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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愤怒地瞪向宋子敬,他一脸灰败,震惊至极,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颖之?”萧暄则一把抱住身上的陆颖之。
他这一声呼喊,让我已经疼麻木的心又被利刀狠狠一下划过。
我一手按着云香的脉,一手在身上摸装药的瓶子。出门仓促,身上只带了伤药,可是云香分明服了毒。她急促喘息抽搐起来,牙关紧紧咬住,身体僵硬。
她服的毒,应该是从我这里偷来的。我配的毒药有限,但都是发作迅速,毒发身亡,并没有什么痛苦。所以云香脸上还带着笑,就像心愿实现了的孩子一样。
我慌乱如麻,口袋里的瓶子哗啦滚了一地,竟都没有可以起作用的。
云香突然停止了抽搐,软在我怀里。
“不!云香,不!”我抱起云香,使劲摇她,“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回去!”
我使劲想抱起她,可是我自己大病初愈四肢乏力,根本就抱不动。
宋子敬还呆站在一旁。
我冲他吼:“你还愣着做什么?”
他猛地一震,往前迈了一步。
云香又咳出一口乌血,然后一动不动了。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
“你这是做什么?这是为什么?”
她只笑着看向木偶一样站在旁边的宋子敬,幸福而满足,就像所有心愿都实现了一般。
宋子敬踉跄后退一步,一脸震惊错愕,痛苦悔恨。
云香一直笑,一直笑着。我再去摸她的脉,已是一片平静了。
“不——”我哀号一声埋下头,浑身哆嗦。
萧暄在叫我的名字,我没有理会。他只好抱起了陆颖之冲出帐篷而去。
我则抱着我已经逝去的朋友,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
这个女孩子,善良,无辜,身不由己,挣扎着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可是到底有谁懂她,又有谁能真正疼爱她?
到最后,她虽然含笑死,却是没瞑目。
“云香——!!!”
郑文浩犹如一头失了心的狮子冲进帐篷里,看到我手里的云香,想冲过来,却不知怎么,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我抬头看他。
少年失了魂。
他是个好小伙子,只是来晚一步,错过终生。
郑文浩摇头。
我冷笑:“她解脱了,你摇什么头?”
郑文浩的身子摇摇欲坠。
我低头轻轻抹去云香嘴角的血,然后合上她的眼睛。
“这丫头,实心眼。何必呢?有我在,谁都不能动你的。”
郑文浩发出痛苦呜咽,像一头受了伤的兽。
我说:“也好。没人能再伤害她了。”
郑文浩爆发出低吼,脸上一片水光。他一抹脸,转头猛地冲了出去。
宋子敬从始至终一直站在帐里一角,宛如石人。他一直当云香是个奸细,是个仰慕他的小丫头,却不知道自己当年倾慕之情居然有内幕重重。宋子敬啊宋子敬,聪明睿智,清醒冷静,到头来却叫偏见害了一生。你可后悔吗?
我的心中一片悲凉。
我说:“我要把她带走。”
宋子敬似乎还在梦里没醒,瞪着眼睛一言不发。
我径自招来两个小兵,将云香带回了家。
她既然都已经以死谢罪了,那应该可以入土为安。
我和桐儿为她换了色彩鲜艳的衣裙,给她梳洗打扮。她平静躺着,就和睡着一样,施过粉的脸还是红润的,只是手已经冰冷惨白。
海棠她们也都来了,在一旁看着,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云香到底是奸细,到底害死了人。她们同我交情再深,这条原则都是不可动摇的。
我一直哭个不停,为云香入殓的时候,才终于停了眼泪。只是心里疼得很,压抑而扭曲,是怎么都舒解不了的。
云香为她做的事付出了代价,那她遭受的痛苦,谁又能来赔偿她呢?
我坐在她身边,趴在床上,觉得力气流失殆尽,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外面突然响起女孩子们的惊呼叫骂声。
桐儿惊慌地跑进来,叫道:“小姐,是王爷派了人来,把院子围起来了,还要把闲等人等赶走。”
我略为思索,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裙子。
“围了院子?”
桐儿焦虑不安道:“就是因为云香小姐刺杀王爷一事。他们连小姐您也怀疑上了。”
我问:“来了多少人?带兵的是谁?”
“是越侍卫。”
我推门出去,外面果真寒光闪闪,盔甲重重,火把连成一片。士兵已经将我这个小小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越风正率领着燕军部下,同另外一阵人剑拔弩张,僵持在门口。
“陈中将,”越风语气十分严厉,“末将是奉王爷之命,查封刺客所住院落,并且将相关人等收押待审。你阻我办差,就是抵抗王爷的命令!”
对方将领亦理直气壮道:“越侍卫,在下也是奉了陆元帅之命前来捉拿刺客同党。你不将人交出来,莫非你要包庇那奸细不成?”
好毒的口气!
越风从容不迫,回道:“末将这里,只有嫌疑之人,没有刺客同党。恕末将交不出陈中将要的人!”
对方被顶回去,火冒三丈,“在下要提的医师阿敏,刺客之姐,就是同党!”
越风慢条斯理地问:“哦?两个时辰前王爷被刺,这连堂都没过,审也没审,你们就知道谁是刺客同党了?莫非陆元帅早有所查?”
那陈中将被堵得哑口无言。陆元帅若是没查,那就没资格提我,若是有查,那又怎么不保护王爷让他遇刺?不论他怎么回答,都已经被绕了进去。
越风冷笑,把手一挥,手下立刻将我的小院子团团围住。
“在下奉王爷之命,调查这次刺杀事件,封锁嫌疑人居住之处。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进出。闲杂人等,”他加重语气,“不可靠近院子两丈以内!”
“你!”陈中将气得满面通红。他的下属生怕他做出过激行为,急忙拉住他,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陈中将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虽然还极其不甘,可是越风理由充分,态度强硬,他也没奈何。最后只好忿忿地带着陆家军掉头离去。
越风转过身来,看到我,立刻行礼。
我很不自在,赶紧回他一礼,“越侍卫无须如此客气。”
越风却一本正经道:“局势逼人,才不得不让小姐在这里呆一阵子。还请小姐不要埋怨王爷,他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我撇撇嘴,“当然。当然。”
陆家。
陆颖之伤了后心,我亲眼看到,那是重伤。陆家这次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云香已死,拿死人无用,那么,我还活着。而且,我还阻挡在陆颖之的皇后之路前面。
陆家会花这么大力气来对付我,恐怕已经知道我是谢昭华了,是谢家人。
当事情牵扯到一个家族,那影响就彻底不同了。
陆颖之命倒是救回来了,不过要落下心口疼的宿疾,这些日子一直卧病在床。
外面突然响起了骚乱声,有人在大声呵斥着什么,然后门被猛地一脚踢开了。
我们跑出去,看到脸色苍白的郑文浩踉跄着走进来。
我为云香守灵。为了保存她的遗体,房间里也没生火。我们不能出去,只好找来白蜡烛,然后自己剪纸钱。剪一点,烧一点,在这烟灰轻扬的光线里,一点一点回忆过往。
她造成的影响这么大,可是她的一生却是那么渺小。
一个默默无闻的侍女,派去伺候白痴小姐,遇到我,带她离开谢家,带她接触到大千世界,让她有机会接近她心里爱恋的人。她的存在一直很微弱,她即使出声说话也没什么人能注意到她。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那些事出自她手,不相信最后拼着全身力气刺杀萧暄的人是她。
即便是我,也不过当她是个软弱无能需要照顾的妹妹。朝夕相处几年下来,我察觉她的为难了吗?如果我有足够关心她,我至少应该发觉出一点点蛛丝马迹,而不是到最后的时刻才知道由别人告诉我一切真相。
而我若能早点发现,为她做点什么。比如营救她母亲,比如帮着她向萧暄坦白,比如……那么今天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我就不会失去我最好的朋友!
我的心疼得厉害,懊恼、后悔、遗憾、自责,交织在一起,烧灼着,化成泪水滚落下来。既是为云香悲痛,又是为萧暄冷酷的政治手腕而心寒。
就这样一直到后半夜,外面忽然起了轻微的骚动。桐儿打探回来告诉我:“营里有变,越侍卫接到令,立刻上马走了。”
这半夜的,会出什么事?
我也是三日后才知道,就是这天晚上,郑文浩谁都没有告知,调拨了一支郑家精英兵,偷偷潜入京师,刺杀赵谦。严峻惨烈,九死一生,全凭云香悄悄给他的一份赵家地图,找到老巢,亲手砍下赵谦的头,提了回来。
第52章
赵谦一死,京城大乱。
次日天刚明,萧暄率领大军逼至城门下。正待下令撞门,城门却微颤颤由里而开。那满头银丝的禁城老太监,正是皇上身边禁宫大总管,燕王幼时大伴,李顺昌。
李公公满面老泪,颤抖着跪倒在萧暄马前,率领着身后百官、内侍,恭迎燕王入京勤王。
我一直被陆家软禁在城外营地,无人问津,而且收不到一点外界的消息。桐儿是萧暄派到我身边来的人,他们对她也一样辞严色厉,不卖面子。海棠她们多次想来见我,都被拦了下来。后来官员调动,她们不得不随医疗队去了他处。
我很镇定地待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天一日比一日冷,萧暄进京第五天,下起了雪。
寂静压抑的小院里,落雪堆积,一夜过去,大地换妆。我站在院子里,回想起两年前在谢家院子里玩雪的情景。
那时我真的无忧无虑,还以为自己不久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那里有父母朋友,还有一个我暗恋的男人。现在我站在这里,孤寂无援,曾经以为是永远的姐妹的人,冰冷地躺着;曾经以为彻底属于我的男人,其实能给我的实在有限。这个世界变化太快,我有点适应不过来。
桐儿领了饭菜回来,脸拉得老长。
“这也太不像话了!有这么欺负人的吗?”她忿忿。
“怎么了?”
“小姐你看看这饭菜!越侍卫一起,他们就越来越过分了!我看啊,我们不等被陆家害死,就先被王爷的人饿死了!”
两道素菜,几个豆饼,一碗已经凉了的清汤。
“大冷天的,不由分说把咱们关起来,还给我们吃这种东西!王爷怎么派了这种人来?”
“算了。”我笑着接过饭菜,“以前打仗的时候,士兵们恐怕还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
“可是……”
“我也不愿意。只是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我们现在可是奸细同伙,没关大牢就已经不错了。“
桐儿气得脸发红,“王爷也真是,说关起来就关起来,这么多天都不过问一下。即使是审犯人,也要过堂的吧?”
我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低声说:“男人,总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抢先派人来保护住我,就已经和陆家闹僵,若再急着为我洗刷冤屈,只有给两方关系雪上加霜。最好的做法,就是将此事放一下,等待热度过去,尘埃停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好。
“有陆小姐的消息吗?”我问。
桐儿说:“我听看守我们的士兵说,陆颖之命倒是救回来了,不过要落下心口疼的宿疾,这些日子一直卧病在床。”
外面突然响起了骚乱声,有人在大声呵斥着什么,然后门被猛地一脚踢开了。
我们跑出去,看到脸色苍白的郑文浩踉跄着走进来。
我等了他六天了,听说他受了很重的伤,看得出来,他能来并不容易。
他一步步走过来,“云香……在哪里?”
我叹了一口气,和桐儿扶着他进了屋。
虽然做了防腐措施,可是屋里的气味并不是很好闻。郑文浩两眼赤红,身体颤抖,跪在床前,想要说什么,可是最后还是把脑袋埋进手里哭了起来。
我说:“我希望你能将她下葬。还有,她的母亲……”
“她娘……”郑文浩抬起头来说,“她娘,已经去世有大半年了……说是痨病……”
已经去世了?
我颓废地坐在一旁,半晌才产:“也好……她们母女俩,在地下也可以团聚了。”
郑文浩抹了一把脸,站起来,“我要带她走。敏姑娘,你也随我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