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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身,衣袂飞扬扫起落叶旋舞,留给轻寒一个清减落寞的背影。既是背影,缦舞自然不能看见,轻寒眼中几欲溢出的哀伤。
天色逐渐暗下,烛火眼看着燃去了约莫一半,缦舞眯着眼合衣躺在床上,怎么都不能入眠。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决定从床上爬了起来。踱至几案旁,本想找本书册翻翻,却听得外头落叶被脚步踏碎发出的轻微声响。
打过一个激灵,缦舞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推了条缝儿往外望出去,只见一道黑影一面左顾右盼一面闪入了对面轻寒的卧房。
而轻寒房中,一片漆黑。想必是早已睡下。
早已……睡下?
缦舞心头一紧,莫非是潜入明月城的杀手要对轻寒下手了吗?回想起初到南溟,以及刚出南溟时前后两次遭遇袭击,她不得不狠狠担心了一把。
警铃大作,缦舞顾不得与轻寒的冷战,悄悄推门出去,潜到对面门边,凑近时听见里头依稀传出了些说话声,此时,轻寒已燃起蜡烛,接着微弱烛光,缦舞透过门缝瞧见两人正坐在左边,谈论着什么的样子。声音细小,听不真切。
而那黑衣人头戴黑巾,又是背对着房门,看不清他的面貌。
缦舞并不敢长久停留,她知晓,以轻寒的敏锐度定能察觉到她。
再怎么说,那人毕竟是自己师父,师父何曾做过需要他人操心的事儿。基于对轻寒的信任,而今又确定了来人并非杀手,于是缦舞不再逗留,悄然退了回去。
背身之际,轻寒的视线穿过门缝,落在离开的缦舞身上。
待到缦舞回到自己个儿屋里,本想着赶紧躺下好好休息,谁料甫一进房门,便见到桌边早已有一人坐在那里,像是特意等着自己似的。
“南风?”刚合上门回过身来,缦舞被那人惊到。
南风悠然坐在桌边,抬头迎向她惊愕的目光,莞尔一笑:“缦舞姑娘。”
缦舞很是诧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毕竟是女儿家,这么深更半夜的,总不免让人尴尬。
南风倒是浑然不将所谓礼数放在心上,开口便直接问道:“为何到了轻寒屋子门口,却又不进去呢?”口吻清淡的,好似只是在问她,今日天气如何。见缦舞有意别开头,他唇角微勾,不依不饶继续道,“难不成,缦舞姑娘对令师尊正在筹谋之事一点儿也无好奇之心么?”
“既是我师父,做徒儿的自该信任于他。”缦舞一脸正气,于她而言,师父是这世上她唯一能够信任依托之人,撇开男女私情不谈,她从未想过怀疑师父的任何一个行动,任何一句话。
“哦?是么?”南风对此嗤之以鼻,话语中是不加掩饰的不屑。
缦舞微微蹩眉,“南风城主,若不是看在你乃明月城城主的份上对你以礼相待,阁下今日所言所行都足以让小女与你动手。”
平生最不能接受的,便是有人对自己的师父横加指点。
南风不以为然,“你如此信任他,却被他欺瞒了整整十三年之久,也不知该说你天真,还是愚钝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隐隐有种不安在心底腾起,搅得缦舞心神不宁。
记忆之门被人强行打开,种种过往似水流年,从被遗落的角落中一点一滴被再次拾取而出,起初只是涓涓细流,随着门扉愈渐大开,也转眼化为滚滚浪涛,扑面而来。
尘封十三年之久的过往,被南风娓娓道来。只见他面色不改,声音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轻纱,略显暗哑。
“你可曾记得在南溟我与你说过的话?天绝门被围剿那日,凌霸天之孤女凌雪漫,她并未在那场屠杀之中丧命,当时,亏得你师父轻寒及时出手相救,将凌雪漫救了下来,并且带回了凌烟山庄。”
缦舞忍不住低呼出声:“什么?带回了凌烟山庄?”某根心弦被触动,缦舞禁不住颤抖起来。对后头南风可能道出的内容,她似是能够猜到,想要捂起双耳不再听下去,却又不能自控得盼望着对方道明真相。
南风瞥她一眼,又从容不迫地继续往下说了下去,“只可惜当时凌雪漫年幼,怎能经得住双亲惨死眼前的打击,精神受到重创,虽说被医好了受伤严重几乎废了的手腕,醒来后却忘却了一切前尘旧事。也就是所谓——失忆。”
又是一阵哆嗦,缦舞的脑袋隐隐作痛,耳边嗡嗡作响。她着实知道了害怕的滋味,不安、惶恐,逐一向她袭来。
然,南风魔魇般的声音仍是不依不饶钻进自己的耳朵,“据说,轻寒将醒来后不再有过往记忆的凌雪漫收为徒弟,那女子如今便被唤作——缦舞。”
《凌烟乱》苏窨 ˇ是非难自辨ˇ
依南风所言,如今的缦舞便是当年的凌雪漫——天绝门上任门主凌天霸之遗孤。十三年前为轻寒所收养,前事尽忘。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生生打在了缦舞身上,她摇晃数下,好容易扶住桌缘,才没使得自己跌倒。
方才犹是血色红润的双颊,顷刻间已是一片惨白。她紧紧凝起眉心,朱唇轻启,开阖几下,反而发不出声儿来,涌起的千言万语全都哽咽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
正在此时,房门又一次被推开,夺门而入者必是别人,正是轻寒。
缦舞下意识抬起眼望过去,只见轻寒也是满面忧愁,神色复杂,一瞬不瞬地回望着她。
一时间,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此人,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他,
这一举动恰恰使得轻寒心头狠狠一揪,十三年前他就料到过必有这么一天,只是万万不曾想过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快得,不够时日与缦舞好好解释清楚。
轻寒强抑着心底激烈翻腾的情绪,身形晃动着挪到了桌边,垂下头,缦舞仍是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他苦笑,大抵这就是所谓自作自受罢。
对于轻寒的不请自入南风并未说些什么,也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嘴角稍稍上扬,勾勒出一道妖冶诡魅的弧度。
南风口吻淡定,悠悠然问道:“轻寒兄好兴致,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在与属下谈论正事么。”
轻寒冷冷一瞥,沉声道:“南风兄不也一样,可知男女授受不亲,这深更半夜的又为何要逗留在我徒儿房里,说出去恐怕不太好听吧。”
南风呵呵一笑,不以为然,“明人不说暗话,轻寒兄方才在外头怕是都已听见了吧。”说着,南风不经意往缦舞身上落下视线。
缦舞闻言背脊一僵,面色不由又白了几分。他全……听见了?
即使如此,她想听他亲口道出真相。
“师父。”缦舞终是抬起了头来,凝望一脸漠然的轻寒,“南风说的,可是真的?”
她多么希望轻寒能够斩钉截铁道出一个“不”字,也好彻底消除她心上困扰。
只是,只是,偏偏那简简单单一个字,如何都出不了轻寒之口。他回望缦舞的眼神,带着一抹悲凉,还有……愧疚?
缦舞心尖儿一颤,几乎跃上了嗓子眼儿,“师父,你告诉我,南风说的不是真的,是不是?是不是?”
究竟是在质问轻寒,抑或是麻痹自己,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轻寒叹息一声,飘散在夜色之中,再度开口,已是沉声正色。
“方才南风所说,只字不虚。”轻寒淡淡吐出这句话来,或许是平静似水,却是最锋利的尖刃划过缦舞心头,字字见血,剜心成泪。
缦舞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像是笼罩在一团浓浓白雾之中,就连轻寒同南风的面目都已不再真切。
她两腿一软,扑腾一声坐到凳子上,胸腔内起伏不定。
“真的,是真的……”缦舞喃喃自语,眼神变得恍惚。
轻寒看着她,心生不忍,仍是强抑着想要冲上前去将其揽入怀中的冲动,佯装冷漠。有些事情,总要真相大白,他能瞒得过十年,又能瞒过多少个十年。
他下定了决心,今夜,就让她知道早在十三年前便该明了的真相。
十三年前,天绝门作为魔教第一大门派,成了武林公敌,白道各大门派为除奸恶达成共识,齐心协力围剿天绝门。
这一次围剿行动相当顺利,联合了凌烟山庄、琼华宫、天水楼、明月城、等在白道之中占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各个门派的势力,威利迅猛,叫天绝门措手不及防不胜防。
天绝门门主凌霸天携一干教众奋起抵抗,其夫人亦是一同参与进这场战事。虽说白道人多势众,但在天绝门这般庞大顽强的魔教组织面前,却是占不着一丝一毫的便宜。
良方均是伤亡惨重,短短几个时辰之内,整个天绝门霎时化为人间修罗场。
只是,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即便是白粥,也难免混入几颗老鼠屎。白道正派,自诩正义之士,然谁又能保证每个“正义之士”都并非伪君子呢。
琼华宫与天水楼门下几名弟子,不仅杀人杀红了眼,见着当时年且六岁的凌雪漫,竟又心生淫邪之念,以天水楼独有的寒冰锁锁住她的左腕,将其困于床榻之上,不得逃离。
适时凌霸天夫妇正与另一群人颤抖,从门外望见屋里自家女儿的危及处境,想也不想便冲了进去。
关心则乱,这稍一差池,浑身空门大露,给了他人可趁之机。
凌雪漫眼睁睁看着自己双亲被斩杀于自己面前,血溅三尺,甚至溅落在她白皙柔嫩的面庞上。滚烫,浓烈呛鼻的血腥味涌入鼻腔,一阵恶心,天旋地转。
她瑟缩在床脚,惊恐不定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以及那几名满脸堆着奸笑的男子,无助,惶恐,潮水般席卷而来,让她止不住抽泣起来。
可是泪水于事无补,哭泣并不能保护她不受伤害,反而使对方色心大起。眼看着就要扑上前来。
凌雪漫大声哭喊,大叫着“不要!!不要!!!”。
嚎啕声惊动了屋外之人,轻寒一跃进入,见到眼前这般景象,二话不说抽出长剑扬洒一挥,那男子连惊喘的余地都没有,直接断了气。
旁边几人一看,生怕也被他夺了性命,连忙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只可惜,这一招对轻寒来讲毫无用处。他连眼都没眨一下,顺势将长剑分别送入几人心房,实力悬殊,对方毫无招架之力。
接连着噗通几声,方才还意图染指凌雪漫的几名男子瞬时已成了地上一动不动的冰冷死尸。
而凌雪漫,经不住这般接二连三的打击,终是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她朦朦胧胧感到自己被抱入一个温暖而又宽厚的怀抱,好像父亲的一样,让她安心……
但是父亲,躺倒在那血泊之中之人,是否再也不会醒来,唤她“雪漫、雪漫”了呢。
轻寒将凌雪漫带回凌烟山庄的事情,当时白道之中并无人知晓,而天绝门也在那时被灭了个干干净净,这世上,除了他,不应会有第二人知晓才是。
更何况待到凌雪漫醒来之时,因精神上受不住如此打击,失去了全部记忆。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曾经是谁,更何况他人。
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光景,轻寒请了无数大夫为昏迷不醒的凌雪漫医治手腕。寒冰锁至阴至寒,六岁幼女怎能抵得过这般侵蚀,所幸左腕被困时间并不很长,药石针灸齐齐用上,总算挽回了她一条腕子。
只是,定然是与寻常人的有所不同。
一个多月后,凌雪漫终于清醒了过来,只是她已记不得自己是谁,记不得轻寒是谁,亦不记得天绝门云云,轻寒索性顺水推舟,为她改名——缦舞。
自此,天下再无凌雪漫其人,只有凌烟山庄多了个名唤缦舞的小女童,被轻寒收为座下三弟子。
而凌雪漫即是缦舞一事,在轻寒心里足足藏了十三年之久。
将十三年前细则一一道来,轻寒眼神霍然犀利,投向桌边正怡然自得喝着茶水的南风,质问道:“南风兄,事已至此,仍不肯亮出你的真实身份么。”
南风一副笃定的样子,勾勾唇角,微微笑道:“轻寒兄说笑了,在下明月城南风,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么,还有何别的什么身份可言呢。”
轻寒冷冷哼了一声,又进一步,“在下一直觉得奇怪,三年前天绝门门主凤珝离奇失踪,恰巧三年前阁下进了明月城,又不多时去了凤珝首级,这事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哦?”南风放下杯盏,轻轻一挑眉,“轻寒兄何以这么认为?难不成不相信以在下的实力不能取了那凤珝的性命不成?”
轻寒斜睨着他,又道:“那南风兄又可否告知在下,缘何一直要戴着面具示人,莫非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是说,担心被人认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