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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阵“咕咕”声传来,其声响遏入云,引得大家纷纷侧目而视。大汉拍着肚皮,憨厚地一笑:
“我肚子饿了。”
“姐姐,干吗要请这家伙吃饭啊?又是和他攀老乡的,真是丢我们香农人的脸。”
薇罗妮卡微微一笑,对着弟弟咬耳朵:“怕什么?反正是公主殿下掏腰包。”
海尔嘉也是存了一个坏心眼:想看他满脸胡子,如何吃饭。点了满桌的猪牛羊肉,海尔嘉玉臂一摊:“不用客气,请用吧。”
卡森,也就是大汉的名字,看来是真饿了,也不谦让。他从怀里掏出一副小钩子,一头挂在耳朵上,一头则勾起胡须——这才露出一张嘴。
海尔嘉与薇罗妮卡互相紧紧掐住对方的手指,以免笑出声。蓝发少女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一个疑问不禁扫过心头:他既是雇佣兵,应该会有分例钱粮,怎么会窘迫成这副德行呢?
卡森风卷残云一般,吃饱喝足之后,还眼巴巴地望着剩下的菜肴。薇罗妮卡赶忙吩咐打包,说是“我们不饿。”
卡森很是感激几位同乡,告诉他们自己的住址之后,匆匆离去。
他手捧食盒,得意洋洋回到宿营地,迎面撞上两个熟人。
“卡森,看你油光满面的,难道发了一笔横财?”
卡森笑眯了眼,“波特,不瞒你说,今天老子遇上了两个仙女……”
“仙女?”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蓦地响起,“是不是美女呀?”
话音未落,一个扎着高高马尾的少女,旋风般扑到卡森面前。她的小手急速捶打着卡森的胸膛,“快说快说,到底是不是美女啊?配得上义父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美不美,蒙着面纱呢……”
“嗯……”莎比娜煞有介事地抚弄着尖尖的下巴,“根据我十二年的经验来看,蒙面纱的女人要么极美,要么就奇丑……”
波特在一旁,没好气地敲打她的脑壳,“废话!”
“好歹有二分之一的几率呢!走走走,卡森,赶快带我去找她们,”莎比娜一手牵着卡森,一手拉住波特,“你们不知道,找不到老婆吧,义父他急得头发都掉光了!”
她只顾往前冲,没想到撞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接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呖呖莺声轻柔响起,似乎蕴涵了无限欢喜:
“这不是莎比娜吗?”
被莎比娜撞到的帕斯瓦尔,以及两位蒙面仙女,现在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多亏这位卡森先生,他告诉我隶属于虹之团,我心里就有些纳闷。反正无事,索性就跟了来,”海尔嘉娓娓道来,“果然是你们没错!”
“义母!!!”莎比娜飞身扑到海尔嘉怀中,小脑袋蹭啊蹭的,“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义父一个人!”
“啥……?”帕斯瓦尔大惊之下,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公……这是你孩子?”
“笨蛋!”薇罗妮卡狠命敲了弟弟一记,“也不想想年纪对不对!”
闲话少说,莎比娜连忙把他们请进营帐,以叙义父义母的“相思之苦”。卡森呢,趁着没人注意他,捧着食盒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互相介绍他们认识之后,海尔嘉向莎比娜和波特说明了自己真实的身份,话音未落,营帐门口顿时密密匝匝挤满了好奇的脑袋。
“听说是落难的公主哪……”
“可惜戴着面纱,看不清楚脸长得好不好看……”
“肯定是美女,哪会有公主长得丑的!”
莎比娜气呼呼地冲过去,把看热闹的人统统轰走,还严厉叮嘱波特一定要看好门。海尔嘉的面颊微微发赤,又好气又好笑。
“丹呢?怎么没见到他?”她只好转移话题。
莎比娜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个堪称诡异的笑容:
“哦呵呵呵呵,义母,这样也算是你想念义父的表现吗?”
“不行不行,差得太远了!”她波浪鼓一般连连摇头,一双大眼睛注了水似的亮晶晶,“‘啊,我不远万里追随我的心上人儿——丹而来,他怎么居然不在我身边呢?没有他,我可怎么活下去呢?’义母,你起码要这样才行哦。还有呢……”
没功夫听她叽里咕噜,帕斯瓦尔冒失地摸摸莎比娜的额头:“喂,你没发烧吧?神经兮兮的干什么呢?”薇罗妮卡则悄悄拉了海尔嘉的衣襟:“公主……我们是不是该走啊?”
乘着莎比娜还在自我陶醉的当儿,三个人手拉着手,猫下腰,从她身旁偷偷摸摸逃了出来。波特也只是暗笑,悄悄对他们耳语:“首领往殿前比试去了”,接下来继续装模作样看守大门。
今天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一个叫做卡森的大胡子兼大饭桶,付了一顿饭钱之后,和莎比娜故人重逢。然而,这对于海尔嘉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晚上,海尔嘉同样在子夜时分醒来。那个舔食她的恶鬼又来了,仿佛拖长了长长的舌头,蹲在卧室黑糊糊的一角,朝着她亮出狰狞的惨笑。海尔嘉果断地睁开眼睛,睡前特意吩咐不要熄灭的落地烛台,暗夜中兀自摇曳着晃动的火舌。她一手擎着烛台,一手将匕首握于胸前,向四周慢慢探查。
好生奇怪,她仔细检查了两遍,都没有发现房间里有什么可疑之处。她本以为阳台有问题,但是仔细一瞧才发现,阳台孤立于城堡的一隅,下面是光滑的石壁,根本无法着力。除了枝枝蔓蔓延展到阳台下的爬山虎的叠叠绿叶,附近也没有可以攀援之处,连猿猴都不可能爬进来,何况是人。看来她是多虑了。
就这么闹了一阵,海尔嘉的睡意全无,索性打量起房中的画。镶嵌了金银盘丝的画框里,是一幅幅美轮美奂的风景画。她可以一眼看出,画里几乎全是雅可比城的景色,难得的是几十幅画,画风极为相似,若全是出自一人之手,那画家可称得上是相当的高产。她猛地发现,最负盛名的望乡塔也俨然其中。绿树掩映中,塔下河水碧波荡漾,塔上似乎还有一些人走动,可惜烛光过于昏暗,看不清楚是什么人。画家似乎非常偏爱望乡塔,不同时分从不同角度一口气画了七八遍,或晨曦或斜阳,每一幅塔上似乎都有人——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来了几日,竟粗心大意到忘了去瞻仰这座高塔——这座饱含了已故大公对大公妃疼爱之情的建筑,其浪漫气息已深深打动了公主的心扉。
她依次看过来,忽然发现——壁炉上方的红砖,似乎卷起了一角,看来明天要修补一下了。她打着呵欠,睡眼惺忪地准备上床,突然,一道闪电疾驰般打过她的脑袋,她竟蹦了起来!
那砖!
她用力按了按,果然下面凹凸不平。她小心翼翼揭开,原来那红砖只是一层薄薄的绘有砖石图样的墙纸,掩人耳目而已。她将墙纸整个儿揭开,下面居然另有玄机——
第四章与狼共舞
那俨然是一幅画。
如果不论那一点的话,那俨然是一幅好画:夕阳西下,一位长发委地的少女在溪边浣纱。那少女的长发有如乌鸦的翅膀般黑得发蓝,逶迤在她的玉足旁。一只削玉团冰的素手,上扬在额前,仿佛不胜迎面昏黄的残晖。如果不论那一点的话,海尔嘉忍不住要赞美,那少女的婀娜动人,风神绰约……
而如今,她只感到恐惧。
巨大的恐惧感,如同一只罪恶的黑手,紧紧攥住她的咽喉,使她艰于呼吸。
那美丽的少女,竟只有背影。
她那足以令人称羡不已的,长长的孔雀羽毛一般披散下来的黑发,犹如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牢牢吸引住海尔嘉的目光不放;那美发丝丝照人,光艳无比,满满地铺陈在陈旧的画布上。
然而,她的脸,在哪里呢?
会不会用那前额上的玉手,慢慢拨开遮覆在脸上的发丝,然后……!?
海尔嘉再也无法忍受了。她尖叫了一声,抛下蜡烛夺门而去。
“只是很普通的一幅画嘛。”
帕斯瓦尔一面说着,一面还用手摸了摸。事实证明,这幅画被保存得很好:一星灰尘都没有。
薇罗妮卡紧紧握住海尔嘉,她的手冰凉。眼下是白天,又有Z他们陪着。即使如此,她仍免不了心有余悸。
“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只画背面?”金发少女疑惑地问。
“那还不简单,”帕斯瓦尔不假思索,迅速接上,“画家喜欢这样画呗!”
犹自沉吟的Z开口了,“那,也不失为一种解释。”
“本来就是嘛,”帕斯瓦尔更来劲了,“也许呢,这个女的长得丑,所以只让人家画背面呢?怪人多的是,不就是一幅画嘛,看你们一惊一乍的!不是我说,你们女人啊,就是胆子小,自己吓自己……”
“就算你说的对,”薇罗妮卡又提出了一个疑问,“那干嘛不大大方方地摆出来,非要煞费苦心地藏在墙纸下面?”
“这……”帕斯瓦尔一时语塞,他急躁地直跺脚,“咳,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藏的。”
见Z久久不发言,海尔嘉便将探询的视线投向他。
“说实话,我并没有形成具体的想法。”
看到他们掩饰不住的失望神色,Z继续道,“我们再找找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趁着他们仔细搜索的功夫,Z不慌不忙地欣赏起墙上的风景画。海尔嘉好奇地凑上前来,“看什么呢,Z?”
“没什么,”Z指着一幅说,“画家一定很喜欢这座高塔吧,画了那么多遍。”
那不正是望乡塔吗?原来Z并不知道它的故事。Z听了海尔嘉的介绍,点头道:
“原来如此,那么,这个人,自然是大公妃了?”
顺着Z的手指看过去,那不正是昨晚,海尔嘉想看又看不清楚的模糊人影吗?
“大公妃日日夜夜站在高塔上,向着家乡眺望……之所以画这么多望乡塔,画家的真正意图,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吧?其实他真正想画的,其实是这位大公妃吧?”
果然,每幅塔上,都有那个凭栏远眺的女子——可惜不是背面便是侧影,唯一的一张正面像,也因为距离实在太远而面目模糊——唯一可辨的就是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自头部披散下来,蛇一般弯弯曲曲盘在地上。
“她的头发……!?”海尔嘉猛地发现了什么,叫了一声。
“难道……?”薇罗妮卡也警觉起来。
“没错,”Z的目光仍然沉静如水,脸色却烛火般阴晴不定,“雅可比城和希尔伯特大公,似乎向我们隐瞒了过去的种种秘密呢。只怕我们此刻,已陷入激流深处,难以自拔了!”
当希尔伯特接到侍女的禀报,海尔嘉已经在卧室的阳台上,久候多时了。她托着腮,从上往下鸟瞰着雅可比城的全景,然而,她的脚尖,却不安分地踱来踱去。
“听说你拒绝了我为你准备的服饰,”希尔伯特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现,“是不是那些不够漂亮?我这就吩咐裁缝重做几套,或者,你先选定样式?”
“希尔伯特堂兄,”海尔嘉缓缓转过头来,直视着他蓝灰色的眼瞳,“我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她猛地扯下画上的墙纸,黑发少女的背影便清清楚楚呈现在希尔伯特的面前。
“她是谁?”海尔嘉问道。
“和这塔上的人,”她又指着望乡塔的画,“到底是不是一个人?你为什么要把这些画放在我的卧室里,还要在这幅画上蒙上墙纸糊弄我?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串连珠炮似的发问轰向希尔伯特。他懵了。等到他平静下来,堂妹发现,他换上了一副悲哀的神色。
“是的,”他说,“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就是她,也只能是她。”
“她是谁?”海尔嘉蓝绿色的眼珠直转,“难道真的是……大公妃?”
“是的,”希尔伯特深深低下了头,“她也是我的……”
“母亲?”
“没错。”他长叹了一口气,朦胧的思绪似乎已飞回了当年,他走过去,双手爱抚地在少女的黑发上下游弋,“她叫泰蕾莎。”
她本是在河边浣纱的村女,而他贵为王室宗亲,却因酷爱写生,终年四处奔波。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相遇了,他对她一见倾心,不顾大臣的反对,定要娶她为妃。
她思乡成疾,他便为她建造高塔;她凭栏远眺,他便痴迷地为她描绘,一幅,两幅……犹不餍足。
“正如你们所猜想的,这些画的作者,便是先父,狄更斯大公。”
他们共同度过了一段连神仙也要羡慕的快活日子,然而,好景不长,泰蕾莎大公妃思乡成疾,缠绵病榻达半年之久,他亲自侍汤奉水,十分辛苦。她终于撒手人寰,他也因过于哀痛而一病不起,身后只留下了一个叫希尔伯特的儿子和偌大的雅克比城……
晶莹的泪珠在海尔嘉的眼眶里直打转,堂兄忧伤的过去深深激起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