我学了吸烟、喝酒。可是吸烟是做样子,喝酒也是做样子。战争奇妙地教了我们伤感的成长方法。所考虑的前提是20多岁这一段的人生。至于以后的事是不考虑的。我们认为,人生这东西是不可思议的轻。好象正以20多岁为界区分的生的咸水湖,大量的盐分变浓,很容易浮身其上。只要落幕的时刻不太早,能更卖劲儿地表演给我自己看的我的假面剧就好。但是,我的人生之旅,虽然总想这明天一定启程,明天一定启程,可却一推再推,数年间都没有启程的征兆。也许只有我这个时代,对我来说是唯一愉快的时代。即使有不安,也不过是模模糊糊,我仍抱有希望,远远望去可见明天就在未知的蓝天下。旅行的空想、冒险的梦想、我有一天长成大人的我的肖像、以及我尚未见的美丽新娘的肖像、我对名声的期待,……这些东西,正好象旅行的导游书、毛巾、牙刷和牙膏、换洗衬衣、换洗袜子、领带、肥皂这些东西一样,整齐地被备齐于“等待出发”的旅行箱里。这个时代,对我来说,连战争都像是孩子般的欢喜。我真的相信,即使中弹,只要是我,也许就不会疼痛。这过分的梦想,最近也丝毫不见衰减。就连自己死的预想,也因未知的欢喜使我发抖。我感到像是自己拥有一切。或许是吧。因为没有批准旅行而忙得不可开交更能完全拥有全部旅行的时间。以后的任务只是破坏这拥有罢了。它,就是旅行这一完全徒劳之事。
不久,接吻的固定观念,落实到一个嘴唇上。它只是出于这样像是有缘由地展示空想的动机吗?虽既不是欲望也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却正如前面也提到的,我胡乱地要相信它是欲望。也就是,我把无论如何也要相信它是欲望这一不合道理的欲望,错认为是本来的欲望;我把我这一强烈的不可能的欲望,错认为是世人的性欲,它发自他人还是它自己时的欲望。
那时,有个虽话不投机,却能亲密相处的朋友。一个叫额田的轻浮的同学,好象是为询问初学德语的种种问题,而将我作为容易接近和交往的对象而选中的。不论做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情的我,在初学的德语方面,被认为是学得很好的学生,被冠以优等生一样(这倒有点神学学生的味道)的高帽子的我,内心是何等厌恶优等生的头衔(话虽这么说,也的确找不到除此头衔以外能保障我安全的有用的头衔),何等渴望着“恶名”啊!这些或许额田已凭直觉看破了也未可知。在他的友情里,有骚动我弱点的东西,因为,额田是个因太爱嫉妒而被硬派小生们所敌视的人,从他那里似有似无地传来女人世界的消息,就像灵媒进行的冥界信息传递一样。
作为最初的来自女人世界的灵媒,是近江。但是,那时的我更属于我自己,所以,只把作为灵媒的近江的特点,写成他的美之一,由此而满足。但是,额田的灵媒的作用,构成了我好奇心的超自然的框架。其一也许就是因为额田一点也不漂亮。
所谓“一个嘴唇”,就是去他家玩时出现的他姐姐的嘴唇。
这个24岁的美人,很简单地把我当孩子待。看着围着他的男人们,我明白过来,自己完全不具备吸引女人的特征,那就是我绝成不了近江,相反,又使我承认了想成为近江的我那愿望实际上是我对近江的爱。
于是,我确信自己爱上了额田的姐姐。我想方设法像个与我同龄的纯真的高中生,徘徊在她家周围;久久地粘在她家附近的书店里,等待着捕捉她从店前走过的机会;抱着靠垫,空想怀抱女人时的感觉;多次试着画她的嘴唇;自暴自弃地进行自问自答。这都是什么啊!这些人为的努力,给心灵以某种异常的麻木般的疲惫。从那不断对自己说爱她的不自然中,我发现了心中真正的部分,并以恶意的疲惫来抵抗。不禁认为这精神疲惫中有剧毒。在心灵人为努力的间歇,时有令人畏缩的雪白袭扰我,为逃脱这雪白,我又厚着脸皮走向别的空想。于是,很快我就精神振奋,恢复了自我,朝着异常的心象而炽热地燃烧。而且,烈焰被抽象化留于心中,宛如这热情是为了她一样,从后面加上牵强附会的注释。——于是,我又一次欺骗了我自己。
如果有人指责我前面的叙述过于概念化,失之抽象,那么我只能回答说,因为我无意罗罗嗦嗦地去描写正常的人们思春期的肖像及旁观者看来别无两样的表象。如将我心灵中见不得人的地方除外,以上是与正常人的那一时期和以至心灵内部都极为相象的,我在此完全与他们一样。仔细想想,好奇心也与常人一样,对人生的欲望也与常人相同,也许只是由于过于贪图反省的缘故,这只要想象一下一说什么就面红耳赤,而且对自己的容貌也无自信,认为它不会受到女人青睐而只是一个劲地啃书本成绩大体还可以的20岁以前的学生就行了。也可以想象一下那学生是怎样地渴望女人,怎样地心急如焚,怎样地徒劳烦闷。也许再没有比这更容易,而且毫无魅力的想象了。我省去对这种想象的无聊描写也是理所当然的。那内向学生的极不生动的一个时期,我完全与之相同,我发誓绝对忠于导演。
在这期间,我将只是注意年长青年的想法,一点点地也移向了比我年少的少年。这自然是因为连比我年少的少年都长到了那个近江的年龄。然而,这爱的推移,也与爱的性质有关。虽然依旧是隐藏在心中的想法,但我在那野蛮的爱中,加入了娴雅的爱。保护者的爱、类似于爱少年的东西,由于我的自然成长,而显露出征兆。
希尔休弗尔德将倒错者分类,将只迷恋成年同性的一类叫作androphils,将迷恋少年及少年与青年之间年龄的一类叫作ephebophils。我正在理解ephebophils。Ephebe是指古希腊的青年,意味着18岁至20岁的壮丁,其词源是来自宙斯与赫拉的女儿,不死的赫拉克勒斯的妻子海贝。女神海贝是为奥林匹斯诸神斟酒的酒司,是青春的象征。
有个刚入高中,才18岁的美少年,他是个有着白皙、柔美嘴唇和平平眉毛的少年。我知道他的名字叫八云。我的心欣然接受了他的容貌。
但是,我在对他一无所知时,就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个快乐的礼品。一周一轮换的由最高年级各班班长喊晨礼口令,无论是早操时还是下午锻炼。(高中时有这样的事,即首先进行30分钟左右的海军操,然后扛着铁锹去挖防空壕或是去锄草。)隔了四周,轮到我喊一周口令,夏天一到,这个繁文缛节的学校,不知是不是受当时潮流所迫,也规定学生们半裸体着做体操。班长从台子上发出晨礼的口令,待晨礼结束后,发出“脱上衣”的口令。大家脱完,班长走下台子,对交替走上台子的体操教师发出“敬礼”的口令,然后跑到最后一排,自己也脱成半裸体做体操;由于做完操后是教师喊口令,所以班长的任务就算完成了。程序就是这样。我怕喊口令,以至一喊几乎就浑身发冷。不过像上面那样军队式的刻板方法,有时对我来说却正合我的理想,所以我暗暗地等待我值日的那一周。因为托这种方法的福,我可以就在眼前看到八云的身姿,而且既不用担心被人看见我那贫瘠的裸体,又能看见八云半裸着的身体。
八云大都排在口令台正前方的第一排或是第二排。这张脸很容易发红;看他跑来做晨礼时那气喘嘘嘘的脸,我感到是一种愉快。他常常是一边气喘嘘嘘,一边一粗鲁的动作解开上衣的口子,然后将衬衫的下摆,从裤子里拽出来。这样,我在口令台上,想不看也不可能不看那若无其事裸露出白皙光滑上身的他。因此,当朋友漫不经心地对我说:“你喊口令时总是低着眼睛吗!?你就那么胆儿小啊!”这时,我就浑身打冷颤。但是,这次我也没有得到接近他蔷薇色半裸体身体的机会。
高中部学生曾利用夏季的一周,全都到M市的海军机关学校去参观。那天,在游泳时间大家都跳进了游泳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