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缦舞殊不知自己眼下的表情,有如被遗弃的小宠,失落,悲伤,透过眼眶隐隐向外溢出,难以自持,情难自禁。
轻寒怎能料想到,自己简简单单一句话语,会让缦舞心痛至此。他又如何能够料想,对于这个自己一心一意想要护其周全的女子,伤她至深之人,也正是他轻寒自己。
将视线再度移向窗外,白玉的温润再不能抚慰缦舞的心,冰凉之意蔓延至全身,仿若全身血液在一瞬间凝结,停滞不前。
窗外风景此时看在眼里,已然失却了颜色,不再赏心悦目。
马车驶出南溟,全速奔跑在荒郊野外的陆地上,颠簸得有些厉害。
倏地,伴随着一声马蹄嘶鸣,马车霍然停了下来,缦舞身形不稳,一下跌入了轻寒怀里。
“啊,抱歉师父。”缦舞赶紧起身,面上潮红泄露了她的心绪。
轻寒呐呐地“哦”了一声,却若有所失般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臂。这是怎么回事,只是一次意外,竟让他心生不舍。
然事态变化由不得他多做思索。
“小心。”轻寒敏锐地察觉到马车外诡异紧迫的气氛,压低了声音向着缦舞说道。
缦舞自然也感受到了气氛紧张,默默估算了下,来者少说也有十七八人。
听这脚步声,正辆马车此时应当已被对方团团围住,缦舞正打算出去迎战,被轻寒一把按住。
轻寒朝她摇了摇头,“待在里头,交给我就行了。”
语气坚定,透着股子浓浓安全感。
缦舞心头一热,心底涌动着千百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然方一对上轻寒有意避开的冰冷双眸,她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
再度回过神来之际,轻寒一一掀车帘子纵身跃出,与那群不速之客缠斗起来。
缦舞心下担忧,忍不住卷起窗帘子,探出头去张望外头的情况。
只见轻寒手中长剑挥舞,身子轻盈,“唰唰”几下干净利落地将长剑送入几人胸腔,骨肉撕裂,以及歇斯底里的哀嚎。
又一人与轻寒正面交锋,激战正酣,另一人从背后偷袭轻寒,眼看着长剑直逼他后心,轻寒头也不回,腕转剑花,将对面那人手中兵刃挑飞,剑身一顶,被击飞的兵刃径直飞向轻寒身后,直入偷袭者心门。
身后那人痛苦惨叫一声,应声倒地。
轻寒目光一沉,顺势剑锋一转,抹过了对面那人的脖子,鲜血迸射而出,溅洒一地。而轻寒身形微动,恰好未被那肮脏殷红浸染。
杀意尽显。
轻寒眸光直诉说着他此时唯一目标。
杀。杀。杀。
森寒之气凝聚在其周身,仿若筑起一道冰冷肃杀的屏障,以退为进,似守还攻。就连剩下的那几个杀手,都忍不住浑身上下打了好几个激灵,将轻寒包围在中央,却迟迟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人非草木,更何况谁都不可能在明知可能会丧命的情况下,舍弃生死。
“怎么,还不动手?”轻寒冷冷扫过他们,口气轻蔑,“你们一并上吧,我还要赶路,可没时间同你们这群小猫小狗虚耗时间。”
轻视之意表露无遗,分明是直白的挑衅,对方即便心底怨恨,仍是不敢贸然冲上前去,挥舞了几下手中兵刃,像极了收到胁迫的牲畜,本能发出自卫攻势。
然,六七只小野猫,如何敌得过一只阴鹜凶狠的猎豹?
不愿再多耗费时间,轻寒眸光霍然一黯,脚尖点地凌空跃起,速度之快绝非常人肉眼可以捕捉。
再当他落地之时,就连那几名杀手都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瞪大双眼面面相觑,着实弄不明白方才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而后,他们不必再去弄明白了,亦不再有这机会去明白。
“嘭!嘭!嘭!……”
接连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余下那几名杀手连个动手的机会都没有,便直挺挺地往地上仰面倒去,再没能爬起来。
始终在马车里关注着轻寒一举一动的缦舞,也被他这非人般武功吓了一大跳。自打三年后重遇轻寒,缦舞便觉得他似乎在某些方面有了变化,一直未曾细细追究,而今终于得出结论。
那便是暴戾。
这是在曾经清冷淡漠的轻寒身上,从不曾出现过的。暴戾,在他杀人时尽显无疑。
同时,区区三年时光,怎的轻寒的武学造诣竟能突飞猛进至这般地步。当年的他诚然已是高手,武林之中难得敌手,现如今,恐怕就是凤珝出现,也未必能够招架得住轻寒十招!
这确实太过匪夷所思。是怎样的境遇,能让一个人的武功在短短三年之内,达到了这般登峰造极的地步。
缦舞百思不得其解。
其中最不能想明白的,尤属轻寒的武功路数,与当年的他早已判若两人,诚然像是另一种武学。
今非昔比。这样的变化叫缦舞像是被人狠狠击晕了是的,心里头闷闷的,甚至有些莫名慌乱。
风吹动轻寒衣角,浓重的血腥味伴着风起风落而逐渐散开,轻寒身上的肃杀寒意却并未逐渐消退下去,这让马车内目不转睛注视着他的缦舞隐约升腾起一股担心。
她再不能隐忍,跳下马车疾步跑到轻寒身旁,不自觉扯著他的衣角,急切问道:“师父,怎么样了,没有受什么伤吧?”
轻寒不着一丝温度的视线落在缦舞扯着自己衣角之处,似是缓和了些许,“就凭他们,如何能够伤得了我。”
“那就好,那就好。”缦舞舒了口气,却在看见轻寒清白交加的面色时,又狠狠悬了起来,“师父,你……果真没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不必这样大惊小怪。”轻寒语气生硬,面色愈加难看。
缦舞瘪了瘪细眉,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可否告诉我,这三年来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危险之事?”
轻寒从鼻子里冷冷“嗤”了一声,不以为然地扬起下颚,“危险之事?真是可笑。这三年,我不过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同时也让凌烟山庄一步步立于武林不败之地罢了。这也算是危险之事么?”
这样狂妄、无足轻重的口吻反倒让缦舞愈加担忧起来,轻寒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又是一阵白,显然是气血上涌、内息不稳的表现。
“师父,”缦舞定了定神,觉着自己必须做些什么,“请让我为你把一把脉吧。”
轻寒不屑地挑眉,“你以为对付这么几个杂碎为师便会有何不测,也未必太小看我了。”
不带情意的话语,一字一句敲击在缦舞脆弱心头。但此时此刻她早已没有功夫再去追究轻寒的语气,这般狂傲轻佻的口吻,这般血气上涌的表现,无一不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她不能就此放任不管,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师父走火入魔。
“师父,请让我为你把脉吧。”缦舞不依不饶,执意扯过轻寒的手腕,“你知不知道再这么下去你会有性命之忧,走火入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就让我……”
“够了!”轻喊一声厉喝,粗暴地甩开了缦舞的手。
《凌烟乱》苏窨 ˇ夕拾遗落记ˇ
轻寒陡然间厉色尽显,言辞之中带上了往日从未有过的暴戾,别说缦舞,即便他自己也是一惊。
丝毫未曾意料到轻寒会是这般暴怒,缦舞心里咯噔一下,随即缓缓,缓缓沉了下去,如同陷入一方无底深渊,眼睁睁望着眼前的人儿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同失落的心相互辉映,缦舞眸中光彩亦是沉沉黯下,垂下头不再说话。
清风拂面,吹散郁结戾气,清爽微凉也让轻寒冷静不少。他这才发觉缦舞悲伤得几乎流下泪来的表情。
方才他都做了些什么?体内真气上窜下流,轻寒一面竭力平稳内息,一面回忆起自己前一刻的失态,心中懊恼,追悔不及。气血上涌,几乎要喷出血来,他勉励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终是无法开口说出道歉之词。
沉默延续了一路,人心自是如此,一旦裂开一道口子,便甚难愈合。
对缦舞而言,世间最痛苦之事并非失去一条胳膊,亦非时刻面临随时可能失去武功成为废人的可能,最伤最痛,莫过于真心待他,到头来只是被人厌恶排斥。
一切真情付诸东水,哪怕涟漪印记都不曾留下。
哀叹如何,凄楚如何,终敌不过那人冷眉相对的痛心疾首。
泪落枕将浮,身沉被流去。
马车驶到了明月城,明月城管事早已在门口恭候大驾。远远可见其人,不正是在南溟时,南风身侧的那名男子。
这一回算是正式接待,管事向二人行礼,自称晨光。
晨光命人替轻寒缦舞收拾了行李,先行带去早已备好的厢房,他则领着二人进了堂屋,暂且在那里先候着。
轻寒端起丫鬟送上的茶水小啜一口,下了下心火,眼神不自觉向着坐在对面的缦舞那儿瞟了两眼,谁想缦舞好似浑然不觉一般,始终别着头望着门外。
是不愿与他相视,还是说……在期盼着某人?
心底里肆意窜动着的遐想杂念,搅得他心神不宁。
稍间,南风自门口信步而来,撩起袍子跨过门槛儿,径直往内堂走了进来。
“轻寒兄远道而来,让两位久等,在下真是万分抱歉。”南风嘴上说着道歉话语,瞳眸之中却是一派云淡风轻,实在看不出多大的歉意来。
轻寒起身却并不迎上前去,立在原处同他回应道:“无妨,南风兄不必自责。”
两人互相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寒暄话语,倒看不出像是早在南溟便已结识的样子。
南风照旧面上戴着银质面具,但任谁都能发觉,他的视线始终集中在一旁缦舞的身上。
这让轻寒不由觉着不悦,冷冷扫过他二人,牙关一时咬得有些紧。
所谓关心则乱,清冷如轻寒亦是如是。他并不曾留意,南风犀利目光落在他掩于衣袖下紧紧攥成了拳的双手。他亦不曾留意,缦舞屡屡露出的淡淡悲戚。
一番找不着主题的客套之后,南风又命晨光将轻寒缦舞领去早已为他们备好的厢房,一路上,顺带与他二人简单介绍了下明月城内大体结构,免得日后因不识路而迷了方向。
所谓明月城,与其说是一座城池,倒不如说是一栋建筑奢靡华丽的大宅院。
转到堂屋后头,与堂屋前那正统严肃的风格迥然不同,宛然一派江南园林式的委婉柔和,清雅别致。
一入园中,迎面一派翠障挡在面前,白石嶙峋,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微露一条羊肠小径。
踏于青石板铺成小道之上,左右一望,佳木青葱,隐约可见外头雪白粉墙。
小径蜿蜒,曲曲折折,行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忽抬头望见前面一带粉垣,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三四间房舍,两两相依并两两相对。从北面绕到房舍后头,即得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不过尺许,延入墙内。
晨光驻足一旁,躬着身对两人说道:“两位的居所暂且就是这里了,此处乃是流芳园,明月城里清幽静谧一隅,主子相信二位的性子都是不喜喧闹,于是准备了这处圆子给两位歇息。”
淡雅清丽,着实深得缦舞之心,她欣然接受了此等安排,笑道:“南风城主果真细心。”
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这是和轻寒闹别扭之后缦舞头一次露出这般笑颜。轻寒在一旁呆呆看着,适时秋风起,吹落枯叶,宛如翩翩蝴蝶,盈盈落于缦舞柳肩,而后又滑落下来,归于尘土。
下一刻,似乎有种莫名悸动在轻寒心头漾开,似痒非痒,无处宣泄。他下意识捂住心口,那里头的跳动在方才那一瞬,失了速。
晨光垂手立于边上,又道:“若是两位有任何需要,尽管与属下说便是,来到明月城,两位便是贵客,我等自是不能怠慢的。”
缦舞淡淡点头,“有劳了。”
而后,还有诸多公务缠身的晨光就此退了出去,流芳园里只余下缦舞与轻寒二人,相视而立,良久不语。
缦舞偷偷抬眼瞧着轻寒,他却将视线移向别处。萧瑟秋风,吹凉了缦舞原本热忱之心。
只一眼,只是简简单单一个青眼相顾,都不愿施舍么?
不再奢求对方的青睐,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最痴傻之人,一往情深又能如何,到头来终不过被人弃之不顾,白眼相待。
无语问青天,她这是何苦,明明心痛难当,仍是抛不开这份情念。
一转身,衣袂飞扬扫起落叶旋舞,留给轻寒一个清减落寞的背影。既是背影,缦舞自然不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