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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尚知问了一个他一直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问题:〃宜家的英国护照从何而来?〃
反正人人都在讨论护照,严肃性足够掩饰他的好奇。
宜室放下梳子,〃我不知道。〃
〃但你们姐妹俩感情一直亲厚。〃尚知意外。
〃就是因为我懂得适可而止。父子夫妻之间还有许多话是说不得的呢,不明白这个道理。人恒憎之。〃
尚知只得暗暗称奇。
宜室笑了,〃六五年之前,英国规例很松,据说住满五年,便可自行申请护照,有人胆生毛,丢掉香港护照,硬说不见的是原装货,也一样鱼目混珠过了骨。〃
〃六五年?宜家又不是十岁八岁抵达英国的。〃
宜室转过头来,〃那么你说,一个独身女子,要从什么途径,才可拿到这本宝书。〃
尚知心中一亮,但不敢置评。
宜室代答:〃出外靠朋友。〃说得再含蓄没有了。
尚知忍不住,〃她结过婚?〃
〃我不知道,你问她好了。〃
〃那怎么好意思,只是,从没听她说过这件事。〃
〃如果你爱她,就爱她。如果你不爱她,就是不爱她,这件事与我们的感情一点影响都没有,查根问底有什么作用?她想我们知道,自然会说,不想我们晓得,才不开口,人人有权维持隐私。〃
尚知笑,〃我呢,我有无私隐权?我私家户口有多少存款要不要报上来?〃
〃要!〃
李尚知笑了,这是他的爱妻,他爱得心甘情愿。
李家对于媳妇这个主意,却大大不以为然。
尤其是李母,早年师范学院毕业,做了半辈子的校长才退休,是个知识分子,看事情比较透彻,词锋也很厉害。
她对儿子说:〃你也该先探探行情再说。〃
李尚知故作轻松,〃我们到过加国好多次了,山明水秀,是个好地方。〃
〃我知道是个好地方,不见得好得衣食住行全部免费。〃
李尚知沉默。
〃你在彼邦,找得到同级的工作?〃
尚知赔笑,〃可以慢慢来。〃
〃三十多岁的人,孵在家中,很快心急气躁,尚知,这种大事,还是从详计议的好。〃
〃宜室说--〃
李母截住他,〃你自己怎么说?〃
李尚知只得答:〃我也想换换环境。〃
〃你别托大,新世界未必接受你。〃
〃我同宜室对西方社会相当熟悉。〃
李母知道媳妇最近手头大宽,料到她会搞些花样镜,却想不到是这样大的一件事。
〃你同三叔商量商量,他刚放弃美国公民权回来。〃
〃妈,也有成功的个案,很多华侨在异乡开花结果。〃
〃那你更应该听听两面之词。〃
李尚知也太过老实,回到家中,一五一十对宜室说了,虽然隐恶扬善,大大将母子之间对话美化,宜室还是老大不满。
〃泼冷水专家,〃她说:〃我毋需向她交代,我并不打算接她老人家去享福,一切后果由我自负,她救不了我,亦打不沉我。〃
尚知苦笑。
宜室还补一句:〃叫她找别人去合演《孔雀东南飞》。〃
每天晚上,宜室挑灯夜战,细心搜索资料,把表格填将起来。
两个女儿想进书房与母亲说两句话,都被嘘了出来。
瑟瑟问:〃是怎么一回事?〃
小琴得意洋洋答:〃我们就快搬到外国去住。〃
瑟瑟大吃一惊,〃什么地方?〃
〃告诉你你也不知道。〃小琴一甩头发,丢下小妹妹。
瑟瑟十分不安,跑到父亲身边,依偎一会儿,轻声问:〃小琴所说,都是真的?〃
李尚知放下报纸,笑道:〃或许会走得成。〃
〃我可否带洋娃娃一起去?〃
〃应该没有问题。〃
〃还有我的叮当漫画?〃
〃瑟瑟,到时再说吧。〃
瑟瑟惊恐地退后一步,〃我一定要带叮当漫画。〃面孔涨红,就要哭的样子。
李尚知深觉不忍,把小女儿拥在怀内,〃好好,没问题。〃
未见其利,已见其害。
〃祖母呢,她也去吗。〃
〃瑟瑟,来,我讲快乐王子的故事给你听。〃,是晚,瑟瑟已经转忧为喜,她父亲却没有。
只听得宜室说:〃唉,填这种表,真会头发白眼睛花。〃
过两日,趁有空,李尚知还是约了三叔出来吃茶。
三叔听完他的计划,呆半晌,表情有点呆滞,眼睛看看远方,动也不动,十分空洞。
尚知吓了一跳,没想到事情这么坏。
三叔问他:〃你们打算在哪一个埠头落脚?〃
〃温哥华。〃
三叔点点头,〃美丽的城市。〃
尚知松口气。
〃它是一个小富翁退休的好地方。〃
尚知一颗心又吊起来,〃什么叫小富翁?〃
〃有一两百万美金身家,可算小富。〃
尚知一怔。
〃你找我出来,是向我打听行情?〃
〃正是。〃
〃尚知,各人遭遇不同,我是失败的例子,我把经验告诉你,徒惹你笑话。〃
〃不会的。〃
〃我说不能适应,你一定以为我年老固执,不肯将就,事实的确如是,不必详细解释。〃
尚知很难过,只是搓着手。
三叔过半晌说:〃一年多我都没找到工作,救济金只发给曾经缴税人士。
难道没有积蓄?
〃坐食山崩,一日我发觉体三婶将一元钞票都整齐地对角折上两次郑重收藏,便清楚知道,这是回来的时候了。〃
尚知骇然。
〃很多人以为最多从头开始,做份粗工,我亦试过,撇下银行分行经理身份,到超级市场掌柜收钱,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中年人了,哪里捧得动两打装汽水,廿磅重一个的西瓜,他们那里服务周到,时时要捧出去放进顾客车尾箱,一日下来,膀子双腿都报销,实在吃不了苦,只得辞工,只有那些十八九岁,高六尺,重一百八十磅,念完高中后辍学的少年人才胜任。〃
尚知恻然。
三叔苦笑,〃你们不致于此,是我没有本事,二则自不量力,尚知,你与宜室尽管勇往直前。〃
〃三叔,当日你们也不见得赤手空拳。〃
〃没有工作,买房子要全部付清,银行不肯贷款,已经去掉一半财产,剩下的七除八扣,飞机票、货柜运费,杂七杂八,没有车子也不行,三两年下来,无以为继,只得打道回府恢复旧职,留孩子在那边陪你三婶。〃
李尚知默默无言,三叔一切说得合情合理,并无半分遮瞒。
叔侄叙完旧,由尚知付账,便分道扬镳。〃
那边厢他妻子汤宜室也约了朋友,气氛完全不同,热闹喧哗。
主客是位司徒小姐,三个月前才饯行送走了她,今日又要为她接风。
宜室笑问:〃是不是闷得慌,熬不住才回来。〃
〃唷,〃司徒小姐娇嗔的说。〃我最恨这个城市。〃
宜室一怔,别的朋友也打一个突,好好的在本市住了廿多三十年,恨从何来?
〃挤得要命,吵得要死,又热得发昏,我是不得已才回来,有事要办,人家在长途电话求了一个多钟头,我才托塔应允捱义气。〃
宜室斜眼看住司徒,一句真话都没有,这样坐着互相吹牛有什么意思。
谁也不希企谁会得忽然之间站起发言从实招来,句句真心,但,也别大虚伪了才好。
宜室发觉他们都是同一个心态,走的时候好不匆忙,一副大祸将临的样子,到了那边,定下神来,回头一看,咦,怎么搞的,一点也没有陆沉的意思,风和日丽,马照跑,舞照跳,于是心痒难搔,忍不住打回头来看看你们这班人到底还有什么法宝……
司徒还独身,身在异乡为异客,有什么好做,三个月下来闷得山穷水尽,回来到底有班朋友吃吃喝喝,聊天说笑。
这时司徒的矛头指向宜室,她嗔曰:〃你都不写信给我。〃
宜室失笑,〃信还未到你人已经回来。〃
〃你可以打电话呀。〃
〃没有号码,小姐,你真会作弄人。〃
司徒连忙写下号码,当着那么多人面前就说:〃别告诉别人。〃
好像很多人急着要追寻她的下落似的。
宜室摇摇头。
她才不会这样,她做事最有计划。
三日两头叫人接了又送,送了又接,到最后,朋友暗暗叫苦,只怨:〃唉,又来了。〃
要走的话,就在那边安居乐业,一家人相依为命。
人各有志,千万别对任何人说:〃怎么,你们还没办手续呀,告诉你,明年三月可能有重要事情宣布,届时恐怕如何如何。〃一副先知模样。
宜室伸伸腿,从容不逼地轻轻打个呵欠,走得太早也没意思,现在恰恰好。
只听得有一位女友说:〃我为的是孩子们——〃
另一位回应:〃孩子有孩子的世界,不见得一喝洋水,一踏洋土,个个变成贝聿铭、王安。〃
〃不应有太多幻想。〃
〃到了那边,生活一定打折扣。〃
〃问题是几折,七折还可忍受,五折就见鬼了,我不去。〃
不会的不会的,宜室想,住下来了,打理园子,重入厨房,乐趣无穷。
哪些人适合移民,哪些人不,实是非常明显的事,只要尚知支持她,一家人到哪里都可以安居乐业。
〃宜室今天为什么不说话?〃
宜室连忙欠一欠身,〃我在听你们的高见。〃
话题转到外国的居住环境上去。
〃最讨厌那种打开门一道楼梯的小屋子。〃
〃啊那是镇屋,占地不多,售价相廉,邻居大有问题。〃
〃半连接洋房比较好。〃
〃也不灵光,有一幢公共墙,不过是夹板造的,鸡犬相闻,老实说,隔壁吵架听得见没问题,当然免费娱乐,自己的动静传过去虐待别人,就不必了。〃
〃那当然,而且地皮要大,孩子有地方玩耍,不然巴巴的跑外国去干吗。〃
宜室忽然插嘴,〃这样的房子,也不便宜了吧。〃
〃你指哪个埠?〃
〃温哥华。〃
〃西区的高尚地带,普通一点要三十多至五十余万不等,超级豪华,一百万也有。〃司徒回答她的问题。
〃这么贵?〃
〃列治文区便宜得多。〃
有人吐吐舌头,〃我还以为三五万一间。〃
〃早十多廿年可以。〃
〃听说还在涨,给新移民抢高的。〃
宜室轻轻说:〃这一代移民同老前辈不可同日而语。〃
司徒笑,〃怎么同,彼时祖先拖着猪尾前往金山,今日众人带着金山前去投资。〃
宜室说:〃也别太叫外国人另眼相看了才好。〃
司徒接着说下去:〃你知不知道,海关特派员工接受专门训练,把名牌衣物特色搞得一清二楚,打起关税来,万无一失。〃
宜室从来没听过这么鲜的新闻,睁大了双眼。
只听得有人抢着说:〃我有位亲戚,还被请到黑房去搜身呢,吓坏人〃
司徒紧皱眉头,〃温哥华海关不好过。〃
〃嗤,才怪,三藩市最难,夏威夷第二,第三才轮到你本家。〃
宜室苦笑,都是最多华人出入的地方,你说难不难为情。
〃我们这一帮人,先成为财经专家,再学做移民专家,水准之高,其他城市无法比拟。〃
宜室说:〃但是我一向喜欢宁静平凡的生活。〃
〃我如果有百万加币退休金的话,我也喜欢,谁爱留在这个功利社会天天鬼打鬼。〃
宜室笑。
大家也都笑,一顿茶吃到此时为止。
这三两年来,全人类坐下就谈这些,兜来兜去,还是回到原来话题。
本年度盛行什么大前提,各人心中有数。
宜室习惯开启信箱,方才上楼。
一只象牙白长方型信壳在等着她。
信封上用英文写着汤宜室小姐收。
宜室的心一跳。
呵这信壳这字迹她太熟悉了。
只是没想到有人居然十多年的老习惯不变。
她把信拈一拈,这次里面说些什么?从前她收过上百封这样的信,有时只有一句话,没头没脑像〃我看到月亮便想,在温习的你,也沐浴在同样月色下,便觉幸福〃。
后来那人却把这些信全要了回去。
少女时的宜室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来得太容易了,便以为往后机会多着。
但没有。
都没有人再懂得写信了。
小琴来开门。
〃谁的信?〃可见这信壳有多瞩目。;宜室把信收进手袋,她不是个新派的母亲,她希望她可以答:〃我旧情人的信〃,但英世保算得是情人吗,她们年青的时候,恋爱就是恋爱。
英世保那样大胆不羁,也一直视汤宜室为矜贵的小公主,并没敢越礼。
故此浪漫美好的感觉直延伸至今日。
宜室小心剪开信封,抽出信纸,英世保是那种仍然用自来水笔的人。
宜室,他写,侧闻宜家说你或可能来温哥华长住,方便时当可与我一聚。
附着卡片地址。
用了两个可字。宜室直觉上有种荡气回肠之感。
〃回来了?〃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