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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翁爱是眼观八方,瞧着自家熊娃就要过来,告辞下来叫仆妇带着柚子茶去投喂自家弟弟侄女还有那两位谢家小郎君。
王企之在家中最亲近的除了母亲之后,就是和这个一母同出的阿姊,前头几个兄长年纪老大或忙于庶务或沉迷于玄谈,基本上就没有他凑上去的份。一圈算下来除去和他打闹玩耍的侄子们,还是和姊姊相处的最多。
早有仆妇领着小贵人们去围帐那边换衣服,谢安和谢石也有谢家的仆从跟随着。也不用王翁爱吩咐,已经有人将案几茵席等物摆放妥当。
如今的世家还是很值钱的。
梳洗换衣出来,人人焕然一新。王家的几个孩子身上穿着的都是綀布衣裳,虽然是粗丝所制,但是款式上却别出心裁。王翁爱瞅着自个衣袖上的荷叶边都能在心里大叹东晋时代的潮流。
坐下之后,侍女奉上小碗和食匕。有孩子的地方少不了各种吃喝吵闹,各家主母们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也让人备下些许吃食带来给孩子们解馋的。
孩子们喜欢新鲜,也爱没见过的零食。
王翁爱瞧着谢石望着碗里眼巴巴的,格外就想去摸一把他的头。
谢石年纪小,比起他兄长更像是一个无拘无束的小孩子。
谢石瞧着碗里的吃食,蜂蜜柚子茶事先用冰镇过的,正好解渴消暑,眼下也是初夏,有几分热度,吃这个正好。
男孩子口大,小小一碗没一会就见底了。吃完自己的那份,瞧着兄长没吃多少的那碗,眼巴巴的。
谢安自然是不会将自己手中的这碗给弟弟,哪里有将自己吃过的吃食塞给弟弟的。不过……他低头望着小碗半白粘稠的羹汤。方才果香和蜜甜在唇齿间缭绕不去,他以前读书见过上佳之曲哪怕停止演奏,也能绕梁三日不知肉味。今日他觉得能让人不知肉味的,也并不仅仅是佳曲。
他低下头,手中食匕又舀起些许的羹汤,送入口中。
味甘,又有果香。
这种吃食,谢安还是头一回见。蜂蜜虽然是好物,但是加多了就会甜的发腻,不过这里头却是恰到好处,细细品尝也能享受到柚的清甜。
他眉头也愉悦的舒展开来,世家里有许多密不外传的美食,底蕴越深的世家,拿得出手的菜肴就越多。
谢安细细品尝,心情越发好起来。冰凉的感觉从口中一直伸展到体内去,方才因为陪着弟弟玩闹起的燥热也被抚平许多。
他无意抬头,正好眼睛就撞上那边王翁爱投过来的视线。
王翁爱对这位淝水之战中干掉比自身多出好几倍的北秦军的东晋名臣,还是有几分的好奇。这会谢安还不是教科书上那个仙气飘渺的老头,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半大小孩呢!这时候不抓紧看看,到时候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被那双清亮的黑眸一瞅,王翁爱有些发懵,好像有些偷窥被发现的诡异之感。她赶紧转过头去,好像她方才什么都没干。她转过头去正气十足的让仆妇给小五郎擦下胸前的衣襟,王企之被点名的莫名其妙,他低下头瞧瞧自己的衣襟并无有沾染上脏物的地方。
才抬起头要抗议,王翁爱眼疾手快的拿过一只桑葚塞到他口里。
谢安瞧见那位王家小郎君被自家阿姊塞了桑葚,嘴角就勾起来想笑。手一抬,袖子将面上遮掉大半,将面上笑容盖过去,袖子在面上一抹,放下来是便是得体的微笑了。
谢石倒是年纪小,还不懂得什么,不过家教还在那里,不过只是肩膀抖个没完。
王企之哪里肯吃这个亏的,等到吃完漱口洁手之后,出去找谢石一起去比试一下打弹弓。弹弓这东西但凡是小男孩就没有不喜欢的。果然两个小男孩一溜烟跑的飞快,仆役们见了,赶紧跟上去护着,免得郎君们有个好歹。
王妙容坐在茵席上,带着份好奇看了一眼谢安,谢安长得很不错,不过小姑娘显然没有把这位年纪比她大的谢小郎当做玩伴对象。
男女七岁不同席,很显然,坐着的三个人都超龄了。
不过这会礼法就是苍蝇趴的那堆【哗——】,藐视礼法的人在这会满大街,而且引为名士风度。女人们也不太遵从什么妇德,要是真被妇德压得抬不起头,王导妻子曹氏的那二十多把菜刀算是什么事?
王妙容和郗家那两个女郎比较投性子。她和姑母说了一句,起身往那边去了。
侄女一走,两个年岁相近的小男孩已经跑的不知道哪里野去了。王翁爱对着那边的谢安,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十岁的世家子学的东西已经很多了,甚至有些已经在父兄的指导下涉及玄谈,不过王翁爱可不敢往这位小郎君面前一坐,说来我们清谈吧。
王翁爱也曾经隔着一道屏风听过兄长和名士清谈,但是听了没多久,她自己坐在小胡床上想东想西,最后睁着眼……睡着了……
她才不拿这个高大上的来为难自己呢。
“谢夫人身体安康?”王翁爱问道,谢裒的夫人有些多,前头有几个夫人,她也记不清楚现在的谢夫人是第几个继室来着。
“母亲身体安好。”谢安回答道。
回答完之后,王翁爱有些不知道怎么接下来说话,上辈子对于十岁的孩子她能说的就是考试怎么样成绩怎么样,在学校乖不乖啊。在这会她根本就不能用那一套。
正搜肠刮肚的寻找话题,王翁爱瞧见一个女孩子走过来。她心里内牛:救场的来了!
那是上回在王导家遇见的刘家小娘子走过来。刘家小娘子闺名钰,人很好,长得清秀漂亮,而且很擅长说话,言语幽默。王翁爱挺喜欢和这么一个女孩子来往。
刘钰见着王翁爱和一名小郎君坐在那里,她走过去和两人相互见了礼,王翁爱令仆妇摆上茵席让刘钰坐下。
果然刘小娘在寻找话题方面是要比王翁爱上道许多,她言语幽默,偶尔引经据典,很快就将气氛调了上来。
王翁爱其实比较于和谢安打交道,心里还是更倾向于在一旁默默看着。
一代名臣,能见着他小时候,也十分不错的事情。
“不知郎君认为何曲才是最佳的呢?”小少女的眼睛明亮,嘴角含笑看着那边的总角小少年。
两人都姿容秀丽,王翁爱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很养眼。
她这会对两人的对话并不太用心,因为跪坐了好长一会,她只觉得双腿麻痹,一阵接着一阵的难受。手臂撑在身旁的凭几上,将压在双腿上的重量给移到手肘上。
“阿王,你觉得呢?”就在她琢磨着怎么在体面的让自己好受些的时候,刘钰问了这么一句。
“阿王觉得世上何种钟鼓之乐最为悦耳?”
王翁爱听了这个问题楞了一下,刘钰双眼大而有神,望着她。
王翁爱上辈子就没有多少音乐细胞,穿越了之后最大的乐趣就是折腾自家厨房。她还真的没太注意过丝竹之类。
她并不怎么喜欢这个时代的音乐,不管是作乐时候的舞乐还是听的人想睡觉的雅乐,都不喜欢。
不过话还是要答,她想起曾经听过的一首音乐,开头便是大自然的风声。那风声带着异国气息扑面而来,她又想起了遇见谢尚那日,竹林在风吹下沙沙作响陪着那首曹子建的诗句,竟然是搭配的十分完美。
“我觉得应是风,竹林,流水。”王翁爱说道。
风吹竹林,流水汤汤。
没有比这个更好了。
第11章 美人
王翁爱自打能睁眼开始,就从来没有到过洛阳,虽然她能说的一口纯正的洛阳话,但从来就不知道洛阳是个什么样子。哪怕王彬难得的有时间来对着年幼子女来回忆当年洛阳的风貌,奈何王翁爱拿着父亲的话回味半天,还是脑补不出一个洛阳来。
如今北方她也听说过,五胡乱华,这话不是瞎扯的。听说北边石氏的羯人以汉人为军粮,领头的更是个食人魔一样的角色,王彬口中的洛阳,越繁华她就越觉得越模糊。她也知道一些当年南渡时候的事情,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八王之乱,除去胡人渐渐迁入中原对洛阳形成包抄之势之外,那会大家都忙着名士风流去了,干活的没几个。胡人一打过来原本嘴上说的很厉害的一下子就现了形。被批“清谈误国”的头一号就是她堂叔王衍,嘴上说的很厉害,真的要他去领兵就不行了。
天气已经越来越热了,竹帘已经放了下来阻止外头热浪的侵入。王彬年已五十,在这个时代已经到了知天命的时候了。
他在朝中已经算是显贵,家中长成的儿子也开始入仕担任官职,想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需要去忧愁的事情了。
也空出些许的时间来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王彬对着年幼子女和孙辈们就会说起南渡前的一些事,例如当年洛阳的一些名士风流,持塵尾遨游于山林之间。
王翁爱原本还坐的腰背笔直的听着,但是后来听王彬谈起玄谈,难免就开始走神,偏偏她坐姿端正,面容严肃,一副专心聆听教诲的模样,看着比谁都认真。她神游天外,从最近天气太热到要是有空调就好了,再到王家在会稽的庄园,她记得那里有处地方,树很多,夏日完全就不热,小桥流水的特别好。
建康夏日太热了……要是能去会稽那里避暑就好了。
“岷岷。”正想的欢乐的点上,脑子里突然灌入一个声音。
“大人。”王翁爱眼睛都不眨的立刻趴在地上行礼。
王彬哪里看不出来她在走神,不过他一声提醒,王翁爱立刻就和没事人一样的趴在地上行礼,还真是叫他有些好笑。
“我听说你最近练字有些长进,是吗?”王彬问道。
王翁爱已经从地上起来站着,她垂着头恭谨答道“不敢说有长进。”
“写来看看。”
那边已经有人准备好纸笔,王翁爱走过去跪坐下来,持起笔来。那副挺胸的模样看得一众小侄子坐的更加老实。
她本身就是个开挂了的,学字等上面比同龄真正萝莉正太要快的多,心智上完全不可能满足吃饭饭睡觉觉,刷了绿漆的老黄瓜要是在家族强项面前摔个马趴的话,她就去撞墙。此外在练字背诵古文之余,也能在自家家藏的藏书中泡那么一会。
王家是世家,藏书颇为可观,其中还有一些是竹简,搬起来那叫一个吃力。可就是那些藏书,却是王家人看得比钱财更加宝贵的东西。
王翁爱前段时间将贾谊的过秦论背的滚瓜烂熟,王彬一说,她提起笔就能写。这篇古文以前上学的时候也学过,当然全部退给语文老师了,最近几年才把古文给捡起来。等到将最后一句写完。王翁爱自己拿起小裁刀将纸页裁下来,双手捧着递到王彬面前。
琅琊王氏以书法见长,又有王羲之珠玉在前,王翁爱觉着自个再再怎么苦练也达不到什么高深境界,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丢人。
王彬看着手里的字,从两汉起,凡是想要入仕,必须得有一手好字,因此士族中对孩子的字一般教导的就比较早。王翁爱的字,刚劲不足,里头带有一股柔。瞧着也倒是清丽好看。
他将这篇过秦论看完,眼睛停在“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这句,然后问道,“岷岷觉得,秦灭亡是这句吗?”
历史课来了,王翁爱在心里神兽狂奔感叹自个运气,她又没穿越到秦朝,对秦朝的事真的不太熟啦。
“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民生计无着,就如骇浪滔天,那么君这艘波面上的船怎能安然无恙呢?”
说白就是,没吃的就反了丫的。
王翁爱感觉基本上这就是个公式可以去套了,没吃的快饿死了,哪个还管什么什么杀头不杀头,抢了粮仓吃饱了肚子,死了也值得。
王彬听了王翁爱这么一句话,其实听起来不注意的觉得说和没说也是一个样。
王翁爱低着头,一副‘我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的模样。世家这会对女儿的教导是和儿子一样的,王彬听了王翁爱的话,王翁爱倒是没有扯什么民众教化和皇帝残暴问题,直接说吃不饱肚子就造反。
其实这倒也是更接近真实了。
南渡过来的那些流民,南渡之中为了生存下来,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将幼儿杀掉剥皮吃肉敲开骨髓甚至结伙攻击士族并不是新鲜事。南渡之中也有士族被流民给杀掉的。到了建康这吴地,这些穷凶极恶的流民,给他们土地种,有口豆粥喝,基本上也老实下来。
王彬点了点头,也没说她这话是对还是错。
王翁爱见自己貌似过关,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种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