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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鼓起腮帮子呼了一口气,开始爬楼梯,黑橡木楼梯又宽又大,台阶和石板一样陈旧而结实,脚踩上去不会发出咯吱声。他们越往上走越黑暗,因为惟一的光源就是每一层楼梯平台上那一扇又小又深的窗户。他们爬上一层就停下来听一听,然后再往上爬,现在那人的声音和晃晃悠悠有节奏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那声音来自楼梯平台对面的那个房间,房门开着一条缝。
威尔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门又推开了几英寸,这样他就能看见了。
那是一个大房间,天花板上积聚了厚厚的蜘蛛网。墙边排列着书架,书架上堆着破破烂烂的书,有的书装订线松散了,有的书纸张掉了出来。有几本书打开着,散放在地上或是宽大的布满灰尘的桌子上,其他塞在书架上的书摆得杂乱无章。
房间正中有个年轻人正在——跳舞。潘特莱蒙说得对:那人正像他所说的那样,他背对着门,一会儿朝向这边,一会儿朝向那边,他的右手一直在身体前面挥舞,好像要清除什么看不见的障碍。他那只手里是一把刀,那刀看上去很普通,刀身并不怎么锋利,大约八英寸长。他举着刀向前刺,又向两边砍,一边砍一边向前摸索,上下乱刺,可周围却空空如也。
他又动了一下,仿佛要转身,威尔向后退去。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向莱拉示意,领着她来到楼梯,又走上一层楼。
“他在干什么?”她小声问。
他尽可能详细地向她描述着。
“他好像疯了,”莱拉说,“他是不是瘦瘦的,卷头发?”
“是的,红头发,像安吉莉卡一样。他看上去的确是疯了,我不知道——我觉得这比查尔斯爵士说的还要奇怪。我们再上楼看一看,然后再去跟他说话。”
她没有提出疑问,由他带领着,走上楼梯,来到最顶层。那儿亮堂多了,因为那儿有一段白色的楼梯一直通向屋顶——或者,那儿还不如说像个温室,是一座由木头和玻璃构成的建筑,即使在楼梯的最下面他们也能感觉到那灼人的热浪。
正当他们站在那儿时,听到上面传来一声呻吟。
他们吓了一跳。他们原来以为这座塔里只有一个人。潘特莱蒙吓得一下子从猫变成了一只鸟,飞到莱拉的胸口,这时威尔和莱拉才发现他们互相抓住了对方的手,于是慢慢松开了。
“最好去看一看,”威尔小声说,“我先去。”
“应该我先去,”她也小声说,“因为是我的错。”
“正因为是你的错,所以你要照我说的去做。”
她撅起嘴,但还是跟在他后面。
他向上爬去,来到阳光下。玻璃建筑里阳光刺眼,里面也像阳光花房那么热。威尔既看不清楚,也不能自主呼吸。他发现了门把手,于是他转动门把手,迅速走出来,他举起一只手挡住阳光,不让它照到眼睛。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铅皮塔顶上,周围是矮矮的墙垛。玻璃建筑在最中间,在它周围的铅皮塔顶呈现出轻微的下坡,通向矮墙下的石头水槽,石槽中有一些方方正正的排水洞,用来排出雨水。
在骄阳下,铅皮屋顶上躺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只眼睛闭着,他们走近了才发现他的双手被捆在后面。
他听见他们走近,又开始呻吟起来,并试图翻过身来准备自卫。
“不要紧,”威尔轻声说,“我们不会伤害你。是拿刀的那人干的吗?”
“唔,”老头咕哝着。
“我们来解开绳子。他系得不是很紧……”
那根绳子捆得匆忙粗糙,威尔知道该怎么解开后,绳子很快就松落了。他们帮助那个老人站起来,把他带到墙垛的阴影下。
“你是谁?”威尔说,“我们没想到这儿有两个人,我们原来以为这儿只有一个人。”
“贾科姆·帕拉迪西,”老人用牙齿残缺不全的嘴咕哝着,“我是持刀者,别人都不是。那个年轻人从我这里偷走了它,经常有像他那样的傻瓜为那把刀来冒险,但这个人真是不顾一切,他要杀死我。”
“不,不会的。”莱拉说,“持刀人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意思?”
“我代表协会拥有这把魔法神刀。他去哪儿了?”
“他在楼下。”威尔说,“我们上来时经过他身边,他没看见我们,他正拿着刀在空中挥舞。”
“他想砍穿,他不会成功的。当他——”
“小心。”莱拉说道。
威尔转过身,那个年轻人爬上了小木屋,他并没看见他们,但那儿没有可藏身的地方。当他们站起来时,他看见了他们的动作,他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
潘特莱蒙立即变成一只熊,从后面扑向他的腿。只有莱拉知道,他无法碰到那个人。那人眨了眨眼,还瞪眼看了一会儿,但威尔看得出来其实他并没有在意。他疯疯癫癫的,他那红色的卷发纠结在一起,下巴上沾着斑斑点点的唾沫,瞳孔周围的眼白都露了出来。
他拿着那把刀,而他们什么武器也没有。
威尔离开老人,来到铅皮塔顶上蹲了下来,准备随时跳下去,或是和他搏斗,或是跳到别的地方。
年轻人冲上前来,持刀向他砍去——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越来越靠近,逼得威尔直向后退,最后被困在塔的一角。
莱拉从后面爬向那人,手中拿着那根解下来的绳子。威尔猛地冲向前,就像在家中对付那个人一样,效果也一样:他的对手始料不及,被撞得直向后退,从莱拉身上翻滚下去,摔在铅皮塔顶上。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威尔都没有来得及感到害怕。但他却来得及看到那把刀从那人的手上掉下来,落在几英尺之外的铅皮塔顶上。刀尖冲下,没遇到任何阻力,就像掉进了一块黄油,刀身都没了进去,一直没到刀把,然后猛地停住了。
那个年轻人立刻转身要去拿那把刀,但威尔扑向他的后背,抓住他的头发。他在学校里学会了打架,只要那些小孩们嗅出他妈妈有什么不对时,就会出现许多需要打架的场合。他也从中学到,在学校里打架并不靠优美的姿势得分,而需要强迫对手屈服,那就意味着要比他伤害你还要更多地伤害他。他还知道,你得愿意伤害别人,他发现事到临头时并不是很多人都会伤害别人,但他知道他会。
所以他对此并不陌生,但他以前还没有跟一个拿着一把刀、几乎成年的人打过架,因此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那人捡起他掉落的那把刀。
威尔把手指插进那人浓密的湿头发中,用尽全力向后拽。那个人发出哼叫声,向两边甩动身体,挣扎着,但威尔拽得更紧了,他的对手因为疼痛和愤怒而咆哮着。他冲向前,然后又猛地退回去,把威尔挤在他和墙垛之间,这一招很厉害,威尔被挤得差点背过气去,他一阵晕厥,松开了手。那个人挣脱开来。
威尔跪在水槽里,大口喘着气,但他不能待在那儿。他试图站起来——他这么做时,一只脚踩进了排水洞。他的手指绝望地扒住了温暖的铅皮,在可怕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会从塔顶滑落到地面,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的左脚踩了个空,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安然无恙。
他抽回左脚,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那个人又够到了刀,但他还没来得及把刀从铅皮里拔出来,莱拉突然跳到他的背上,像只野猫一样又抓又挠,又踢又咬,她试图抓他的头发,但没抓住,被他掀翻在地。当他站起来时,他已经把刀拿到了手。
莱拉被摔在一边,潘特莱蒙现在变成了一只野猫,站在她身边,毛发竖着,龇牙咧嘴。威尔面对着那个人,第一次清楚地看清了他。毫无疑问,他就是安吉莉卡的哥哥,没错,他很凶残,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威尔身上,刀就在他手中。
但威尔也不是孬种。
他抓住莱拉掉下来的那根绳子,把它缠在左手上作保护,防备那把刀。他来到年轻人和太阳之间,这样对手就不得不眯着眼睛看他。更棒的是,玻璃建筑把强光反射到他的眼睛里,威尔看得出来有一会儿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跳到那个人的左边,离开那把刀,他高举着左手,用力踢向那个人的膝盖。他精心瞄准,他的脚踢中了目标,那个人大叫一声蹲了下去,又笨拙地一瘸一拐地躲开。威尔在他身后追着,不停地踢他,够着哪儿就踢哪儿,把他逼得退到了玻璃房里。要是能把他逼到楼梯顶上就好了……
这次,那个人更沉重地倒了下来,他拿刀的右手垂在威尔脚边的铅皮地面上,威尔立刻踩住,用力把他的手指压在刀柄和铅皮地面之间,然后他用绳子更紧地缠在手上,再次踩着他的手指。那人大叫着松开了刀。威尔立即踢开那把刀,他的鞋只碰到了刀把,这对他来说真是够幸运的。那把刀从铅皮地面上跳起来,落在一个排水洞旁。他手上的绳子又松开了,好像有很多鲜血从什么地方喷涌而出,溅在铅皮地面和他的鞋上。那人自己站了起来——
“小心!”莱拉叫道,但威尔已经准备好了。
当那人失去平衡的时候,威尔用尽全力使劲撞向他的肚子。那人仰面倒在玻璃上,玻璃立刻碎了,稀松的木框也散了架。他从楼梯间的废墟上爬起来,抓住门框,但那根门框因为没了支撑很快也掉了下来。他摔了下去,更多的玻璃碎片落在他身旁。
威尔跑回水槽,捡起那把刀,战斗结束了。那个被打败的年轻人爬上楼梯,看见威尔拿着刀站在上面,他愠怒地瞪了一眼然后转身跑了。
“啊,”威尔说道,他坐了下来,“啊。”
他还没有注意到,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扔下刀,握住他的左手,那团绳子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当他扯掉绳子时——
“你的手指!”莱拉倒吸一口气,“哦,威尔——”
他的小拇指和旁边那根手指和绳子一起掉了下来。
他的头嗡嗡作响。血从原来手指处的小丘冒出来,他的牛仔裤和鞋子早已被血浸透了。他不得不仰面躺下,闭上眼睛。疼痛不那么剧烈了,他的一部分意识感到些许的惊讶。那不像割破皮肤时那种尖锐而清晰的刺痛,而更像一记铁锤沉闷的重击。
他从没有感到这么虚弱,他觉得有那么一会儿自己已经睡着了。莱拉摆弄着他的胳臂。他坐起身来察看伤势,他有些眩晕。那个老头就在附近,但威尔看不出来他在干什么,这时莱拉跟他说话了。
“如果我们有血苔藓就好了,”她说道,“那是熊用的东西,那样我就能做得更好。威尔,我能,看,现在我要把这根绳子系在你胳臂上止血,因为我没法把它系在原来你手指所在的地方,因为那儿没法系。举着别动。”
他由她系上绳子,然后他四处张望,寻找他的手指。它们在那儿,弯曲着躺在铅皮地面上,像两个血淋淋的问号。他笑了。
“嗨,”她说,“别那样,起来吧。帕拉迪西先生有一些药,是药膏,我不知道是什么,你得下楼。那个人已经跑了——我们看见他跑出大门,现在他已经跑了,你打败了他。来吧,威尔——来吧——”
她连哄带骗地带他来到楼下,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过一地的碎玻璃和木条,走进楼梯间一个阴凉的小房间,墙边排列着瓶瓶罐罐,捣杵、研钵,还有化学家用的天平。肮脏的窗户下是一个石头水槽,老头正用颤抖的手从一个大瓶子向小瓶子里倒什么东西。
“坐下,把这个喝了。”他说着向小玻璃杯倒进了一种暗暗的金色液体。
威尔坐了下来,接过杯子。他刚喝了第一口,喉咙就像被火烫了似的,威尔倒吸着凉气,莱拉生怕杯子掉下来,赶紧接了过去。
“把它都喝了。”老头命令道。
“这是什么?”
“洋李酒,喝了它。”
威尔小心地一口口喝着。现在他的手真的开始疼了。
“你能治好他吗?”莱拉问,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绝望。
“哦,能,我们有各种各样的药。你,小姑娘,去打开桌子抽屉,拿一卷绷带出来。”
威尔看见那把刀就躺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他还没来得及拿起来,那个老头端着一碗水,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
“把这个也喝了。”老头说。
威尔紧紧地端着杯子,他闭上眼睛,老头在他手上弄着什么。他感到一阵刺痛,但后来他感到有一块毛巾缠在他的手腕上,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沾着他的伤口,那里先是一阵清凉,然后又开始疼。
“这种药膏非常珍贵,”老头说,“很难弄到,但对伤口有好处。”
那是一管被挤扁的、布满灰尘的普通消毒药膏,威尔在他的世界的任何一家药店里都能买到,但老头拿着它的样子就好像它是用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