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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兰皱起眉头说:“我才刚刚开始写书不是吗?也从没有期待马上就红起来,我还有时间,我可以慢慢来。”
“你当然可以慢慢来,但如果用之前的方式,你可能要花费几十年。”布兰妮说。
“我不懂,这本书的销售量不是已经很不错了吗?”
“在华夏人的眼里当然很不错。”
雪兰听出了布兰妮话语里的讥讽,她深吸了口气说:“看来你是有所不满,但恕我直言女士,你手下还有其他作者可以达到我的销售量吗?”
“没有。”布兰妮抱着手臂说,“不然我干嘛特意跟你一个华夏人签合约呢?”
雪兰觉得越来越憋气,这个布兰妮总是时不时地表现出她作为美国人的优越感,并且喜欢贬低华夏的一切,这让人难以平心静气地面对她。有时候雪兰甚至想问问她,既然你这么看不起华夏,又何必来华夏呢?不但学习华夏的语言,连房间都装潢成这种样子。
“我认为你有这种能力,所以才跟你合作。我给你和美国人一样的合约,还答应在书里详细介绍你的背景,如果是其他书商,也许在面对这么大的利益时早就把你扔在一边了。”布兰妮摸了摸面前的钱说,“他们可以把你的书直接据为己有,印上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而你远在华夏,甚至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你该赚的那部分钱,也只赏给你一个零头就可以了,反正你们华夏人只要很少一点就能满足了。而且就算你知道了,你也拿出版商没有办法,你无法状告美国人,告也告不赢。”
瞧啊,就是这种傲慢劲,雪兰强忍着不适说:“您说的很对,所以在您主动开口前,我根本没有提过要钱不是吗?即使您永远都不跟我提钱也没有关系,您可以把桌上这些钱收回保险箱,好好存起来,偶尔‘震撼’一下自己。我不在乎钱,我唯一要求您做到的事情只有一件,如果您做不到,我就找下一家,总会找到眼光长远,愿意长久赚钱的人,只要达成了我的心愿,这个出版商可以拿走我所有的稿费。而现在您已经帮我打开了门路,下面找出版商的时候我会轻松很多。”
布兰妮嗤笑了一声:“好吧,你在任何时候都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强硬一点对吗?可你们华夏的女人看上去都特别小,像未成年一样。”
“我的确未成年,女士,所以您总是提高声调恐吓人的行为可以停止了吗?”
“不停止又怎么样?反正我又无法成功地恐吓到你。”布兰妮笑了笑说,“好吧,我们不再冷着脸讨价还价了,来说点正经事吧。如您所见,我也算是个眼光长远的人……
“不,您是个会审时度势,遇到不反抗的肥肉,就舍弃怜悯的人。”
“谢谢您的赞美,我可以继续了吗?”
“您请。”
“我也算是个眼光长远的人,所以我跟您签下了‘足够尊重您’的合约,并且信守了我的诺言,做到了您让我做的事。”
“我很感激这点。”雪兰点点头说:“所以桌上这些钱可以算作您的酬劳,我是个懂得回报的人,您可以放心。”
布兰妮却笑了,她摇摇头,把几叠钱拿在手里玩弄:“您也太看不起我了,我虽然是个女人,而且只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出版商,但我想要的却远远大于你所看到的。你以为你不在乎钱,我就在乎吗?”
雪兰愣了一下,定睛看向她:“那么您究竟想要什么呢?”
布兰妮摸了摸自己的无名指说:“知道吗?我放弃了我的婚姻。”
雪兰惊讶地看着她,她竟然突然跟她说起了这么私密的事情。
“我跟我的事业结婚了,女人本来应该经营家庭的,但是我选择了经营事业,这在很多人看来是离经叛道的,我父亲甚至拒绝再跟我见面,因为我让他丢脸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有些女人觉得结婚很兴奋,但我不一样,婚姻不会使我幸福,我了解自己,知道什么才是我真正的幸福。一个人只能活一辈子,如果有一天老去,我发现自己没有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是因为恐惧人言就遵从了社会强加给女人的枷锁,那么我会很后悔。”布兰妮说。
雪兰非常局促,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了,这就是所谓的交浅言深,太让人尴尬了。
布兰妮却笑了:“不必一副慌张的表情,我跟你说这些话,是因为我觉得你跟我很像,咱们都是不愿意被锁在家里的女人,期盼外面更辽阔的世界。而且你也不必为我感到遗憾,我有很多男人,甚至我还有两个孩子,我对自己的生活很满足,但仍然有所缺憾,既然我把我的丈夫变成了我的事业,那么他就得是最好的才行,而现在他还只是末流。”
“我明白您的雄心壮志……”
“不,你不明白,所以我才找你谈话。”布兰妮起身,绕到雪兰身边,按着她的肩膀说,“看看这些钱,你看到了什么?”
雪兰有些不知所措。
布兰妮摸着钱说:“这是希望和阶梯,本应走十几年的道路,可以通过这些钱缩短到可见的时间。”
“你是说……”
“没错,我们花掉这次赚到的所有的钱,包括你的,包括我的,然后让我们的事业踏上天梯……”
布兰妮的提议让雪兰久久不能平静,因为她提出了一种包装和宣传手段。
“我要花钱做广告,推销这本书。”布兰妮兴致冲冲地说,“这会花费很大一笔钱,要买通广播节目和广播台,或许这次赚到的钱一点都剩不下,但我认为很值得,我要的是出版社的名气,你要的是你的名气。仅仅落在纸书上,人们很难注意到我的报纸和出版社,也很难注意到你的名字,但在广播上就不一样了,这意味着更有效的推广,还有什么比在广播上播放整个故事更好呢。”
随着布兰妮的话,雪兰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在还没有电视机和网络的时代,收音机无疑是最广泛和先进的传播媒体。
“所以我要你跟我去美国,隔着一个太平洋是无法让我们的计划实现的,坐一次船就要一个月,连载跟不上的话,花再多的钱都是白搭。你必须跟我去美国,在那里写作和生活,在那里让人们认识你。”
“美国……”雪兰有些喘不上气,“我……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华夏,我不能离开这里。”
“你在怕什么?觉得美国太远了吗?”布兰妮沉默了一会儿,郑重地抛下一句话,“想想你最初找我的原因,我希望你是个能够配得上我的合作者,不会让我失望。”
雪兰离开了出版社,但脚步有些轻,就连头顶上*辣的日头都仿佛不再那么烫人了。
她坐上电车,静静地看向车窗外,心情就像路上嘈杂的人流一样纷乱。
她不想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就连当初离开北平来沪市都让她难以割舍,更何况是去大洋彼岸的另外一个国家。
但雪兰也明白,这是一个机会,更快实现自己愿望的机会,她去美国后,只要一切顺利,她就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超乎想象的成就。
她必须去,这是她可以尽到的本分,为什么不去呢?
可另一方面她又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恐惧,世上没有哪个地方比家更温暖,但美国已经在家家户户奔小康的道路上飞奔了,华夏却每天都有那么多穷苦百姓饿死在街头。她害怕自己离开这个贫弱的华夏后,会沉浸在美国安定富裕的生活假象中,会忘记过去的梦想,忘记贫弱战乱的故土,然后再也不想回来了……
☆、第102章
有李氏在的地方总是最让人舒服的。
她喜欢在炎热的天气冷上一壶绿豆汤,给回家的女儿们解渴,无论在外面跑得如何满头大汗都没有关系。
雪兰一回到家里,就听李氏喋喋不休地说起三姐:“我是管不了她了,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忙什么,你说她是不是谈恋爱了,我看她忽然爱打扮了。”
雪兰不接话题,而是默默地饮下一杯凉凉的绿豆汤,她刚从外面回来,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你跟你姐姐整天背着我嘀嘀咕咕的,你知不知道?”
雪兰却叹了口气说:“妈,姐姐都已经二十多岁了,她是成年人了,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人生,她想去干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你管也管不了,何必呢?”
李氏一听就不高兴了,说道:“怎么?你们翅膀都硬了,我管不了你们了是吗?”
雪兰正在烦恼布兰妮的话,她叹了口气,不言不语地坐在李氏对面,听她机关枪一样毫不停歇的唠叨声。
“你也这么大了,怎么就是不懂事呢。”
雪兰盯着李氏看了一会儿,倏尔又转开,然后默默地皱起了眉头。
李氏以为女儿对她使脸色,于是愈发不高兴了,不满道:“一个一个的,对你们好,不知道是对你们好。”
雪兰任由她嘟囔,李氏却越说越起劲,雪兰已经很不耐烦了,压在心头的石头简直沉重到让人无法呼吸了。
“妈,我或许会去美国。”最后,她打断了李氏的喋喋不休,直接说了出来。
李氏闻言,直接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她愣愣地看着雪兰,暗暗思索美国是哪个国家?她不知道美国在哪里,只知道是个洋鬼子国家,也不知道跟英国和法国有什么不一样。
过了许久,她才微微喘息着问:“你为什么要去美国?”
“你还记得那年张大帅死了,他们接你去北边唱歌的事情吗?”雪兰问。
“记得,怎么不记得。”那件事对李氏而言,是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经历,只是后来她当过妓|女的事情被揭发后,她便失落了很久,也不再谈起自己出唱片的事情了。
“都是因为我让你唱歌,让你去北方巡演,才会引出那么多无聊的人在报纸上辱骂你,你怪我吗?”
李氏不知道这跟她去美国有什么联系,只是摇摇头,然后急切地问道:“是不是政府那边又针对你,你不是很久都没有写文章了吗?难道有人要抓你?”
雪兰摇摇头,又问:“咱们从刘家逃出来已经几年了啊?”
李氏一沉吟,回答道:“五年了吧……”
“五年了,我也写故事写了快五年了。”雪兰垂下眼眸,抚摸着裙子上的褶皱说,“真快啊,简直像一眨眼的时间。”
李氏急了:“你倒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啊,一进门就跟我说要出国,你一个小孩子家,突发奇想出什么国?”
在父母眼中,子女永远都是孩子,哪怕孩子成年了,甚至五六十岁了,也依然是孩子,但雪兰不是真正的孩子,她的实际年龄比李氏小不了几岁,只不过她落在了这具身躯里,所以才继承了这个孩子的一切,包括认她的母亲当母亲,姐姐当姐姐。
“以前我给你念过我写的小说,你觉得我写得好吗?”雪兰问。
李氏说:“好,当然好,许编辑他们都说你是个奇才。”
“那一年冬天下大雪,咱们挤在一间没有玻璃窗挡风的破屋子里,全身只剩下不到二十个银元,邻里还住着半夜来砸门的二流子,要不是我写小说糊口,咱们必定活不下去的。”雪兰说。
李氏点点头:“是啊,我的五姐是家里的顶梁柱。”
“后来我赚了钱,咱们住上了大房子,顿顿馒头菜肉,就算不再写小说,咱们也能过上好日子了,可我依然没有停下来。五年的光阴,我也算是披肝沥胆了,熬尽了多少油灯,写光了多少墨水,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就坐在桌前,不娱乐,也不休息,我只是一笔一画写我的故事。”雪兰说着说着,忽然眼睛一酸,竟落下了眼泪。
李氏慌了,忙问:“你哭什么?有人欺负你了吗?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自然是因为难过,所以才会哭。”雪兰看向李氏。
“五姐……”
“我被华夏政府封杀的后,有一天,我和三姐去看画展,那个画展里,有一位画家给我的小说画了一幅画,画名是我小说中两个女主角的名字。我一看那幅画,就控制不住哭了,那位画家深深地了解这个故事,他把一切透过这幅画展现在人们面前,他说的是我的小说,而我看到的是我的故事,是关于我的,我的人生……我从死亡到重生的故事。”
李氏没有说话,她只是怔愣地看着女儿,她想要宽慰她,却又无从说起,因为她说的话,她全都不理解。长久以来,她一直在试图当一个好母亲,管好女儿们的一切,可是她的女儿很特别,她成熟的不像一个孩子,从来都不像。她做的事情她好像理解,但又全然不懂,就像她此时的手足无措一样。
雪兰在一百年后活过,但她活在绝望中,每天都在死神的阴影下苟且偷生。可是有一天,死亡却带给她重生,新的生命,新的家人,这些构成了她全新的人生,而最重要的是,她在这里找到了