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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担心自己吗?缦舞忍不住扬起嘴角,喃喃出声唤道:“师父……”
《凌烟乱》苏窨 ˇ今时别昨日ˇ
初初醒来的缦舞身子尚虚,失血过多让她面上毫无血色,苍白得如同一片薄纸,身上也不大使得出力道来,只能躺在床上多多休息。
缦舞卧床期间,轻寒一切亲力亲为,决不让其余下人插手。
在他眼中,这个娇弱女子是为他而伤为他而将自己生死名节置之度外。现如今,他唯一能做之事,就只剩下了好好照顾她,盼着她早日好起来,他也就能心安。
连续多日,轻寒守在缦舞床边寸步不离。
他在心中告诉自己,缦舞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他这个做师父的又怎能其爱徒于不顾呢。
没错,他是她的师父,照顾她乃是天经地义。
这——不过是他作为师父的使命——保护她,在自己有生之年。
只是轻寒并未考虑过自己这般行为在旁人眼里,着实看着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简单。
尤其是以城七的角度看来,诚然如是。
在轻寒无微不至的照顾之下,缦舞的身子日益好转,虽说她素来给人娇弱之感,但无论如何都有着十年武功底子,再加上轻寒每日按她自己的方子给她煎药,不出十数日,缦舞的精神明显较之先前好了不少,面上总算泛起了些微可见的红光。
只是,在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缦舞嘴上不说,心里却已有了不同心思。
在她眼里,轻寒仍是那个淡漠冷冽的师父,仿若纤华不染谪仙临世,然,在他时而闪烁不定的眸光之中,却似乎能见某种不同于往昔的感情。
比淡漠更漠然,比冷冽更冷酷。
周身偶有散发而出的暴戾之气,使得缦舞无法相信,这样肃然的男子,竟是自己那曾经淡薄处事的师父。
她一次次想要开口,这三年来,究竟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将他改变成至眼下这般模样。但却又一次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并不询问,一如他也不曾想他问她这三年的事情。
曾有几回,看着轻寒眼眸中忽明忽灭的残忍嗜杀,缦舞难以抑制地想要伸手将他拥住。
而下一须臾,再等她从失落中缓过神来,那一抹异色早已消失不见。
缦舞更为失落。她不知道轻寒究竟在向她隐瞒何事,但她隐隐预感,如今的轻寒,早已与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
轻寒还是那个轻寒,轻寒亦不是那个轻寒。
轻寒又如何会不知自己这小徒儿心里作何想法,可他并不愿要她来分担,罪恶也好,残忍也罢,哪怕将来要下阿鼻地狱,也有他一人前往。
他不想将缦舞牵扯其中,本就是为了在有生之年能够护其安稳,又怎能让她躺着滩浑水。
于是,她不问,他便也绝口不提。
缦舞卧床期间,嬿婉与城七时常前来探望。城七本是个话语不多之人,寒暄几句便也就没了下文。嬿婉则不然。
谁人说,姑娘家总有说不完的闺房密话,事实诚然如此。
每每嬿婉到了缦舞屋子里,两人动辄便能聊至天明,仿佛誓要将这三年来未能说的话一并补回来似的。
最后还是轻寒忍无可忍,勒令嬿婉再不可在缦舞房中过夜。
对于轻寒此举,嬿婉自然了然于心,最晚不过戍时,她便会乖乖离去,不再多做叨扰。
这一日,城七并未约同嬿婉,单独前来探视缦舞。
先前几个时辰,他特意向厨娘学着亲手熬了一盅燕窝粥,想着要给缦舞补补身子。在反复失败又反复锲而不舍地尝试了不下数次之后,他终于捧得成品。来缦舞屋子这一路上,都难掩心中悦色,喜上眉梢。
就连过路撞见的下人或弟子们都不禁咋舌,这还是他们那个不苟言笑正儿八经的城七堂主么?
好容易到了缦舞房里,城七前脚刚踏过门槛儿,后脚迟迟不再移动半步。
嬿婉此时恰巧正在缦舞床缘坐着,二人相聊甚欢的样子。
看到两人同时将疑惑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城七面露难色,一时竟显得有些窘迫。
他本并不期望让旁人知晓这些事情,就连教他做着燕窝粥的厨娘,他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将此事宣扬出去。
城七并非死要面子之人,只是他并不想让缦舞难堪。
抑或是,他甚至并不愿让缦舞自己知晓,若是当真那样,或许他再也不能像如今这般与之相待,即便兄妹之情也将毁于一旦。
对于感情之事,他自是有自知之明。
更何况对手是自己的师父轻寒呢。
城七看了看嬿婉与缦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托着的燕窝粥,气氛霎时有些尴尬。
幸而缦舞出声唤了他:“师兄,愣在那儿做什么,进来呀。”一边说着一边还向他招了招手。
“啊……”城七下意识地出声应了声,傀儡似的往里踏了进去,手中碗盅里的燕窝粥晃荡几下,总算未有洒出来。
微乎其微的慌张,连城七自己都没能察觉。
或许万物皆是如此,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城七不能觉察的现象,都被嬿婉一一看在眼里。
“师妹。”
城七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望着倚在床上的缦舞,这几日,自己这小师妹身子日益见好,他心上久悬大石总算落了地。
说来也是,缦舞这三年在空音谷追随华扁鹊研习医术,岂会有医不好自己之理,他的担心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可,担心与否,又岂是他自己能够控制得住的呢。
他苦笑。自己的心何尝不是如此呢……
缦舞笑着与城七打招呼,笑靥如花,眼眸清亮,看得城七一愣。
“师兄,你怎么最近常常走神儿?”嬿婉的声音适时出现,打断城七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如梦初醒,“呵,师妹取笑我了。”
接着,城七走到床榻边上,诺来一张凳子,却不是自己坐下。他将燕窝粥置于其上,道:“师妹,这是燕窝粥,你吃了补身子,也能恢复得快些。”
缦舞笑着接过道:“有劳师兄费心了。”
自小缦舞便不会师兄师姐的意思,反倒是时而会与师父耍些小脾气,与师兄师姐却是亲厚相敬,不曾发生过什么矛盾。
其实这也亏了城七嬿婉二人待缦舞如同亲妹妹般疼惜所赐,自然要比素来清冷漠然的轻寒来得好亲近多了。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侃了半日,终是再找不出什么三人都能一起参与的话题来,城七也是个明白人,见缦舞将燕窝粥喝得精光,也不枉费了他这一番心意,便也就心满意足,起身打算离开。
“师兄不再坐会儿?”发话的是嬿婉,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语气叫城七这么个实诚人摸不着头脑,还当她是取笑于他。
他干咳一声,背脊挺得直直,面上不禁泛起些绯色,“毕竟男女有别,即便是我这个做师兄的,也不好在师妹房里逗留过久,免的引起些闲言碎语。我一个大男人不打紧,总不能让小师妹平白蒙受了冤屈。”
“噗嗤——”嬿婉忍俊不禁,“师兄你这难道是在隐射师父?”
“师妹莫要胡言!”被嬿婉这话一激,城七陡然一震,“我便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说师父的不是,再者说,师父向来对我等情深意重,小师妹又是为了给师父解毒才会落得这般,师父对她好生照顾本是情理之中,谁人敢说半句闲言碎语,我城七必让其人血溅当场!”
没有想到一句话竟能然让一贯少言寡语的城七变得如此狂躁,就连嬿婉自己也是吃了一惊。
瞧着自己的大师兄难得这般失态,缦舞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儿来,她煞有其事地指着城七:“师兄,你如此紧张作甚,师父他又不在这儿,师姐也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你竟也能当真了。”
一面说着,缦舞与嬿婉相视一笑,齐齐放声大笑,弄得城七面上僵了僵,又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城七自知尴尬,急急忙忙往屋外退了出去,临走之前还回头看了眼。
他的这个小动作尽数落在嬿婉眼里。
缦舞回过头打算与嬿婉继续城七进来之前的话题,只见到自己的师姐久久凝视门口城七离开的背影,眼中透露而出的,似乎是苦苦隐忍的——恋慕?
休养得差不多了,缦舞已能下床活动。
其实她腿脚并未不活络,只是轻寒怎么说都不同意让她下床行动,以致一直拖了这么多时日。
缦舞双脚一落地,便像只久居溶洞的动物,好不容易得以再见阳光,兴奋之情难以言喻。
伸展了下身体,她自觉在床上躺着的日子太多,似乎有些迟钝,于是打算提了剑出去院子里耍上几下。
谁知,左手甫一握上剑鞘,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无论她如何努力尝试着想要将剑挥舞耍花,左手只像是麻痹了似的,就连剑身都无法握住。
她不甘心,又咬着牙将其紧紧提起,只听得“咣当”一声,长剑应身落地。
恰巧此时门槛处衣袂飘动,紧随其后是一双纤尘不染的脚,在玄色衣袍下若隐若现。
进门便目睹了这样一幕,来者脚步一顿,不过片刻,又像是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信步向里走来。
缦舞恍然不觉,缓缓蹲下身子,望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长剑,怔忡良久,眼眸之中捕捉不到一丝明亮。
对习武之人而言,手腕子废了,意味着这一辈子,再与武功无缘。
缦舞怎能接受?她在凌烟山庄虽轻寒习武整整十年,虽因幼时左腕受过伤,却并未造成过大影响。现如今,怎连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都握不住。
事实总是残酷无情,让缦舞的心一点点下坠,濒临绝望边缘。
轻寒心上掠过一阵绞痛。
是否十年前,他就已经错了?
他默默走上前,步子很轻,一如他的呼吸。
到缦舞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同样蹲下去,握住缦舞羸羸不盈一握的双肩,手上力道柔中带刚,强硬却又不会弄伤对方,把缦舞强行扯了起来,复又重新站起身。
他掰过她的肩膀,使其正对着自己,旋而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并不曾言语,彼此皆是。
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安慰的话语放在当下实在太过苍白,那一颗手上的心灵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抚慰得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缦舞终于在轻寒怀中轻轻启唇,“师父,能不能告诉我,十年前,我左腕上的旧伤究竟是如何造成的?”
她对十年前一无所知,有记忆时,腕上已缠上层层白纱。
轻寒背脊一僵,但很快放柔,轻抚缦舞后背说道:“我早年就曾说了,那是你小时候从树上跌落,被树枝割伤的。”
十年来,无论缦舞问上几遍,轻寒给出的回答始终只有这么一个。
被树枝割伤。再无别他。
而缦舞的记忆,也是由于那一回从树上落下来,碰巧撞到了脑袋才会这样。轻寒如是说,城七如是说,嬿婉如是说。
对于轻寒十年如一日一沉不变的回答,缦舞将信将疑,却又未将猜忌说出来,只是将其深深埋在心里,如同一枚种在土壤中正悄悄发芽的种子,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日。
是夜,缦舞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总觉得是有哪里不对劲,但具体哪里又说不上来,心里头憋屈得慌,一直到了夜深人静都不得安枕。
恰恰由于她没有睡着,子时刚过,听见屋外似有响动,警惕地爬起身,随意套了件外衣便推门出去。
一转头,游廊尽头似是有一道人影闪过,速度奇快。
处于习武之人特有的警觉,她打算追上前去一探究竟,正要追赶,忽听另一边有人唤她姓名,回头一看,只见嬿婉一脸惊疑,正一瞬不瞬看着她。
《凌烟乱》苏窨 ˇ坎坷明月路ˇ
“怎么大半夜的还不睡?”月色下嬿婉面容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缦舞稍稍一想,笑盈盈地开口答道:“屋子里太闷了,想出来透透气。”天晓得她的这个借口有多蹩脚。
然嬿婉似乎并未多起疑心,只提醒说:“夜深露重,你身子才刚刚好,别呆在外头,回头生病师父又该责怪了。早些回房歇着罢。”
缦舞乖巧地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些什么,“师姐你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
“我?”嬿婉的眼神望别处瞟了瞟,身上有些不自在,“啊,巧了,刚才我也觉着屋子里闷热,出来凉快凉快,这不正打算回去休息了么。我身子骨可比你好多了,你自不必担心我。赶紧回去睡吧,不然明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